杨婴
“尽管无法保证结果的平等,但我们一直致力于提供平等的机遇——成功取决于努力和付出,”美国总统奥巴马在2013年12月的一次演讲中是这样说的。然而,他接下来也承认,在今天的美国,成功已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倚重于富二代或官二代的身份。
在英国,被一些人视为首相接班人的现任伦敦市长波里斯·约翰孙(Boris Johnson),也在不久前就日益增长的不公平发表过看法。但他的视角与奥巴马总统截然不同。他认为,成不成功完全取决于智商,因此我们只要给最聪明的孩子提供最好的机遇就可以了。
这些演讲提出了各式各样的议题,但它们的核心是在讨论获得成功的两种方法。这两种方法全然相反:一些人是基因决定论者,认为成功由上天注定;另一些人则是教育至上者,认为只要机会允许,谁都可以成功。那么,这两种观点,哪个才更接近真相呢?
毋庸置疑,真相要复杂得多。遗传基因起作用,人们所处的环境也有影响。智商据称是衡量天生智力的指标,然而就连它也会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发生改变。也就是说,要让一个人更成功,可做的事很多。但是,政府、学校和父母做得对吗?
英国伦敦国王学院的罗伯特·普罗敏(Robert Plomin)最近领导的一项双胞胎研究,让有关成功的争论大大升温。该研究发现,从英国孩子在学校里的文化课差异来看,遗传因素所起的作用要大于教育和其他环境因素。其实这个结果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智力大部分决定于基因,这基本没有疑问,而且,机灵的孩子往往学习更好。
但这个结果并不说明教育一无是处。就像谈论身高时的情形一样:对吃喝不愁的孩子来说,不能因为基因是决定身高差异的主导因素,就说食物对身高没有影响。由此反推,普罗敏说,基因占主导作用其实是件好事,这意味着环境越公平,基因这类与贫富出身毫不相干的因素就越起作用。他说,我们也没必要将大量资源堆砌到一个小天才身边。
有个例子就能说明,拥有最高智商的孩子将来未必会成龙成凤。20世纪20年代,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家刘易斯·特尔曼(Lewis Terman)在加利福尼亚征召了1528名孩子参加实验,这些孩子都在斯坦福-比奈智商测试(Stanford-Binet IQ test)中得分甚高。和约翰孙一样,特尔曼当时相信,智商是未来成功与否的关键——这里的“成功”是以收入和成就来定义的(当然,成功也可以由幸福指数等其他指标来衡量,但在本文中,我们将专注于更物质化的狭义层面)。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对的:这些孩子人到中年时,总共发表了约2000篇学术论文,获得了至少230项专利,创作了33部小说和375个短篇故事及戏剧。他们的平均收入是全美平均收入的3倍。
然而,现实没有上面说的那么了不起。即使特尔曼的研究对象有着高达147的平均智商,其中1/4在长大后也是泯然众人,做着小职员、警察、推销员、工匠等默默无闻的工作。这些昔日的“方仲永”,没有一人的贡献可以媲美当时诺贝尔奖得主的学术成就,也不及当时美国国家精英们在其他方面的业绩。
实际上,特尔曼只关注智商的取样方式,把像路易斯·阿尔瓦茨(Luis Alvarez)和威廉·肖克利(William Shockley)这样的孩子堵在了门外——要知道,他们后来都荣获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此外,特尔曼实验的参与者中没有一人在商界拔得头筹,因此他们也不是巨大财富的创造者——但是,为一国创造财富却是精英与否的评判标准之一。最终,在实验进行了25年后,特尔曼承认“才智与成就远非完美相关”。
遗传还是环境?
智力因素显然很重要,但空有才智不一定能获得成功。大量压倒性的证据指明了环境因素的重要性,其中又以社会经济地位最引人注目。在贫苦地区长大的孩子鲜有机会接触电脑和书籍,形成良好生活习惯的机率较小,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呵护恐怕也较少。因此,他们的身体会差一些,在学校的表现也可能趋于负面。这样,他们要在成年时有一番作为就难上加难。相反,许多成功的企业家、领导人和获崇高艺术成就者都成长于良好的家庭,他们家中的藏书常常汗牛充栋,家人习惯于欢聚一堂,在餐桌上谈天说地。
父母离异和感情不和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也容易输在起跑线上,这个时候他们家庭的社会地位倒显得次要了。这些孩子在学校可能会举止乖张,成绩不佳。
爱德华·梅利斯(Edward Melhuish)
在英国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研究儿童的成长发育,他提醒人们说,孩子在5岁前从双亲或抚养者那里如果得不到持续关爱,在试图沟通时也得不到回应,那么他们在社会行为和情感上的发育就会受到损害。最关键的是,这还会影响他们的语言能力,梅利斯说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负面因素堆积的家庭中出生的孩子一般在学校里表现较差。他还说:“提高语言能力不仅可以提高社交技巧,还可以提高认知能力、读写能力和学习成绩。”
换言之,环境的影响不可估量。养而无教会蚕食孩子的认知能力,将智商值降低多达9个点(参见《儿童成长发育》,第65卷,296页)。良好的成长环境却会提高智商。如果贫苦家庭出身的孩子被好人家收养长大,他们的智商就要比未被收养的兄弟姐妹高很多。
由这些发现可以引出许多显而易见的推断。要让所有孩子都最大限度地发挥潜能,就要赶在他们上学前行动,等到入学恐怕就晚了。梅利斯说,我们需要高品质的“早教中心”,这个机构集儿童保育(child care)、育儿培训(parenting support)、卫生保健(healthcare)、教育学习(learning)于一体。已有证据表明,这种形式的干预对不同家庭背景的孩子都有益处,对家庭环境不好的孩子效果尤其显著。
早教的重要性现在已经得到广泛认同,它也催生了多项促进儿童生长发育的提案,如英国的“确保开端计划”(Sure Start)和美国的“启蒙计划”(Head Start)。美国总统奥巴马目前正在寻求党派间的共同支持,以推行他扩大幼儿园前儿童教育的计划,他在2014年1月说:“研究表明,为孩子提供高品质的早期教育是终其一生我们所能提供的最佳投资方式之一。”但反观英国,在过去两年中,“确保开端计划”的经费已经被砍掉了1/3。
然而,除了天生的智力潜能和能够激发潜能的成长环境之外,还有很多因素在助人成功。“面对一群技能纯熟的人,你感觉不到他们因为认知能力和智力不同而表现出的差异,”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家K·安德斯·埃里克森(K. Anders Ericsson)说道。他和一些人主张,在音乐、体育、棋类以及其他与记忆相关的许多领域中,业内精英之所以成就非凡,与其说是天赋异禀,不如说是熟能生巧。
为什么一些人比别人更勤于练习呢?年少时,恐怕是望子成龙的父母推了他们一把。但是,要规划一条成功之路,一些特定因素对谁都必不可少。比如,没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和持之以恒的劲头,就达不成长远的目标——换言之,人们需要“坚忍”的品质。“越坚忍不拔的人越能成功,特别是在艰苦的条件下,”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安吉拉·达克沃斯(Angela Duckworth)说道。
怎么才能变得坚忍不拔呢?“激励”是手段之一。达克沃斯证明,如果给予一些激励——比如一小笔奖金,人们就能在智商测试中得分更高(参见《美国科学院院报》,第108卷,7716页)。这项发现为成功学的研究带来了一些重要推论。心理学家、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经常抓住智商和成就之间的联系不放,以此来证明:成功大部分取决于智力。然而达克沃斯的工作却说明,智商测试测量的不仅仅是智力,激励对成功的作用也可圈可点。
还有样东西让我们变得坚忍不拔,这就是做事有始有终的毅力(willpower)。它需要我们努力工作,抵制诱惑,克制冲动。毅力在很大程度上事关自制力(self-control),而自制力则提供了两条重要途径,助我们获得成功。
首先,自制力和智力一样可以让我们终身受益。用它来预测青少年的考试成绩,比用智商准确。达克沃斯发现,自制力越强的学生越会准时到校、完成家庭作业、少看电视,这些行为都会让他们的学业更上一层楼。最近一项涉及1000名新西兰儿童的研究,跟踪了他们从出生到32岁的表现。研究发现,在童年时期自制力越强的人长大后越健康,情绪越稳定,经济状况也越好(参见《美国科学院院刊》,第108卷,2693页)。
控制欲望
这项研究与心理学家沃特·米歇尔(Walter Mischel)的一项著名观察实验相呼应。米歇尔目前就职于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他在20世纪60年代末做过一个实验,给孩子们两个选择:是马上就能得到一份好吃的,还是忍一刻钟得到两份。几年后这些孩子升入高中,米歇尔发现,那些能够等待的孩子比经不起诱惑的成绩更好。成人之后,那些曾经选择晚一点拿奖励的人也比同龄人更受欢迎,更少罹患肥胖,挣的薪水也更多。
自制力的第二个重要特点,在于我们可以增强它。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罗伊·鲍迈斯特(Roy Baumeister)将自制力比作肌肉,因为它可以通过锻炼而得到强化。他的研究团队发现,磨炼生活中一个方面的自制力,可以使各方面的自制力得到全面增强。他们还发现一些人自制力的增幅比其他人强,这可能是由于他们的自制力本来就强一些,因此,更适应这方面的强化训练。鲍迈斯特说:“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所以身为父母,怎么都得趁孩子还小,就培养他们的毅力。”他还说,自制力对集中式特训也十分关键,这种特训在任何技能训练中都不可或缺,因为有意训练自己的行为就是赶着你去完成最困难的任务,不让你敷衍了事。
知道我们有办法提高毅力、让自己在面对困难时更加坚忍不拔,可以使我们对自身能力抱更乐观的态度。不幸的是,我们经常因为认不清自己或低估自己适应变化的能力而畏葸不前。发展心理学家称,拥有思维定式、将智力和性格等看作一成不变的属性,会使人们惧怕失败,无法坦然面对批评,避免承担新的或困难的任务——这些都不是成功的秘诀。相反,相信品格可以再塑,能让人更愿意拓展自身,学习新的技能。
近10年来,美国斯坦福大学卡罗尔·德威克(Carol Dweck)领导的研究团队提高了数以千计美国学生的分数和出勤率。他们用的方法很简单,不过是告诉学生智力并非一成不变,努力学习可以让人更聪明,为适应高校生活而挣扎不是资质愚笨,而是正常的学习过程。德威克说,“成长型”思维模式会使人受用终身,“它让你接受更多挑战,不会因为挫折而垂头丧气,也不会把自己的努力看得有害无益。”
人们常把一些特定的社会人群归入消极的社会身份模式中,这种思维定式的危害特别大。这些特定的社会人群,比如美国黑人、妇女等,或许无意中就默默遵从了这种模式。虽然整个社会的态度不容易改变,但是改变个人的思维定式相对简单。最近,德威克团队通过一项未及发表的研究,帮助高中毕业的美国黑人提升自己在大学里的表现,所用的方法也很简单,只是鼓励他们采用成长型的思维模式。
有关毅力和思维定式的研究表明,
我们可以对自己那些与生俱来的能力施加影响。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教大于养。“实际上,在你能想到的每一项心理特征上,遗传因素都对个体差异有影响。这些心理特征包括性格特点和认知能力,”斯科特·巴里·考夫曼(Scott Barry Kaufman)说道——他在美国纽约大学研究智力和创造力。然而,所有这些特征都需要得到开发。他补充说:“个人所处的环境,以及他在生命中作出的决定,对开发这些特点都非常重要。”
埃里克森认为,在大多数情况下,
如果方法得当,任何人在任何领域都能做到“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但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的迪安·基思·西蒙顿(Dean Keith Simonton)说,天赋更高的人学得更快,总能打败学得慢的人。“是啊,我可以花很长时间、下很大苦功,最终成为一名小提琴演奏家,但如果我到了50岁才混到一个地方乐团第二小提琴手的面试机会,那有什么意思呢?”
以梦为马
事情不仅是“谁比谁更有才”那么简单,人还各有所长。但是,如果不能因材施教,那就只有一部分人有机会脱颖而出。英国一刀切式的学校制度采用国家统一的课程,这种安排本是为了教育面前人人平等,却在无意中特别优待了少部分孩子。几乎所有心理学家和发育专家都更推崇另一种学校制度,这种制度激发更多形式的才能和兴趣,不像现有制度般具有过多的量化指标和过强的功利性。
埃里克森说:“学生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所以有必要给出多种选择。”想想这个比喻:喜阳的、喜阴的、喜湿的……花园里的生态位越多,能在这里繁荣生长的植物类型就越广。
考夫曼说,学校应该鼓励孩子们深入自学一些更专的科目,让他们量力而行,毕竟学习,特别是艺术和科学方面的学习,需要积累大量社会和认知技能,因此许多人都是大器晚成。他说:“一个人恐怕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冲破瓶颈,终成大器。”
专家们认为,像英国如今这样引进越来越标准化的测验方式,其实没什么帮助。美国的教育体制不是这么集中统筹管理,但它也是由一些标准化的测验所主导。对此,考夫曼建议说:“听听孩子们的梦想,鼓励他们,别管他们的分数和先前的背景。不要因为标准化的学业成绩而表扬他们,要表扬他们付出的努力和努力的过程。”
鼓励“大头梦”?对一些人而言,这似乎不是成功的秘诀,但它可能是最重要的因素。美国心理学家艾利斯·保罗·托兰斯(Ellis Paul Torrance)跟踪记录了数百名具有很强创造力、作出杰出成就的成功者的生活轨迹,时间横跨从高中到中年的几十年,他们中有学者、作家、发明家、教师、法律顾问、商界总裁和曲作者。托兰斯发现使他们卓尔不群的,并不是在校期间的学业能力、技能或成果,而是有目标、勇于创造、乐于沉思、安于独处等性格方面的“软实力”。他认为其中最重要的是“爱上一个梦想”,而且这份爱最好在少年时就生根发芽,以至于寻梦一生,炽热如一。
托兰斯把这群胸怀远大抱负的人称作“超越者”(beyonder)。在他眼中,他们的成就会超越标准定量测试所能预测的一切,超越其他任何人想象的极限,直到他们实现梦想的那一天。(来源:果壳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