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传•杏花辞

2014-08-07 20:26白泽
飞魔幻A 2014年6期
关键词:魔界天界花神

白泽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思帝乡》韦庄

【一】

“你确定不用换一个模样?”繁花盛开的百花园内,身着白色羽衣的绝色男子拿着一卷展开的美人图,有些费解地看着枝头一朵正无风摇曳的粉白杏花。

“没必要。”察觉今天的灵气已经吸收到饱和,花朵终是不再摇曳,脱口而出的声音带着沁人的凉意:“反正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又何必为了他们的想法而改变我本来的模样。更何况已经过了七百多年,除了你,谁还记得曾经的火神重妍。”

分明是抱怨的语句,可入耳时却让人察觉不到丝毫的情绪。

“都随你,不过名字用原来的终究不妥。不如叫杳杳怎么样?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昔日当她高高在上时,有无数男人抢着为她鞍前马后无怨无悔,其中听得最多的便是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可当她真正快要死的时候,这些人无一不是有多远躲多远,甚至还有好些为向上面表忠心而拼命往她身上泼些莫须有的脏水。

唯有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在她风光得意时,从不阿谀献媚,当她走投无路时,却又毫不犹豫的对她伸出援手。

“六音,多谢。”思及至此,再开口时女子的声音已多了些许暖意。

然出乎她意料的是,听闻此言,乌发白衣的男子居然含笑摇了摇头:“杳杳,你真正该谢的并不是我。”

【二】

幻化成人之后,仅一段时间杳杳便很快适应了现在的日子,每天照顾花草,闲时便随着春心荡漾的小花神一起去黄昏的月河旁偷看俊俏的小仙官洗澡。

以她如今的身份,连十重天阙都没资格踏入,更别说去接近那些三十三重天阙的上神,再加上她根本就没有去报仇折腾自己的打算,便越发过得自在逍遥。

可凡事都有例外,比方说天后的千秋大寿,她就必须跟百花园中所有的花神一起在寿宴上献舞。

百花齐舞,于其他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小花神而言很是有些岔岔不平,可对于一心想泯然众人的杳杳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

可她没想到的是,饶是如此,最后当千秋宴结束的时候,依旧被人拦住了去路。

“你便是新晋的杏花花神?”清悦的声音,一如记忆里那般娓娓动听。

“是。”仅微微一怔,杳杳便很快一本正经的俯身行礼。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倒是个好名字,咳……”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旁人很是不忍,可偏偏她却淡然起身道:“如果三殿下无事,杳杳便先告退了。”

杳杳知道若是按照寻常小花神有幸得见天帝之子,多多少少都应该在对方不适的时候表现殷勤一些才对,可她毕竟没有喝过忘川之水,过往种种皆在脑海,那些关心的话她便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只可惜的是,众神只知她被帝辛看上,而作为一个没有背景的小花神,又委实没有不听调令的资格,因而翌日一早,她便被百花神打扮妥当之后送到了风神宫。

守宫门的天兵看见她的模样很是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通报,身着玄衣的少年便翩然而至,看着她的脸微微含笑,似一点也不在意她昨天的无礼:“杳杳,你来了。”

“给三殿下请安。”

“不必多礼。”

她面无表情行礼,可他却及时托住了她的手腕,然后转身带她进了风神宫。

昨天婆娑树林光线阴暗,所以她并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可如今看他分明还是年轻的面容可两鬓却早已生了华发,原本奢华的锦衣也换做了眼下朴实无华的玄衣,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又是好一阵咳嗽,只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流转间可隐隐可见当年风华。

察觉到她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他倒也不生气,反而微微弯了弯唇角:“杳杳,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很像我故去的夫人。”

“夫人?”杳杳握拳,在心底冷笑,表面却是一片云淡风轻,她记得上辈子她直到死,他也不曾给过她任何名分。

却不知眼下这种死去多时的追忆,还有什么意义。

帝辛点头,神色霎时温柔:“杳杳你知道吗,她曾是我年少时光最憧憬的梦。自那一次蛮荒战场被她所救之后,我就开始没日没夜的修炼,为的就是早日修成上神能与她并肩出战。”

【三】

两千多年前的蛮荒之战,是她记忆中最艰难的一战,魔族悄悄潜入蛮荒联合了众多强大的妖兽一同对天庭发难,所去天兵天将大多身首异处,打得十分辛苦。

当时她作为先锋,自然每每开战便会一马当先的出战,却不曾想冥舫作为一个初上战场的皇子竟也胆敢直接应战。

“火神重妍是么?魔界二皇子冥舫,前来领教高招。”

对待敌人她素来便如秋风扫落叶般残酷,不管对方是凶神恶煞的妖兽,还是气质高华的小白脸皇子,她都不会留情半分。

因而第一次两人交手,她便用赤炎长鞭把冥舫的苍蓝剑焚毁;第二次交手更是把他座下凶兽穷奇绞断了翅膀,顺带把他本人也踩在了脚下。

彼时她本是随意一踩,去不想恰好踩在了他弹性不错的翘臀之上,少年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当下便眼含热泪地控诉道:“你今天最好杀了我,否则有朝一日本殿下定让你生不如死。”

她转了转手中的赤炎长鞭,本来觉得有些歉意打算放他一马,谁知他却打算恩将仇报,于是当下便敛了笑意用长鞭勒住了他白皙的脖颈:“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了你的骨气。”

后来,若不是发觉妖兽们趁机偷袭她身后的帝辛,她也不会立马松开了对冥舫的钳制,转身扑过去救人。

却不曾想,救神容易,送神难。

之后好不容易结束了战斗逼退了魔族和妖兽,那被他救下的帝辛,却以报恩为借口,日日光临她的火神殿不说,之后更是以女孩子不宜过多饮酒为由,强行搬空了她所有的珍藏佳酿。

正所谓好事不过三,更何况他已经烦了她整整一月,是以当他再一次打算搬走她好不容易从南极仙翁那里赢来的冰霜酒时,也不管他是不是天帝之子,她都十分坚决地将他丢出了火神殿门外,且为了避免他的后续骚扰,她还特地在殿外加固了三层仙法结界。

“重妍,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被丢出门外的少年,很是伤心欲绝,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惹人怜惜。

可重妍却只是挑了挑眉梢,:“你连我殿门的结界都破不了,又有什么资格谈及喜欢。”

“是不是只要我修成了上神,你便会与我在一起?”却不曾想,她话音一落,帝辛的眼里便瞬间燃起了更加炽热的光。

重妍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浅笑:“待你修成上神再说。”

本来只是打发帝辛才想出来的托辞,毕竟从没有位阶的神想要修成位高权重的上神,怎么着也得耗费千万年的时间。

却不曾想她无心的一句,却被帝辛分外有心的记在了心上,原本受尽帝后娇宠的少年,为了快些成长竟独自潜入了妖兽最多的蛮荒深处。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当他归来的时候,整个天庭都随之哗然。

想到那个倔强的少年创造了整个天庭的神话,竟只用了一千年的时间便进阶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司风上神,重妍原本平静的心中也终归有了些异样。

而与此同时,魔界也传来消息,原本的魔界二皇子竟也于千年时间修到了顶峰,并且成功将原本在位的魔君关进了黑水地狱,成为新一代魔君。

魔界与天界不同,天界讲究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而魔界却是以强者为尊,就算非皇室成员只要拥有干掉魔君的能力,便可号令整个魔界。

也就在这两个消息同时震惊天界的那天,重妍被天后宣召瑶池晋见。

“如今魔君易主,且已经和蛮荒的妖兽结成了联盟,只要魔君一声令下,千年前的三界混乱便会再一次重现。可是千年前天界已经了折了许多的上神和数不清的天兵天将,如今就算勉强出战,也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时重妍恰好行礼之后坐在了下方,从她的位置恰好能看见天后紧握成拳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可现在的冥舫魔君却亲自修书一封,表示愿意暂且与天庭停息干戈,而条件便是……他指名要你陪她一夜春宵。”

她听得出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天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毕竟以上神求和,这是对天界莫大的侮辱。

她不知道换做他人会如何,可她所想却是脱口而出:“既然当年重妍能伤冥舫两次,如今定也可以让他大败而归。”

天后摇头,盈盈欲泣的眼中似有诸多不忍:“可是,天界无法再赌。”

随着她最后一个字的落下,重妍亦感觉身上的力气在逐渐消失,最后当天后带着侍女远去的时候,她竟连酿跄站着都已成困难。

“重妍上神小心。”然而就在她快要跌倒的时候,却有温热的双臂直接揽过了她的腰肢:“可别春宵未度,便独自昏睡了过去。”

“冥舫!”

万分轻佻的语气,却有着无比熟悉的声音,重妍堪堪回头,便撞进了少年得意洋洋的眼中。

“香炉之中加了曼陀罗花粉,受制于人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冥舫轻轻一笑,说不出的神采飞扬:“重妍,你是不是很后悔那时候没能及时杀了我?”

“同样的话我还给你。”微微扯出一抹冷笑,重妍凉凉开口:“若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本以为会激怒对方,可谁知冥舫却在她耳旁微微笑道:“看你这般讨厌我,我反而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你说如果我提出要在一月之后的黄道吉日娶你,往后我们当中究竟是谁才会是生不如死的那一个?”

天衣撕裂的声音在此时格外的刺耳,可重妍却只是在想,为什么她为天庭出生入死多年,到头来他们却是理所当然选择让她牺牲?

【四】

重妍本以为他不过说说而已,却不曾想,次日一早,他竟真的向天庭提出了和亲,帝后欣然允之,总归都是牺牲,一次跟一生于他们而言根本就毫无差别。

说好一月求娶,可不知为何,魔界却突生内乱。

此般结果于天庭而言并不算坏事,如此便更方便他们除去重妍这个和谈的污点。

却不曾想,原本刚刚封神完毕的帝辛,竟在此时仓惶闯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天后身前:“母后,儿臣求你,将重妍上神赐予儿臣。”

“你疯了,她与魔君有过苟且,天界如何还能再容她。”天后起身,精致的眉目写满了恼怒:“更何况你忘记我给你说的话了?她是红莲地狱出来的神,水火无情,就算你为她倾尽一切,于她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母后。”帝辛倔强地摇头:“一来她现在好歹是上神,若现在处置她,不好对外人交代;二来把若母后肯答应儿臣,儿臣会亲自废了她的神力,这样既可以防止她对天庭生恨,又不至于寒了功臣的心,若以后冥舫有异动,亦可以用她对来一招引蛇出洞。”

直到很久以后,重妍都一直记得帝辛当时说话时淡漠凉薄的语气。

也正是因为如此,天后终究还是饶了她一命。

废除神力的疼不亚于剔除仙骨,就算重妍再咬牙硬撑,最后也还是疼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暮色四合,而她也离开了那座充满噩梦的天宫。

屋内一灯如豆,见她醒来,帝辛转过身看她,俊逸的眉眼在烛影晃动中晦暗不明:“阿妍,我以这种方式救了你,你可会怪我?”

重妍呆呆地看着自己如今柔弱无力的双手,似根本就没有在听他说话,直到他猛地扼住了她的手腕,她眼中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集:“作为神却没有了神力,往后除了风神宫,哪儿都不能去,我这样也能算是活着?”

溢出的鲜血浸透了华衣,可他却依然固执地将她拥入怀中:“可至少你还能与我说话,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重妍疼得发抖,可眼眶里却没有半滴眼泪:“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喜欢我,当初那么多人看见天后的侍女带我离开,你又怎么会在木已成舟才来?”

这般直白的质问,其结果自然不欢而散。

起初的日子帝辛还会每天来看她,可渐渐他看着她的眼里越来越茫然,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只是隔着门栏看了匆匆一眼便转身离去。

再后来,重妍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听照顾她的侍女说,帝辛上神又娶了多少娇艳如花的侧妃,似血的红衣,总让人想起当初高高在上的她。

对于这种明明本尊就在家中,却还要拼命去寻找替身的奇葩行为,旁人或许不明白,可重妍却无比清楚,他当初喜欢的便是她的强大和骄傲,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他又怎会喜欢她?那些没有理由的喜欢,从来不过是凡间虚无缥缈的传说罢了。

也就在他连续两个月都没有踏足这个院落之后,她那些出神高贵又性格骄傲的侧妃,终是不堪忍受他人口中的相似,开始接二连三的对她发泄怒气,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见血痛苦。彼时重妍神力尽失压根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自然只能任由她们为所欲为。

而随着风神宫中的与她相像的姑娘越来越多,众人对待她这个原主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终于在有一个跟她长得有七分相似的姑娘入宫,其余众人都失宠之后,姑娘们对她这个原主的态度终于达到了愤怒的顶点。

她们决定除掉她,只有如此她们才会有机会摆脱当她的影子。

陷害的方式很简单,甚至是漏洞百出,可因为没有人相信她,所以最终她还是最定了罪。

就因为一封像极了冥舫笔迹的暧昧书信,她便被判处了九雷轰顶的极刑。

她还记得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曾经许多信誓旦旦说喜欢她的人,曾经被她在战场上拼命救下的人,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拼命往她身上泼脏水,说什么之所以跟她来往完全是看出了她有背叛天庭的苗头,或者便是自己曾亲眼所见她跟冥舫来往,是以上一次的蛮荒之战才会死那么多的同僚。

从未有过一次,重妍无比庆幸自己胸口跳跃的是赤炎之火,若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心,此时此刻她便早已痛及而亡。

最后的记忆,是在一袭蓝衣的帝辛,低垂着眉眼看她,看不清脸上是何神情,好半晌,重妍才看见他形状好看的薄唇慢慢吐出了两个字:“行刑。”

再然后惊雷骤降,她在极痛中,不甘地闭上了眼。

【五】

见她不答言,帝辛也不在意,只是含笑看了她半晌,才带她穿过紫藤花海,走进了一个开满杏花的院落。

而自她住下之后他便日日带她出游,时时不忘对她悉心照顾,每隔一段时间还会亲自动手给她做些发簪什么的,总之这世间所有能描绘的男女之好,他皆完美地对着她演绎了一遍。

杳杳知道她另有所图,便索性配合他很是演了一场情深,果不其然,当他第三次送她亲手雕刻的杏花发簪的时候,终于看着她的眼,微微叹了叹道:“杳杳,如今魔界势力越发强大,恐怕要不了多久,我便再不能这般清闲的陪你了。”

“殿下,那该怎么办?”努力抑制住唇边冷笑,杳杳微微蹙眉做出一脸担忧。

“不,杳杳。”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再开口时已经语带清愁:“我的夫人已故,谁都知道如今的你跟阿妍长得一模一样,他开口要你去和亲,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我牺牲?”

难怪这些日子他会对她那样好,原来不过是想要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和亲罢了。

如今天帝羽化在即,储位之争越发激烈,想来应该是他跟冥舫达成了什么一致条件罢了。

而她何其有幸,居然三番两次的被他们惦记。

伸手缓缓拥住他,杳杳拿着发簪狠狠刺向了他脖颈。

“真是可惜啊。”幻术被发簪一触即破,她面前的少年青丝如墨颜如玉,压根没有半点憔悴,可与此同时,她也被他下了不能移动的定身咒:“杳杳,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是你看我的眼中有恨。不管你是不是重妍,只要你这张脸一样,便只有嫁与冥舫这一条路可以走。”

“所以那些憔悴的外表是假的,那些情是假的,那些话是假的,只有你对我的利用是真的。”杳杳弯了弯唇角,笑容格外嘲讽。

可谁知话音一落,帝辛却极是认真地摇了摇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阿妍都是认真的,否则后来我不会找那么多跟她相像的姑娘,更不会在她死后把正式的位置给她。可是杳杳,你要明白,我是天帝之子,有些东西于我而言更为重要。阿妍曾经跟过冥舫,如果我继续跟她再一起,一辈子也摆脱不了那个污点。”

所以他明知道他那些美丽的侍妾们对她做了什么,明知道她是被冤枉,也还是选择了把她推向地狱。

都说不管男女只要一坠入爱河,便会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可偏偏他却是那般清醒的活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会伤害什么。

至此,她终于明白六音所说的爱与不爱决定伤与不伤,原来竟是这般道理。

只可惜这样的明白,却是以再次痛彻心扉为代价。

【六】

再相见时,原本飞扬跋扈的少年已经蜕变得格外沉稳,不仅没有半分勉强于她,反而待她极好,事事都会以她的感受喜好为先。

可事到如今,她已经再懒得猜测他究竟目的。

她是红莲地狱的赤炎幻化成人,心思澄澈,说实在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而她之所以一直坚定不移地守护天庭,也不过是想有人真正在乎她,认可她的价值。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每次出战她都会冲在最前面,一来可以用实力威慑敌人,二来也方便她随时搭救后方同伴。

之后重生,她也努力想融入花神之中,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先前还一起说笑的姐妹,转眼便可以将她打扮妥当送给帝辛。

而眼下,那个她曾经殷殷期盼过的微弱希望,也终究败给了残忍的现实。

如今天庭已经彻底不再需要她,她没有自由,她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努力的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想不明白,所以日渐削瘦,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便更加不想挣扎于世。

那段时间冥舫不分昼夜的守着她,可不管他说什么,杳杳都恍若未闻,最后无奈之下,他只好差人再一次寻来了六音。

浓浓夜色中,身着白色羽衣的男子翩然而来,像似深冬降临人间的第一场初雪,又像似碧波池里最圣洁的白莲,仿佛天下再如何沧海桑田,也依旧无损他的半分风华。

“六音,你怎么来了?”杳杳先是有些茫然,而后想到这里是魔界的地盘,立马便紧张了起来:“你是作为人质还是天界送来的礼物?”

“想什么呢。”亲昵地敲了敲对方地脑袋,六音含笑道:“我与冥舫也是多年好友,如今不过是来魔界做客罢了。”

见她依旧一脸费解,六音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有着古朴图腾的菱花镜:“杳杳,冥舫才是你最要感谢的人。”

“嫦兮上神的昆仑镜?”

就在她讶然的瞬间,镜子里的时光便已经回到了两千多年前。

彼时冥舫刚刚回到魔界,正唤了部下商量一月后的婚礼,谁知他弟弟冥岚便突然带人杀进了魔神殿。

很是混乱惊险的一战,一个准备充分,一个措手不及,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那段时间为了躲避冥岚的追杀,冥舫在部众的掩护下进入了黑水狱,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一代魔君会躲避在那个到处都是森森白骨和无尽危险的地方。

然而冥舫就是在那样的地方一点一点疗伤,然后忍着千刀万剐般的剧痛重新凝聚被冥岚打散的真元。

黑水地狱几乎寸草不生,唯有凶兽居住的地方有疗伤的药草,有好多次冥舫就是这样忍着剧痛一边与凶兽周全,一边夺取那少得可怜的药草。

那样的艰难,几乎超出了她的所有想象,然而冥舫却一直咬牙坚持了下来。

起初她以为他不过是对魔君之位的执念,直到有一次冥舫因伤口发炎高烧不止,口中反复都只念叨一句:“我不能死,妍儿还在天庭等我,她还在等我。”

她才明白,原来他的执念竟是源自对她的担心。

胸口处有些说不清的情绪环绕,杳杳想,当时的自己那样恨他,把一切的不幸都怪到他身上,又怎么可能等他。

可那个在绝望之地挣扎的少年,却就在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述说中坚强地活了下来。

再然后,一晃又是悠悠数百年,冥舫褪却了青涩,带着一身深不可测的道行从新走出了黑水地狱,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联络布下聚集势力,毫不迟疑地杀回了魔神殿。

待将冥岚拿下,平息了魔界内乱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她的消息。

在得知她受尽折磨,又含冤而死之后,她看见这个重新以冷血残忍站在魔界顶端的少年,竟坐在王座上流了一夜的眼泪。

因他始终面无表情,所以她并不知道他心中会有多痛,只看见他翌日一早,便点燃了一朵不知名的花,然后六音便从三十三重天阙匆匆赶到了这里。

“六音,帮我救一个人。”一见那抹熟悉的白衣到了殿门,冥舫便立马起身迎了上去。

六音微笑颌首:“是火神重妍罢?当初你两次败于她手,我就知道你会放不下她。”

“可我却害了她。”冥舫惨然一笑,秀雅如诗的眉眼说不出的悔恨:“若我当初便能明白心头所想,若我能听你一言没有不顾一切的得到她……”

“殿下,都过去了。”明明相差无几的年纪,可当六音伸手安抚的拍了拍冥舫肩头的时候,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信赖安定:“重妍本就是我的好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救她,只是她是受九雷轰顶而亡,想要重新凝聚魂魄可谓极是困难,我暂时也束手无策。”

冥舫侧头沉思,好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那若我将本命真元分与你一半去救她,又如何?”

“倒是可以一试,只是那样做的话,你……”

“只要可以救她。”冥舫扬唇,一直笼罩在眉间的阴云终于因为六音的话而散去了大半:“六音,只要能救妍儿,哪怕是以命换命又如何?这本就是我欠她的。”

而后也不待六音有所反应,少年双手结印唤出了本命真元之后,便用刀剑将其一分为二。

不管是神还是魔,所修之大道都在于不断强化其元神,是以肉体之伤往往很快便能痊愈,可元神之痛,哪怕只是一星半点都会让人尤如身坠刀山火海。

但为了救她,冥舫却是毫不犹豫斩裂了真元,而后身体便由于剧痛陷入了整整百年的沉睡。直到她重新凝聚了魂魄,他才再次醒来,只是昔日满头青丝却已成满头白发,而以往如玉的面容也格外的苍白,见到六音到来,他第一句便问:“妍儿可安好?”

六音轻轻点头,看着他再不复当初神采飞扬的模样,一向慵懒遣倦的眼中也多了些黯然:“可是冥舫,你怎么办?”

“我无妨。”冥舫摇头,而后又似想到什么,又微微蹙眉:“你先前说妍儿不肯换模样,如若被帝辛看见我恐会再多生事端,不如你想办法替我跟帝辛搭上线,就说我愿意助他夺位,条件是他必须把新晋的杏花花神送到魔界和亲。”

最后当六音离去,她看见冥舫靠在窗边伸手接了几片飘落的杏花,神色坚定而哀伤。

【七】

“昔年魔界三皇子骄傲出征,本想一战成名,却偏偏在一女子手中一败再败,自是诸多不甘。可越是不甘便越将那人记挂在心头,起初只是想着再比一次一血前耻,可但渐渐想念最多的却是她火红艳绝的裙摆,以及浓丽却又淡漠的眉眼。”

“想要打败她,想要不顾一切的得到,想要那双眼里真正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可当想念变成了执念,冲动之下便造就了不可挽回的灾难伤害。他总以为会有机会弥补,却还是害得她艳骨掩入黄土,至死都没能完成娶她的誓言。”

“就在先前我来时他还反复交代我不要告诉你,当初是他用真元给予我救你,一来他觉得可以偿还当年对你的亏欠,二来不想他死后你对他有所牵挂,才能还你真正了无牵挂的自由。而他之所以执意要娶你,不过是担心你再被帝辛害的尸骨无存罢了。”

缓缓收回了已经完成使命的昆仑镜,六音轻声叹道:“如今他已经把魔神之位给了冥岚,想来是已经算到自己应该命不久矣。可我却不想,他到死都还要被自己最爱的姑娘仇视。”

脸上有温热的痕迹,杳杳抬手抹了一把脸颊才知道自己竟然落泪了。

在她快死的时候,在帝辛亲自把她推向地狱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过半分泪意,可如今她却为了冥舫落泪了。

“我……”

“六音,你……”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回头便发现刚去替她熬药的冥舫刚好走了进来。

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如玉俊颜瞬间便红若朝霞。

“冥舫,我总觉得要让杳杳活下去,只有告诉她真相。”六音起身,含笑的眸光从两人身上一一扫过:“你们两人皆是我昔年好友,我总归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一再错过。”

而后,如雪白衣翩然轻拂,转眼间便到了殿外。

“杳杳。”

气氛有些尴尬,冥舫有些局促,反倒是杳杳十分淡然地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破了他的幻术。

朝如青丝暮成雪,她看着冥舫那些因她而生的华发,眼中渐渐又有了湿意:“冥舫,我们去南海找观世音大士,去西天找如来佛祖,三界那么多道行高深的神,总会有一个能治好你。”

这个人本该是她一切灾难的开端,可却不曾想,他竟为她默默做了那样多,想必帝辛给予她的种种绝望,他给予她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何况如今她第二次生命,全部来自他的给予。

帝辛是精气神比谁都好却另有所图的在她面前伪装憔悴,而他却是不想让她内疚,反而遮掩了一切颓败在她面前表现得万分精神。

伸手缓缓抱住他如今已经极为瘦弱的腰肢,杳杳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哽咽道:“冥舫,只要你活着,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我不怕轮回,可却怕你喝了那忘川之水再不记得我,所以求求你,不要死,我们一起活下去。”

是他让她明白,原来她的活着可以有那样美好的意义。

尾声

杏花本是象征着少女最纯洁的爱慕,奈何这般美好的花朵,却仅因一句出墙红杏的诗词,便被人误认为不贞之花。

可好在,打从心底喜欢杏花的人,从来便只会看见杏花最真实干净的一面。

烛火轻晃,窗沿上拥抱的剪影象征着一切幸福将重新开始。

六音含笑松手,原本落在掌心的花瓣便纷纷扬扬地飘远。

师父,你曾说过水火并非真正无情,直到如今我才相信,原来竟都是真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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