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是热的(外三篇)

2014-08-06 02:12草白
美文 2014年10期
关键词:消失大地温暖

草白

冬天来了,地面变得荒凉。触目而望,一片苍黄色,偶有麦苗点缀其间,让人眼睛一亮。

寒冬冻不掉那点绿,下雪天也不能让它屈服,它大概可以一直绿下去,绿到明年。

在冬日的山路上行走,我的注意力常被那隆起的土堆吸引。那是坟墓。在冬天,那些墓地并不能增加荒败的情绪。我时常想着那里面埋着的人,至少他们所处的地方是温暖的。那些土壤是温暖的。在热烘烘的大地深处,住着那些在人间消失很久的事物,它们可能是温暖的。

一想到那里面的人躺在一个温暖的世界里,我就很高兴,脚步飞快,即使走在冰天雪地里,也不曾忘记这一点。

庄稼地里埋着的芋头、番薯,到了寒冬腊月还没有冻坏;

从井底打捞起的水,总是热气腾腾的;

那些下在泥地里的雪是最先融化的;

冬天里还有花,离地面最近的山茶花,还是红彤彤的。

离地面最远的冬天的枝条上,还缀着几片树叶子,迟迟地,不愿落下,它们到底还是落下来了,稀稀疏疏,落到这土里来,让大地更加丰厚、热闹了。

似乎,所有进入土里的事物,都可以获得永恒。果实,叶子,花朵,收成,一生的曲折荣辱,都是要回到这里来的。

地面上消失的一切,都将回到这里。

天上落下的雨,在这里聚合;山上冲下的水,也流到这里。

大地是热的,热闹非凡。

热的大地,开出粉色的花,黄色的花,五颜六色的太阳花。

热的大地,长出黄瓜,丝瓜,大冬瓜,世上的瓜果菜蔬,都在那里生长。

热的大地,长出榆树、楝树、桂树、皂荚树、合欢树,树根扎得越深,枝叶越是繁茂。

热的大地,奔跑着孩童,少年,出嫁的女子,背井离乡的男人……

多么热闹的大地,多么凄凉的大地,多么荒芜的大地啊!

下雪了,雪覆盖了大地。寒冷冻住了大地。石头,枯草和河流也被冻住了。冻住的还有牛蹄子马蹄子羊蹄子,穿棉衣人的脚步子也冻得迈不开来,如果不戴手套,连手指也会冻裂。嘴里喷出的热气很快就凝成了霜花,连眉毛上也是白的。满世界一片白花花的。大地深处仍然是热的,多厚多深的积雪,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从那里流出来的水是热的,从那里长出来的麦苗是绿的,从那里冒出来的主意是新鲜的。

有人在掘土,有人在埋藏,有人埋怨那土里的热什么时候才能向上生长,我们多么渴望得到它的庇护呀。大地是热的,它的热却是藏着捂着,绝不那么容易外泄。

渐渐地,我们忘记了大地是热的,忘记了冬日里也有青青麦色,红花照样可以开在寒冷的悬崖边,我们单记住了这个世界是寒冷的,冬天是冷的,屋子是冷的,街道是冷的,树木是冷的,连给人治病的脸都是冷的。

很多年了,我们似乎忘记,那些远去的人,那些走失的事物,此刻正在一个温暖如春的地方等着我们。

消失的孩子

村里有几个孩子曾经短暂地“消失”过。他们是在路过一个山洞或一处荒郊时,忽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头顶的天空忽然被乌云遮住了。童年的时间在那一刻被硬生生地“暂停”,他们被塞了口鼻,蒙了眼睛,堵了耳道,所有人体的孔穴被生生堵住了。他们肯定是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接受了迷幻术。

云开日出的时候,这些孩子被“放”回来了。他们回到欢蹦乱跳的人间,回到炊烟升起的村庄。他们的父母与玩具都在这里。

在接下来的游戏中,他们暴露了一切。举止生硬,神情紧张,落落寡合,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完全不能适应。他们过分乖巧的脸庞引起了大人的诧异,可谁会把一个孩子的怪常表现放在心上。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那个孩子自己也不知道。

游戏仍在继续,孩子在人群中继续郁郁寡欢。可毕竟是孩子,他仍然喜欢人多的地方,喜欢追着风跑,只是他成了怪异的一个,游戏中的失败者,伙伴们嘲笑的对象。他常常在梦中惊醒,四肢乱颤,说着胡话。他们都说这是正常的,一个要长高的孩子,通常都是这样的。连母亲们也这么说。时间久了,这一切就变得正常了。似乎那个孩子从来都是这样的,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只有孩子自己知道,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越是欢乐的时候,就是孩子越担心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孩子,他的生命是残缺不全的,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已被黄昏里出现的不速之客取走。他残剩的身躯总也摆脱不了萦绕在身体里的嗡嗡声。好吧,谁让他是个孩子,他们偏偏选择一个孩子成为清醒者,这是残忍的。

有一天,这个孩子忽然奔跑起来,像一阵风一样。他从来没有跑那么快过,好像奔跑的人不是他自己。他在河边草丛里停下。有人看见孩子在哭,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抽抽噎噎地说,聪明的沙子选择在风起的时候,进入我的眼睛,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边说,边用手指揉着眼眶,好像使坏的真是那些沙子。

孩子也没办法,他是被选中的,谁也不想这样。

一个被蒙过口鼻的孩子,从此开始了他在村庄里寂寞的日子。

野 果

在吃过乌饭果之后,舌头是紫的,嘴唇也是紫的,是淤血的颜色,晕厥的颜色,也是死亡的颜色,以为自己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惊惶和恐惧随之而来。作为一个漫无目的的采撷者,只有在吞下更多的野果,紫的红的,半生不熟的,毛茸茸的,红彤彤的,才能迅速积累经验,摆脱这一切。

在自然的领域里,谁也不会被真正杀死。

那些草丛深处的野果,大地深处的黑眼睛,红眼睛,蓝眼睛,永远灵动可爱的眼珠子,引人垂涎欲滴。它们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名字,是植物志里没有记载的命名。我童年的很多时间里都在寻找它们。要得到它们比想象中艰难得多。拨开荆棘,绕开灌木,攀上陡坡,它们总是鬼鬼祟祟又光明正大地长在它们该在的地方。最可怕的是悬崖边,荆棘丛生处,它们总喜欢出现在那里。这就像一个警示,又像一个嘲讽。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总要长到自然脱落状态。也有这样的情况,美味当前,我们晚来了一步,虫蚁已捷足先登,留下一半斑驳不堪的果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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