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莲 汪红驹
“新常态”经济的含义
“新常态”(New Normal),顾名思义,就是指“反常的现实正逐步变为常态”。据统计,2002年,“新常态”一词在国际主流媒体中每个月出现50次;2011年,“新常态”一词每个月出现700次。2002年,美国的“新常态”主要含义是两条:(1)无就业增长的经济复苏;(2)恐怖主义距离日常生活更近(当时正值9.11恐怖袭击之后)。2010年第40届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年会上,美国太平洋基金管理公司(PIMCO)总裁埃里安(MohamedEl-Erian)重新提出“新常态”概念,以反映美国2007?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全球经济陷入的低增长状态,他认为,“2008年的金融危机不是简单的皮外伤,而是伤筋动骨。(危机之后的新常态)是经历多年非同寻常时期之后的一个必然结果”。
时隔4年,埃里安再次对“新常态”做了重新归纳总结:(1)“新常态”概念指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西方经济体不会出现类似此前普通的经济周期底部快速复苏(V型复苏),而是保持长期疲弱和高失业率。(2)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是超高的杠杆比率、过度负债、不负责任的承担高风险和信贷扩张之后,需要花费许多年经济才能完全恢复。在此期间,因政策不能适合时宜,受需求不足和缺少供应激励两方面的不利影响,增长与就业将长期恶化。(3)政策忧虑。虽然政策制定者采取了大胆的救市措施,但他们的初始反应低估了危机的严重性。很多政策制定者采纳了周期性、特殊性以及结构性的思维,但拒绝从新兴经济体学习经验。当新常态变为现实,政治环境已经不利于决策者采取综合性一揽子政策。结果,只有中央银行出面为救市政策埋单,遗憾的是,中央银行可能采用了不完美的政策工具。(4)新常态导致长期失业者以及失业的年轻人增加,收入、财富和机会三个方面的不平等过度加剧,将使当前以及未来几代普通百姓的就业能力和财务负担恶化。新常态也将加剧美国内部政治对立、削弱全球经济协调能力和干预地缘政治能力。(5)华尔街依然风生水起。中央银行的超级“积极”货币政策,在坚挺的金融资产价格与疲弱的实体经济之间筑起了防护盾。可以理解,鉴于有效的货币政策工具有限,中央银行期待着通过资产价格渠道去影响财富、支出、冒险精神和投资。(6)经济展望:短期内,基准预测基本一致。如果没有大的政策失误,没有地缘政治冲突,没有极端的市场崩溃事件,2014年西方经济体将逐步好转,但仍然缺少迈入快速增长轨道的逃逸速度。中期预测存在两种厚尾事件的可能性:一是西方经济体内部愈合伤势的临界点,经济可以在一段时期内超越潜在增长率;二是经济陷于结构性问题的泥潭导致长期低增长,金融波动性加剧的可能性加大。
虽然对“新常态”也不乏反对者,但由于埃里安最初以及随后关于美国经济“新常态”的阐述不幸被言中,“新常态”概念也逐步得到美国官方认可。比如,2012年美国总统第二次辩论中评论人曾引用“新常态”概念;2012年12月21日,美国总统奥巴马任命埃里安为总统全球发展顾问委员会主席。美国劳动统计局(BLS)2013年12月发布了题为《2022年的美国经济:通向新常态》的预测报告,1992~2002年美国经济年平均增长率为3.4%,2002~2012年只有1.6%,预测认为2012~2022年美国年平均经济增长率恢复为2.6%。
中国式“新常态”
2014年5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河南考察时指出,我国发展仍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我们要增强信心,从当前我国经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出发,适应新常态,保持战略上的平常心态。这是新一代中央领导首次以新常态描述正在变化中的中国经济,传导最高决策层对当前中国经济的认识。
应该说,“新常态”这种提法并非新词。国内很多经济学者试图从理论和未来宏观政策的层面论述中国经济出现的这种“新常态”。笔者对照前文埃里安对美国新常态的归纳总结,认为中国新常态经济的表现是:
经济增长减速的新常态。2001年至2011年中国经济增长率年平均值为10.4%;从2012年初至2014年初,各个季度的GDP增长率都在7%至8%之间,2014年一季度增长7.4%。根据“十二五”规划目标,到2020年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的目标,只要年均7%的增速就够了。李克强总理做公开经济报告时也指出,如果中国每年要维持新增1000万的就业,中国经济增速只需要7.2%就可以。
宏观调控政策的新常态。宏观政策的三字真言是“保增长、控风险、调结构、促改革”,这意味着宏观政策需要告别过去刺激依赖症。保增长是底线,如果经济增速在7.2%以上的合理区间,不会采取非常规的刺激措施。控风险仍是当前宏观政策的焦点之一。导致中国当前经济增长减速的周期性原因主要来自债务扩张和随后的政策紧缩效应。2008年危机之后中国的强力刺激措施通过债务扩张实现经济的超常反弹,杠杆率上升之后,产能过剩和局部的房地产价格泡沫无以为继,只能通过痛苦的债务紧缩过程实现去产能、去杠杆目标。去产能的典型表现是PPI连续26个月负增长。另外根据中国社科院发布的《国家资产负债表》统计,杠杆率上升的具体表现是,2007年中国非金融企业总负债占GDP比重为186%,但2012年这一比重上升至266%。另外,审计署的统计表明,地方政府负有偿还责任的债务和地方政府或有债务合计数,2010年是10.7万亿元,2013年6月底是17.9万亿元,两年半时间增加了67%。为控制房地产泡沫风险和地方政府债务风险,中国采纳了缓慢缩减货币供应增速、加强影子银行监管等结构性紧缩货币政策;同时加大反腐力度,财政支出增幅也时有放缓。很显然,真正的去杠杆目标未实现之前,时断时续的结构性金融紧缩和财政支出结构调整将是常态。
结构调整的新常态。中国正从工业大国向服务业强国转型,以第三产业衡量的服务业占GDP比重在2013年已经超过第二产业,达到46.1%(图1)。伴随着收入和资本存量的增长,中国正在从投资和出口主导型向消费主导型经济过渡。从历史经验看,这必将明显提升对服务业的需求,尤其是商贸物流、互联网金融等生产性服务业。另外,中国区域结构将趋向均衡发展的新常态。如京津冀经济圈、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丝绸之路经济带和长江经济带、超大城市群等区域经济的发展为中国经济升级版提供了实实在在的发展空间。
要素供给的新常态。劳动力供给增长放缓;资本形成的增速将随储蓄率有所下降;土地、能源和环境约束加大。经济发展环境出现重大变化,低土地成本、低能源成本和低环境成本的时代已经过去,我国依靠扭曲土地成本、能源成本和环境成本等形成的特殊优势将逐渐消失。全要素生产率难以大幅度提高。一是短时期内技术水平难有大的突破和提高。二是劳动力再配置效应有所减弱。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城镇化过程中劳动力从农业部门向工业和服务业部门的再配置带来的整体生产率上升,是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重要来源,但我国农村可转移劳动力数量出现下降趋势。这些要素供给的新常态决定了中国潜在经济增长率存在下移趋势。
改革与完善国家安全治理的新常态。中国在过去30年的快速发展过程中,经济发展存在两个不平衡:一是内部不平衡,具体表现为:居民收入差距扩大、城乡二元结构长期存在以及区域发展不平衡。二是外部不平衡,主要表现为凭借低成本优势扩张贸易和经济增长上升红利吸引海外投资,形成多年国际收支双顺差,由此导致外汇储备积累余额上升到让人眼红的水平;随着经济发展水平上升,资源对外依赖程度不断提高;受技术和能源结构限制碳排放量大以及环境污染影响世界气候环境;在国际产业链分工体系中中国位于中低端制造业,高技术产品和服务严重依赖国际进口等等。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经济体不断以这些外部不平衡问题对中国发难,比如汇率操纵指控、贸易争端、气候谈判、高技术转让限制等等。这两个内外不平衡是中国社会安全和经济安全的根源。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全面规划了到2020年的改革目标和路线图。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经济体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笔者认为,从国家安全战略的高度深化经济体制改革,促进内部和外部结构优化,完善国家治理体系,提高治理能力、保障国家安全将是中国式“新常态”的重要内容。
中国式“新常态”存在三种前景展望:一是重新出台强力的刺激政策,势必使杠杆率更加恶化,对局部区域的房地产泡沫火上浇油,未来经济出现断崖式坠落的可能性加大;二是政策预判失误,微刺激的政策着力点不够保持经济的底线,或者受地缘政治冲突影响,能源供应中断,经济增长的底线守不住;三是通过适当的微刺激,坚守保增长的底线,促进改革,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释放创新和改革红利,到2020年顺利实现改革目标和十八大双倍增计划。
避免中美两种“新常态”经济对撞
2009年美国经济增长缓慢,中国等新兴市场经济国家在强力刺激政策的作用下,经济增速首先从底部复苏,美联储主席伯南克曾用双速复苏来概括当时的世界经济。当前,中国经济增速减缓,美国经济增长好转,部分国际分析师用中美经济增速正走向收敛趋同来展示一种非同步周期的前景(图2)。笔者认为,这样的前景必须极力避免。
必须承认,美国经济的“新常态”虽然存在很多阻碍经济恢复的因素,但危机之后,美国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三次量化宽松货币政策、金融改革法案加强金融监管、养老和医疗保险的财政改革、工业化流程再造、高科技产业发展、新能源政策、主导TPP等贸易区谈判、反倾销,以及通过市场出清机制去杠杆和去泡沫等等。这些结构性改革措施在目前已经取得实际效果,而且无疑会进一步增强美国经济的中长期竞争力。2014年4月份失业率已降至5.9%,季节调整后的失业率为6.3%,距离金融危机前5%左右的失业率水平进一步缩小。更惊人的是,美国股市自2013年3月初突破2007年10月下旬的高点后,继续攀升,到2014年5月26日,美国道琼斯工业指数已经超越金融危机前的高点18%左右。
相反,中国采取非市场出清的软着陆方式去杠杆,以结构性金融收缩来控制资产泡沫的进一步膨胀。当前金融结构性收缩效应体现在货币供应量、利率和汇率波动三个方面。一是货币供应增速减缓。以货币供应增幅来衡量,中国、印度和巴西等国家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强于美欧日等发达国家。比如2009年,中国M2增幅为27.6%,而美国只有3.4%;2013年,中国M2增幅虽然降至13.6%,高于美国同期的5.4%。为控制房地产泡沫的风险,货币供应增幅已经连降四年,近两年的货币供应增幅接近1998年至2000年的增幅,当时是东南亚金融危机之后的货币紧缩。2013年货币与GDP之比升至195%,中国成为继日本之后的高货币杠杆国家。因当前房地产价格仍保持缓慢增长,实际GDP增速下滑,物价增速也不高,货币供应增速仍高于名义GDP增速,以时间换空间的缓慢缩减货币供应增速的货币政策,尚未实现去货币杠杆的作用,缩减资产价格泡沫与实体经济收益率缺口的结构性紧缩货币政策仍然任重道远。二是长短期市场利率倒挂,基准市场利率上升。短期利率高于产期利率,债务期限错配的风险暴露无遗。以上海银行间市场拆放利率(SHIBOR)来衡量,2013年6月以来,三个月SHIBOR高于六个月和一年期SHIBOR,而2013年12月以来,一年期SHIBOR基准利率上升了500个基点。在通胀预期疲弱的背景下,市场利率的这两方面变化明确显示了流动性趋向紧张和违约风险上升的态势。三是2月份开始人民币汇率贬值,虽然打击了假出口,但币值意外波动对正常出口也有影响,中国当前的汇率制度下,加大汇率双向波动幅度,外汇占款和货币投放也会受影响。很显然,真正的去杠杆目标未实现之前,时断时续的结构性金融收缩将是常态,但这种结构性收缩并不妨碍结构性放松政策的实施。
防止两大经济体一升一降出现短期的周期性对撞而引发的短期资本流动以及更深一层的二次下滑。中国当前迫切需要坚持底线思维,在去杠杆的同时,通过微刺激实现底线增长率以上的增长目标。2014年4月以来,中央政府陆续推出了一系列微刺激措施,比如增加水利设施建设、加快铁路建设、加快保障房建设等等,都是符合中国式“新常态”经济的底线思维的。固然中国经济增速减缓也受短周期性因素的影响,但只要没有大的政策失误和地缘政治冲突,只要中国始终坚持推进改革和完善国家治理体系,释放改革红利,中国“十二五”期间还不至于收敛趋同于美国经济增长的水平,中国“新常态”经济的第三种前景值得期待。
(作者单位:外交学院国际经济学院,中国社科院经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