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淼[信阳师范学院大学外语部, 河南 信阳 464000]
伊迪丝·华顿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著名的小说家,中篇小说《伊坦·弗洛美》摒弃了作者以上流社会为背景的惯例,而将笔触伸向了下层社会的生活,被认为是华顿写得最好的悲剧小说。小说主要描写了小镇农民伊坦·弗洛美与妻子细娜以及妻子的表妹玛提三个人物之间的爱情与生活的故事,理想与现实、家庭与爱情之间的矛盾渐渐酿成了人物的悲剧。这部小说,华顿频繁采用象征、隐喻的手法,对人物的塑造和故事情节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尤其对小说结构的层次性来说更显意义。大量象征性、隐喻性的意象贯穿于文本中,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过程中,也揭示了小说蕴含的深意。透过这些意象,华顿与读者之间形成了一种“暗语”式交流,让读者从这些反复出现的意象中揣测作者的意图,揣测小说人物的命运。下面将择取几个典型意象来作分析。
云杉在小说中多次出现,其象征隐喻意义不容忽视,既代表了对爱情的抒发,也代表了对爱情或者说是私情的遮蔽。
前者如小说中的第一个场景,玛提参加完舞会,伊坦来接她,回家时就路过云杉,在云杉的阴影下,或许是伊坦内心情感的难以掩抑,或许是他看到舞会中有一个男人邀请玛提跳舞而玛提没有拒绝,反而欣然接受,激起了他强烈的情感涟漪,伊坦在云杉之下轻轻挽起了玛提的胳膊,这一动作显示了他内心对于玛提的亲昵与怜爱。云杉枝繁叶茂,四周的光线被隔断,在这阴影之下,在这几乎看不清玛提脸的黑暗里,伊坦非常渴望能轻轻用脸摩挲玛提的围巾,并希望像现在一样,两个人能安静地站一晚上。当伊坦挽着玛提时,玛提也没有拒绝,可想而知,她也是十分渴望着伊坦的爱。此刻,二人虽未明确表达爱意,但从这些细微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心心相印了。这里,云杉成了伊坦和玛提爱情的见证,成了他们抒写爱情的环境,这应该是二人最快乐的时间,最自由的场所。后来,当玛提被迫离去时,他们又路过云杉,此时的伊坦再也压抑不住内心对玛提的爱,爱的堤口终于爆发。而云杉又成为这场表白的见证。
后者,云杉作为爱情的遮蔽是因为伊坦和玛提的爱情是不符合传统道德的,是不应该发生的,但又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情愫。所以,这里,云杉成了他们爱情的遮蔽,也为他们的爱情蒙上了一层悲剧气息。小说中,在云杉下,玛提曾产生过要和伊坦一起自杀的想法,在同样的情状下,伊坦同意了,并贸然采取了行动,导致自杀失败。华顿自幼在贵族教育下成长,明白传统道德根本容不下婚外情,但她对莫顿又难以割舍,这使她对婚外情的态度始终处于矛盾状态。所以,在小说中,她让伊坦和玛提在云杉下流露爱意,但又以云杉来遮蔽这份不受传统道德认可的情感。这正是其矛盾爱情观的体现。
小说中写到了一个颜色亮丽的红色的玻璃盘子,它是细娜和伊坦结婚时,细娜的亲戚送给她的礼物,象征着二人的婚姻,实质上是象征了二人名誉上的婚姻。因为婚礼过后,它便被束之高阁,被放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从未被实际使用过,这恰如二人名存实亡的婚姻。小说有一处颇有意味的情节,细娜因事外出,伊坦和玛提有了第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玛提将红色的玻璃盘子从柜子中拿出来,却被猫打碎了。作者这样设置,且将其放置在小说发展的关键处,正是要暗示伊坦和细娜不堪一击的婚姻。当细娜看到破碎的盘子,脸上流露出了痛苦而憎恨的表情,并怒意责备玛提打破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很明显,在细娜眼中,这个盘子是她和伊坦的婚姻象征,是她拥有伊坦的权力象征,随着盘子被他人动用,她的权力也遭遇侵犯,而盘子的破碎,则象征了她的婚姻也将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所以,细娜要赶走破坏自己婚姻的玛提,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伊坦,威胁她的婚姻。整部小说中,细娜的表现都比较平静,但只有面对她珍爱的红色盘子被打破,她才表现出难以压抑的情绪波动,为逝去的容颜和受到威胁的婚姻而哭了。现在,她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失去了青春与爱情,这时那个伊坦眼中的巫婆变得异常可怜起来。
创作《伊坦·弗洛美》时,华顿十分注意对光影和色调的合理运用,以光的明暗、色彩的深浅呈现出鲜明的视觉感,用以刻画和烘托人物。比如细娜,处于身体病态和婚姻不幸中的她,总是与灰暗的色调、阴郁的光景相系,让伊坦觉得“连细娜这个人也由一个咄咄逼人的实体褪成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而自由、快乐、充满希望的玛提则总是与温暖的色调相系。这一手法的运用以鲜明的对比隐喻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和精神状态。一般而言,灰暗的光影与色调常常烘托着死亡、病态、年老、精神萎靡等状态,在小说中,处于死亡婚姻中的细娜在和伊坦结婚后七年就在外貌和精神上充满病态感,文中涉及到有关她的状态,脸是“毫无血色”,眼睛是布满“皱纹”,头发是“稀疏”,眼睫毛也“掉光了”,而且还因哮喘病睡姿也十分“难看”,这些描写让人不免倒吸凉气,老态龙钟的生病体征完全与细娜35岁的年龄难以相仿。而相形之下,文中对于玛提的描写则布满明亮温暖的色泽,让人感到温馨甜美。华顿写到玛提的脸就如同那映在“晚霞中的窗户”,如同“白雪发出的纯洁的光”,而她系头发的发带也是充满暖意的“深红色”,当伊坦和玛提独处时,火炉映在玛提的脸上,她的脸“变得更红了”。华顿对玛提和细娜的描述呈现出两极化倾向,在明亮与灰暗的对比中隐喻了两位女性人物形象的生命状态和性格特征。
而伊坦,作者赋予了他更多的色彩是黑色,从他的外表到内心,从生活的环境到生活的细节,黑色似乎成为了他生活的全部,这就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伊坦身上所承载的绝望与悲凉,和他悲惨的命运。小说中写到,玛提在明亮的教堂里跳舞,而相对应的,伊坦则在黑暗处静悄悄地看着她。舞会结束后,伊坦追赶玛提跑过去,但直到“云杉的阴影处”才追到了她。他们两个人就在这样的阴影中交谈,甚至因为光线太暗,他都看不清玛提的脸。而直到深夜,伊坦才陪伴着玛提摸着黑回了家。这一切的叙述都显得灰黑而无色彩,甚至在伊坦心中有着美好回忆的池塘也被叫作“阴影池”。伊坦最后承受不住妻子所施加的压力,将玛提送走了,在送别这一情节中,夜幕如同“黑纱”,黑暗依然是主色调,代表着死亡和绝望。伊坦逃脱不出婚姻的桎梏,而玛提也只能成为伊坦生命中的昙花一现。
小说中还出现了鸟与房子的意象,它们同指性地都象征着人物的命运。华顿在文章中常将玛提与鸟的意象相系,在伊坦眼中,玛提就如同鸟儿一样在林中忽隐忽现,充满了不可捉摸的意味,而同时鸟又是自由与快乐的生物,它于林间自由飞翔,自由歌唱,如同玛提的心与灵魂一般。当伊坦和玛提夜间单独相处,玛提做针线活时,伊坦又觉得她手上的织物正如同一对鸟儿在上下摆动、盘旋,而玛提的声音也似乎变成了如夜莺般美妙的甜蜜的女高音。更颇富深意的是,自杀事件后,渐渐恢复知觉的伊坦首先听到的竟是鸟儿和田鼠混杂在一起的声音。之前提到的伊坦和玛提单独相处的夜晚,有一只猫一直盘踞在细娜常常坐的椅子上,眼睛紧紧盯着他俩,似乎是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无论是鸟儿还是田鼠,都是作为猫的食物链下游而存在,是猫捕食的对象。而当鸟儿和田鼠失去了自卫能力,它们就只能祈盼猫的仁慈了。这里,华顿以鸟儿和田鼠隐喻了伊坦和玛提二人真心的爱恋在细娜家庭权威之下的失败,他们终究无法获得幸福。
伊坦的房子象征了伊坦的性格:孤独、封闭。房子是伊坦的祖辈留给他的,地处偏僻孤独的山坡上,与镇上其他居民的住处相隔离,它蜷缩在空空荡荡的天地间,是一所名副其实的“孤独”的农舍。如同伊坦一般,孤独地生存,与外界世界闭塞不通,不善与人交流,镇上只有一两个老人会留住与他说话。另外,小说中还提到伊坦的房子其实是残缺不全的,正常新英格兰的房子是包括正房和后厢房的,伊坦的房子失去了L型的后厢房,而这正是农舍的实际性的中心,这一残缺的背后不仅象征了伊坦残缺的身体,更象征了伊坦一直生活在一种残缺的模式中。人物的悲剧性由此显现。
[1]伊迪丝·华顿.伊坦·弗洛美[M].吕叔湘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刘向愚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3]潘建.美国作家伊迪丝·华顿研究述评[J].外国文学研究,2002(1).
[4]Cynthia Griffin Wolff:A FEASTOFWORDS:The Triumph of Edith Wharton[M].Camden House,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