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清代岭南布衣精神

⊙张琼［广东财经大学中文系，广州510320］

略论清代岭南布衣精神

⊙张琼［广东财经大学中文系，广州510320］

清代岭南布衣文人，具有贫贱骄人、维护尊严，安贫乐道、粪土金钱，求真务实、甘事“贱业”，排忧解难、乐善好施的精神特质，是对传统布衣精神的弘扬，值得后世永远传承。

岭南清代布衣精神

布衣，指一生没有获得任何官职的读书人。他们终生不仕，或主动或被动地远离于仕宦之门。清代布衣文人，具有“砥砺气节、鄙弃功名，傲骨铮铮、率性而为，立德立言、为师一方”的精神特质，关于清代布衣精神，笔者在拙作《略论清代布衣精神》中已有详细论述，此处不赘。①岭南布衣，以设馆授徒、卖文卖画、游幕他乡、行医占卜等方式谋生，并在谋生的过程中磨砺品行，砥砺精神，既具有与中原布衣一样的精神特质，又具有鲜明的岭南特色。具体而言，岭南布衣精神有以下几点。

一、贫贱骄人，维护尊严

岭南僻处华夏一隅，具有独特的地理环境。应该说，岭南的地理条件是恶劣的，“南方暑湿，近夏瘴热，暴露水居，蝮蛇若生，疾疠多作，兵未刃血，而病死者十之二三”②。阴森恐怖，这是外地人对岭南的印象。岭南人却顽强地生生息息于此，勇敢地应对着自然的挑战，并最终形成了岭南人“其丕性并轻悍，易兴逆节”③的性格特点，这种个性，使得岭南布衣在面对权贵时，自尊自爱，绝不折节下交。如黄玉贞，“耻言名利，甘心穷约，故常以贫贱骄人，遇有富贵气者辄仰视不交一词，世比之梁伯鸾之不因人热也”④。黄子高，“性和而介，都统奕湘慕其名，折节造庐，竟不得见。生平留意掌故，考证金石，藏书甚富，尤重乡邦文献，多手录之本。谭莹撰集《岭南遗书三集》《粤东十三家集》等书，多向借钞”。黄秋成，“家贫弃举业，溷迹圜间，未尝释卷。与余为肝胆交，常挥尘清谈，低吟浅酌，他如长安缙绅、五陵豪富，则夷然不屑挂其齿颊也。其诗清真高旷，间作艳体，风情旖旎，不减王次回，赖介生、方宝池见之，深为击节。其文排荡飘逸，骈体尤工”⑤。陈其章，“最重气骨，遇清高之士即快意酣歌，值富贵气人辄默不一语，盖古狷者流也”⑥。文斗，“家贫，惟资润笔以给饔飨，绝不干谒豪贵。性狷介，好吟咏，尤耽奕。家人不以断炊告，虽求画者锺至，漫应之而矣”⑦。刘清，“耿介绝俗，非其人不与言。遍游三江。两浙巡道某慕其名，延入署，出示未完小影，命成之，拂袖而去”⑧。……他们处世的方式，面对权贵的态度，正如进士徐台英所评价，是不同于“若胸无宿物，口无鄙言，势利之见不存于中，恩怨之色不见于外”⑨的伪名士的真名士。

二、安贫乐道，粪土金钱

岭南布衣对于金钱的态度非常洒脱，贫困者安于现状，富贵者也绝不做金钱的奴隶。“‘于今市井争珍璧，在日寻常负酒钱。’此苏庚堂河帅廷魁题《黎二樵集后》句。‘当今市井重，在日寻常辜酒债。’此李慕堂布衣保孺《题宋芷湾先生试卷真迹》句。二君皆广东人，皆咏其乡先辈，皆作一样惊叹，岂其想当然语耶。抑才如黎宋，当日之果难知己耶。老杜不尝云：‘酒债寻常随处有’，然则千载下如我辈者，益复无从讨生活矣。南海李慕堂布衣《废宅》句：‘灶冷蛇藏穴，楼空鼠下梯’。上五字，险语易想，下五字幽语耐想。”⑩上文所引反映了布衣生活的窘迫。难能可贵的是，布衣并不因为生活的贫困而改变自己的初衷，陈世堂，“家藏唐寅《长江万里图》，学使夏之蓉愿三百金购之，属其友致意，世堂曰：‘我之功名，岂以画易哉！’卒不许。藩使王安国慕其名，以礼聘之，亦不就。老病将死，题一绝曰：‘寄迹人间七十秋，也无荣辱也无忧’”⑪。他们安贫乐道，只求心灵的宁静。还有一些布衣，家境稍微宽裕，则扶危济困，解人于危难中。龙刚“，少任侠喜施与，以缓急至者悉相应。壮岁产中落，犹常以不能给四方之求为憾”⑫。李隽“，事亲色养备至，居丧尽礼，家非素封而穷乏孤寡悉力之”⑬。罗嗣昌“，性刚直，家极贫而好施与，坐此大困而了不介意，惟以吟咏自娱，暇则游览名山，乐而忘返”⑭。邓淳“，岁饥，则倾囊资赈族人无所吝。年七十五，卒。尝辑《粤东名儒言行录》二十四卷；搜访粤东故事著《岭南从述》六十卷”⑮。唐承恩“，性喜恤，虽家无儋石，寄食者恒二十余人。邑人张熙元昆仲与为总角交，以金，到手辄尽。或以博施济众尧舜犹病止之，夷然不顾也。石龙墟博徒所聚，瞰承恩贫，日以贿相聒，峻拒之”⑯。虽然贫困，却不忘济困扶危，且能拒绝不义之财，这样的高洁，实在让人钦佩。

三、求真务实，甘事“贱业”

在立身处世方面，岭南布衣表现得非常务实。李韦，“少应文武童子试，俱不售。乃究心都利聿斯诸经，筮日卜兆多奇中”⑰。李韦科举不售，这意味着他不可能通过俸禄来维持生计，他也就选择做算命先生来谋生——卜筮，这在中原文人看来是属于令人不齿的事，岭南布衣却毫无心理障碍，只要能够谋生，什么行业都可以涉足。简竹窗，“隐于市，家贫以磨豆腐为业，与卖浆屠狗者伍。行歌道中，或与之论诗，则释担而议，忘其所有事”⑱。何彬，“读圣贤书外，通星算，娴丝竹，尤精鼓琴。性乐易，谈诗娓娓不倦。所至皆有诗，其诗超远粹和，若不费思索而妙中人心。有隐孝，尝割臂疗其父。兄弟白首如童孺，通脱喜言论，处困极无机心。嘉庆丙寅、丁卯间，穷益甚，由阳江返新宁，寓东郊寺，日籴二升米，与寺僧共炊折足铛。久之卖卜于开平之长沙，居数月，人无知者。阳春谭敬昭道长沙，遇之于市，握手还舟中。于是长沙富人梁某推大宅舍之，而令其子弟与之游”⑲。许挺生，“以字行，号米舫，榕树角人。家贫卖药为生。好吟咏。暮年目瞽，诗成，瞩人代录”⑳。杨永衍，“以家贫弃儒业茶，奉养祖母，曲尽孝道。道光初，林则徐莅粤，查办督缴洋药，永衍与其事。生平好施济，倡办爱育善堂，规条多其手定，大吏具奏，奉旨命各省督抚踵行之。又倡建漱珠岗崔清献公祠，重修双洲书院。平日手不释卷，工诗词，写山水全用湿笔”㉑。

或卜筮，或做豆腐，或卖药、卖茶……岭南布衣表现出相当务实的一面。

四、排忧解难，乐善好施

岭南布衣虽然没有进入仕途，却求真务实，积极地为乡人排忧解难，大有古代侠士的风范。何鲲，“居平以靖地方、正风俗及利物济人为念。邑万顷洋沙为香山势家所占，鲲与方文炳、陈龙安、陈荣光辈谋规复。势家挟嫌，掳鲲等而刑禁之，构讼历六七年，势家馈万金求罢，不为动，卒成一邑美利。性刚正嫉恶，贪横者恒惮之不敢逞”㉒。崔树良，“乡举后，愈好读书，蓄书数千卷，诗、古文辞雅得古人之意，因之理益明，心益序，族党家庭间难处之事，君委屈调剂，咸有赖焉”㉓。邬启祚，“族中老而贫者，岁暮各馈果金，并建南山方便所，远近贫而病者咸赖焉。乡中有蓼水，通珠江，沙淤水浅，启祚力为，舟行无滞。其南路为诸乡通衢，每雨潦，人多失足，倡修铺石，遂成坦途。至于赈饥、周急、助葬、团练、兴学诸善举，皆勉行不倦。平日读书，深明于天下一家之理，不为邪说所惑”㉔。洪如纶，“生峭直不避权贵，人有过，面斥之。家贫，介节自持，未尝以事干人，人亦不敢干以私。生平以履公庭为耻，然邑有利病，毅然直陈，独无所屈挠，理之所在，务以扶直为己任，虽力排众论，有所不顾，一时闾里疾苦，得以无壅，顽梗亦为敛迹”㉕。

这些布衣利用自己仅有的财物或一技之长，积极为乡里排忧解难，即使个人为此吃尽苦头也在所不惜，这种付出并不需要乡人的回报，大有鲁仲连排忧、释难而无所取的侠客风范。

要之，清代岭南布衣文人自逐于仕途，甘于清贫，厉行苦学，充实了中国古代布衣文化，值得后世永远景仰。

①关于清代布衣精神，笔者在拙作《略论清代布衣精神》中已有详细论述，此处不赘。该文将刊登于《南台世界》2014年第3期。

②司徒尚纪：《广东文化地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页。

③（唐）魏征：《隋书》卷三十一，见《二十五史》第五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113页。

④⑤⑥⑦⑧⑨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中山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粤诗人汇传》，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第1521页，第1772页，第1332页，第1220页，第992页，第1631页，第1183页，第1514页，第1155页，第1544页，第1597页，第1726页，第1153页，第1453页，第1493页，第1780页，第1803页，第1600页，第1603页，第1954页，第1171页。

作者：张琼，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广东财经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元明清及近代文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本文系2013年广州市、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阶段性成果；课题号分别为、3Y11、GD13CZW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