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孟娇[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贾平凹《浮躁》中的“众生相”
⊙陈孟娇[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本文通过分析贾平凹《浮躁》中的大众,细致勾勒出智力泯灭、冷漠麻木、与精英相互依存的众生相。
大众智力泯灭冷漠麻木精英
导师推荐语
大众形象与80年代文学
80年代文学因为开启了一个文学的新时期,在整个当代文学史中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在文学研究界,学者们通过不断返回80年代,来获得对于当下文学的重新定位。80年代文学实质上构成了一个有意义的参照,它所开启的文学的人性与人道主义回归、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争论、文学与纯文学的探讨,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文学在90年代乃至新世纪的基本走向。在80年代的文学景深中,大众形象一直被视为故事情节的“活道具”而不为人所关注。但事实上,80年代社会变革的主体正是芸芸大众,他们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承载着80年代社会的所有观念、思潮、文化的巨大变迁。因此,文学如何想象大众,对于理解新时期以来的文学、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在80年代文学中,大众作为一种积淀了多种社会象征信息的文学形象,承载了丰富的生活现实和意识形态内容。在具体的文本中,大众形象或者以文本的结构性主体存在,或者成为文本复杂意义的传递者,或者填塞在文本的空隙处来支持或反对各种历史力量。大众形象的设置,作为一种文本策略都不同程度负荷着意识形态内容,成为积淀着现实矛盾的一种有意义的文本运作方式,一种企图解决时代历史困境的想象模式。由此,对于大众形象与80年代文学的研究就理应成为一个重要的命题。以下五篇论文就是我的几个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对于这一命题的思考,其中的表述虽显稚嫩,但文中闪现的学术锋芒是非常值得珍视的。
翟永明,文学博士,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20世纪中国文学整体研究。
陈晓明曾这样评价贾平凹的小说:“贾平凹有能力透过现实看到文化和人性,他的小说总是以超出现实,不被现实所囿而高人一筹。”贾平凹的小说看似平淡,但平淡之下却是波涛汹涌,《浮躁》是贾平凹商州系列的第一部,一经发表就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但人们更关注的是主人公金狗,却忽略了其中饱含丰富意蕴的大众群相,正是仙游川上的众声喧哗构成了文本最值得重视的意义声部。
古斯塔夫·勒庞所著的《乌合之众——大众心理学研究》认为,即使是那些公认的智力卓越的人,只要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群体之后,他们便会显现出群体的特点,他们的判断力和逻辑都会任由暗示和传染的作用引导,转向一个共同的趋势,他们的智力品质是泯灭的、独立思考的能力被严重地消弭。在《浮躁》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些扎根在土地中的农民是愚昧盲目的,他们固守着自己的本分,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人云亦云。比如对于福运的死亡,我们都会惋惜,一个本不该消逝的生命却因为一双熊掌而葬送了。福运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如果蔡大安分给除了力气大却什么都不会的福运一把猎枪,福运也许不会死;如果蔡大安没有留下可怜的福运自己,或许福运也不会死。最重要的是如果田家不是为了巴结许专员而派人上山打熊,福运根本就不会死。所以福运的死亡完全是人为的。或许在田中正那些人的眼里,福运的命确实不如熊掌金贵。可是与福运一样的穷苦人呢?他们与福运一样,都是受着田中正蔡大安压迫的生活在最底层的农民,只求温饱而已。可他们是怎么面对福运的死亡呢?起先或许是怨恨的,也曾把蔡大安吓得跪地求饶。可是却在听说打猎那天必须有人死亡的谣言后,“倒有许多人不怎么怨恨起田家的人,自认这是命”。他们认命了,相信了如此荒唐的说法,或许这样就能减轻他们心中的负罪感。所以勒庞说:“群体的证词毫无意义,群体只会撒谎,群体中的智力是泯灭的。”
而在田中正盖房这件事情上,一个本来众人就厌恶的人,侵占了公家的土地给自己建房,可以想象人们在帮田家盖房时的心理,可是大家却不得不来,而且还得是争先跑来,不仅要肯干还要扬起笑脸干。就像《群氓的时代》中说:“群体是无意识的。他们有着共同的心理就是集体心理。”他们不能用理性来主宰自己的思维,就连行动上也受着他人的影响。“他从不根据任何特殊的标准——这一标准的好坏姑且不论——来评价自己,他只是强调自己与其他每一个人完全相似。”这种可笑的声明丝毫不会让大家感觉到烦恼,反倒为自己与他人的相似而感到沾沾自喜、心安理得。所以就算是人们对于田家的盖房是厌恶的,但又不得不去迎合去赔笑,就像众人本不耻田中正与英英娘的婚姻,但却在成亲当天仍吵闹着要闹洞房一样,他们唯恐显出了自己,这正是说明了大众的盲从心理。
一旦人们汇集成为群体,他们不仅智力是泯灭的,而且心灵也是冷漠的。从鲁迅先生开始,他就写出了大众看客的冷漠本质,而在《浮躁》中大众的这一特征依然无处不在。妇女儿童是天生的弱势群体,人们在面对妇女儿童时会有一种天然的保护欲望。而鲁迅笔下的人们对于失去孩子、失去丈夫的祥林嫂的态度,对于刚刚病死了孩子的单四嫂子的态度无不是冷漠麻木的。鲁迅先生已经写出了大众的冷漠麻木,写出了那对于看客的呐喊,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怒。在六十多年后贾平凹的笔下,我们又看到了大众在对待一个要为自己丈夫平反的女人的冷漠。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和家庭,她已经如此不幸,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她现在只是想给自己的丈夫讨一个公道,这有什么过错?可是人们是怎样对待这个女人的呢?人们给予的不是同情怜悯,而是议论纷纷,说满城都认识这个女人,都议论她差不多快疯了,都在看热闹。“热闹”二字道出了大众的本质。何为热闹;在看着别人的痛苦中大众享受着热闹;在看见女人的啼哭中大众分享着热闹;在碾压着别人的痛处时大众陶醉着热闹。
在徐专员来到州城参加田老六纪念堂的落成典礼时,一位曾经给田老六喂过马的老人要见徐专员,说自己曾经和徐专员并肩作战过,老人或许根本没有什么企图,他只是想见见这个昔日的战友,或许想重温一下自己曾经走过的岁月,或许他单纯地就是想证明自己真的认识徐专员。可是人们却无数次把他赶走,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最后甚至是毫无怜悯地拖拽着老人。相比而言,大众在对待小水的态度上更加冷漠残忍。小水是一个花季般的妙龄女子,她对自己的婚姻和未来是有憧憬的。可是在成亲的当天,她的丈夫就生病了,生老病死本是命运的无常,这和一个弱女子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以小水的公公和族长为代表的众人却认为这是小水带来了灾祸,认为是她的命硬,要小水倒骑驴在村里走一遭谢罪才罢。他们对年轻的小水是那样残忍,把小水拖下炕,强缚了双手;小水被八只手按在驴背上,几次从驴背上跌下来,又被人强拉上去。人们对小水的折磨不仅在肉体上,还在精神上,在她丈夫死后,一个刚新婚一天就守了寡的女人,他们给予的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言语上的侮辱,整个镇上的人都在议论着小水,说小水是扫把星,是克夫不祥的女人。他们根本不会想象自己的流言蜚语会对这个花季般的少女产生多大的影响。由此可见,大众是如此的麻木冷漠,如此的不负责任。
加塞特认为,精英是“对自己提出严格的要求,并赋予自己重大的责任和使命”的一类人。在《浮躁》中以金狗为代表的一干年轻人便是仙游川白石寨走出的少数精英。这些年轻人不甘心像老一辈人那样本分地侍弄着几亩地,他们开始在州河里冒险,想要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而另一批精英则是州城报社的青年记者们,他们与金狗一起成立了州城的青年记者协会,一起来商量讨论着社会上的不公正与探寻着解决的办法。这些年轻人不管有没有知识,都代表着一股新生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在引领着大众,并带有了启蒙民众的色彩。
然而,学者徐贲在对卡内提的《群众和权力》进行分析时认为,卡内提所分析的“群众”既可以极端残忍地排斥、摧残,甚至毁灭个人,但也可以给个人以同伴的友情认同和集体抗争的力量。卡内提在这两者间更强调群体对个人的保护作用,因为只有在群体中,人与人的隔阂才会被扫除,个人才能免受上司权力的命令和摆布。作为杂姓人家的金狗在与仙游川上的掌权者田家和巩家的争斗中,他所依仗的除了自己的能力之外还有大众。金狗作为仙游川河运队的起头人,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与魅力在河运队上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在田中正为了政绩把河运队变成“两岔镇乡河运队”直属乡党委领导后,在选举河运队队长和副队长的时候,河运队的人们按民主投票把票都投给了金狗。此外,韩文举、七老汉、矮子画匠他们属于老一辈的人,他们对于年轻人的闯荡特别是金狗、雷大空的不甘心再在地里刨食吃的想法是矛盾的,他们也曾有过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冲动,但是岁月已经磨平了他们,他们现在渴望的是安稳,可是却又矛盾地盼望着自己的孩子能有大出息。而小水、福运对于金狗则完完全全是支持的,他们可能不懂金狗、雷大空们干的“大事”,可是却在生活上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们,想着给金狗介绍个媳妇,想着给雷大空过“门槛”年,在雷大空死后给他“浮丘”,在金狗入狱后为他前后奔走。
正是有着人们的支持与接纳,金狗才能快速地从低潮中走出来,才能重新在州河上飘荡起来。所以不只是精英领导着大众,大众也在支持着精英。
在贾平凹的《浮躁》中我们看到了智力泯灭的大众人,以及他们的冷漠麻木,可是却也看到了大众对于精英的支持、精英对于大众的依靠。人是群体性的动物,不能离群索居却也不能淹没在无意识的河流里,而当人云亦云时,如何使自己保持独立理性的认识,这值得我们深思。
[1]陈晓明.穿过本土,越过“废都”——贾平凹创作的历史语义学[A].贾平凹三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2][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学研究[M].戴光年译.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1.
[3][罗马尼亚]塞奇·莫斯科维奇.群氓的时代[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4][西]加塞特.大众的反叛[M].长春:吉林出版社,2004.
[5]徐贲.在傻子和英雄之间——群众社会的两张面孔[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0.
作者:陈孟娇,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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