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丝倩[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浅析王润滋《鲁班的子孙》中的大众
⊙王丝倩[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王润滋《鲁班的子孙》中的大众群体的心理与行为是非理性的,个体意识的消失导致大众显现出一种冷漠与犹疑,并折射出作者在传统民间情义与现实经济利益的取舍上的艰难。
大众非理性价值选择犹疑
以《内当家》而闻名的王润滋,被认为是一位能够“直接从生活中把握时代脉搏”的作家。他很注意从现实生活中抓住某种带有倾向性的社会问题,并以很大的勇气把问题艺术地反映出来。他的中篇小说《鲁班的子孙》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的现实农村故事,小说围绕一场“父与子”的纠葛纷争,反映了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不断加深以及商品经济的到来,面对老木匠黄志亮和小木匠黄秀川之间出现的重重矛盾,周围的群众对他们的价值评判,展现了人的传统感情与现实政策之间的矛盾冲突,而作家在对大众群体进行描述的过程中,也体现出了难以取舍的复杂心理。
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提出:“现在我们知道了,组成群体的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主要特点是,有意识人格不断消失,无意识人格不断强化,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传染而朝着同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暗示的观念立刻转化为行动的倾向。他不属于他自己,而是一个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这一点在黄家沟里老木匠黄志亮经营的木匠铺面临倒闭的情境中就体现得淋漓尽致。尽管黄志亮有着劳动人民的善良情意,有着靠手艺、凭良心吃饭的沿承着鲁班的祖传信念,但是他却无法阻挡祖国大地上掀起的汹涌的改革浪潮。他经营了二十年的这个吃大锅饭、大家过穷日子的大队木匠铺再也无法维持,只得面临倒闭。但是木匠铺的成员们并没有理性地认识到它的倒闭是由于这种劳动组织形式(生产关系的某些环节)本身不适应生产的发展,而只是一味盲目地在一种消沉苦闷的情绪中争着抢着把“罪责”归咎到自己头上:
“都怨俺。”老木匠终于说,“俺没本事,没后门儿,买不来便宜木料,打不出时兴家具,年年赔本儿,大队受损失,社员分不到钱。这不,连大伙的饭碗也给毁了。咳咳咳咳……都怨俺,怨俺……”老木匠眼里淌下浑浊的老泪。他抬起袖子,擦也擦不干。富宽慌了:“师傅,你这是怎的?怎么能把刀子往自个儿心头剜!问问黄家沟的老少爷们儿,谁敢说你对木匠铺不上心,俺黄富宽撕他的嘴!要说怨,怨俺!俺熊,他娘的驴百岁干不出一手好活计!是俺拖了大伙的腿,怨俺!……”富宽也哭了,孩子般地哭出了声。“也怨俺。”李衷瓮声瓮气地说,“干活光知道出死牛劲,没点儿心计,费工费料。”“也怨俺,干活不尽力。”黄兴使劲低着头,小声说。“也怨俺。”小金子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这种观念潜移默化地传染、影响到其他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把木匠铺的倒闭盲目地归结为他们这些朴实的劳动者主观上没有尽力。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新的经济政策即将实施,广大农民群众都应该为获得自主权而感到高兴,但是作者笔下的木匠铺的成员们却都郁郁寡欢、愤愤不平,在惋惜之余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神情,更别提感到充满希望了。因为他们并没有认识到结束“大锅饭”已经是大势所趋,是符合时代浪潮的。
小说中,面对为了最大化实现经济利益的黄秀川,以黄志亮为首的黄家沟这班人马似乎都不约而同、自发地站在了一条阵线上,除了盲目地忏悔自身的不够尽力外,就是给予黄秀川以很大的责难,不得不说大众的这种做法是缺少理性的。正如勒庞在《革命心理学》中所言:“个人在作为大众之一员而存在时,具有某些与他在作为孤立的个体而存在时迥然相异的特征,他有意识的个性将被群体的无意识人格所淹没。集体心理瞬间就可以形成,它表现为一种非常特殊的集合,其主要特征在于它完全受一些无意识的因素控制,并且服从于一种独特的集体逻辑。”进一步说,仅仅是个人变成一个有机群体的成员这个情况,就能让人在文明的阶梯上倒退好几步,孤立的个体可能很有教养,但在群体中,他就变成了一个行为受本能支配的野蛮人。黄家沟的群众对小木匠的心理从苦闷上升到极度的愤慨,正是自发形成而有失理智的偏颇的大众心理在作祟。而这种个体意识消失导致的偏执和独断,使得大众又具有了某种攻击本性,并显现出一种冷漠与犹疑。当大众在心理上一致对小木匠采取反对、批判的态度的时候,黄小和便趁机对黄秀川的木匠铺做了更为犀利的抨击:“这有啥不好意思,杀不得穷人做不成财主!旧社会是这样,往后瞧好吧,脱不了也这样!”黄小和对小木匠的带头批判、冷嘲热讽的同时激起了其他围观群众对小木匠的不满。正如勒庞在《乌合之众》中指出:“群体是个无名氏,可以不用承担责任。这样一来,约束个人的责任感便不存在了。”作为“看客”,群众之中稍有愤怒的朝门里骂两声,觉得事不关己的随声附和地笑着,因为大家觉得在这样一个群体中,不需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于是无所顾忌地争抢着在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下“各抒己见”。然而在老木匠看到此情此景觉得小木匠丧尽天良、自己也被他害得颜面尽失并当众狠狠地摔毁了儿子的价目牌时,他却没有获得群众明确的支持,大众没有完全地站在父子俩的任何一边,倘若真正要他们给出坚决的态度——到底是老木匠坚持沿承下来的传统感情略胜一筹,还是小木匠适应商品经济的做法值得肯定——恐怕大家又都会感到茫然无措、难以抉择。
小说中大众在价值取舍上微妙的犹疑折射出作者本人纠结、复杂的矛盾心理,面对传统感情与现实政策,作者也无法彻底地倾向于某一方,很难断言孰重孰轻、孰是孰非。木匠铺倒闭后,小木匠黄秀川从城里学成归来,主张开起了私人木匠铺。秀川从经济利益出发,不愿意接受富宽,不愿意背上“包袱”,可能还不愿意为此落下雇工剥削的恶名,这是他的考虑。但这是心心念念重视传统感情的老木匠绝对不能接受的。面对这次冲突,小木匠安抚父亲后决定亲自去富宽家说。刚进院子便勾起了他的回忆:小时候富宽给他吃柿子、讲鲁班的故事……想起这些他仍感到十分温暖,触碰到心底很柔软的部分。除了躺在炕上的老人毫无反应,富宽两口子还是很热情的,忙着给小木匠拿柿子吃。听到富宽两口子说木匠铺倒了全家生活都没了希望,小木匠的心也动过、软过,只是作为一个商人,他又无法不考虑经济利益……从小木匠不断摇摆的心理,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作者在面对传统民间情义与现实经济利益的冲突时价值取舍的犹疑和艰难。而富宽一家的态度变化更将这种两难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小木匠委婉却又“狠心”地拒绝了富宽入伙木匠铺后,老爷子明显气急了,掀开被窝,露出了愤怒的扭曲的脸;富宽两口子“已然呆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其实当老木匠之前说了会让富宽加入木匠铺时,富宽家的人心底里是很感激的,他们认为这是乡里乡亲感情的力量;但另一方面小木匠带来的“噩耗”从天而降,他们又不得不接受,同时当富宽理智地思考之后,似乎又没有理由全怪秀川,他认为那是他大侄子凭技术、凭本事,按劳分配,不吃大锅饭!所以尽管足足难受了好几天,但是之后好心的富宽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来看老木匠,还不时开着玩笑……对富宽这种复杂心理的描述折射出的正是作家内心的冲突,感性上支持老木匠尊重传统感情,但理智上又知道社会潮流不可逆转,创作主体复杂的创作心理使作品产生了斑驳的意义色调。
王润滋出身于农村,对农村有着很深的感情。在《鲁班的子孙》中,作者要维护他爱戴的“传统美德”,但现实又要服从支配它的价值规律,两者互不相让,最终使得作家陷入了矛盾之中。作者借黄志亮沉思黄秀川变化之口说道:“儿子变了,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他捏得走了样儿,这只手,多么大多么有力量的手。他自知扳不过这只手。谁也扳不过这只手。”那么这只“手”是什么?是无法抗拒和违背的历史发展潮流,是商品经济新的经济政策。若不尽快顺应这袭来的时代潮流,那么黄家沟的村民必然被社会淘汰。然而为了“顺了这世道”就要村民们“摒弃多少年来遵守的鲁班的古训而成为一个个有着不洁的灵魂的‘不孝的子孙’吗”?面对盛有传统感情与现实政策的天平,就像周围的群众没有彻底倾向父子俩的任何一方一样,作家也无法在这两难中做出抉择。
[1]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室.鲁班的子孙[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86.
[2][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M].吴松林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3.
[3][法]古斯塔夫·勒庞.革命心理学[M].佟德志,刘训练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1.
作者:王丝倩,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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