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丽
(国际关系学院外语学院,北京 100091)
在当今社会世俗化的大背景下,超级大国美国的宗教景观可谓独树一帜,不愧是宗教多元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世界各大宗教几乎都能在此找到信徒。宗教是美国的立国之本,该国拥有宗教信仰的民众比例很高。过去四百多年来,无论是拓殖北美、世界大战、美苏冷战,还是反恐战争,但凡美国与世界的互动中,几乎都能看到宗教的身影。
然而学界对于宗教与美国外交政策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现代国际关系史上,世俗理论主导外交思想,无论在实践还是理论层面,美国外交都把宗教问题边缘化,传统外交政策智库鲜有专门涉及宗教影响方面的研究,即便有也多是从社会、文化等内政角度考察宗教问题,很少直接研究宗教对外交理念以及外援、经济制裁、军事干预等外交实践的影响。直到20世纪末,美国始有学者质疑挑战国际关系中的世俗理论,“9·11”事件后大批美国学者才开始承认并探索宗教在国际关系中的作用。目前走在研究前沿的是美国乔治敦大学,该校宗教、和平与世界事务伯克利中心(Berkley Center for Religion,Peace and World Affairs)从2008年开始对美国外交政策中的宗教因素展开专题研究,主要完成了五大项目:外交政策执行者访谈系列;改变宗教信仰的政策挑战;宗教、民主与美国外交;外交政策的宗教因素;“国际宗教自由法”十周年回顾。该中心负责人托马斯·法尔(Thomas Farr)肯定美国外交界对宗教的重视,例如,美国国务院完成了一项调研,统计驻外使领馆外交官涉及宗教事务工作量的数据,虽然该数据没有公开,但这本身就显示了美国政府对宗教在外交工作中的重要性的认可;“9·11”事件后,负责美国外交官进修培训的“外交研究所”(The Foreign Service Institute),推出涉及宗教的培训课程[1]。中国学术界也日益重视美国外交政策中的宗教因素研究,以便更好地理解美国的政策立场,更好地把握美国的外交走向。
美国是一个宗教气氛浓厚且宗教多元化程度高的国家,宗教是其立国之基石,宗教文化价值是美国人的核心价值,上帝可谓美国文明的终极依托。源远流长的宗教传统是美国国家认同的粘合剂,促成了美国国家定位的形成,在塑造美国民众的身份认同和价值观念方面发挥了独特作用,1956年美国国会立法,把“我们相信上帝”(In God We Trust)定为美国国家箴言,并从此印在了美国货币上。从严格意义上讲,美国并非典型的民族国家,并不具备民族国家认同感,缺乏相同的族裔、共同的历史、文化、语言或政体。“民族大熔炉”的实现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共有的虔诚宗教情怀,宗教热忱是美国民众少有的共性之一,是美国身份的标志。正如东北师大历史系教授董小川所言,“宗教是美国民族的精神源泉:世俗化了的宗教是美国政治的基本依托。美国宗教与政治的关系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一定还是密不可分的。研究和探索美国宗教与政治及其相互关系是我们了解美国文化和美国文明的基础和钥匙。”[2]
在欧洲人移民北美的历程中,宗教始终占有重要地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欧洲各路冒险家纷纷到美洲一试身手,但即便是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 Drake)之流的海盗,也是带着约翰·福克斯的《殉道者名录》(The Book of Martyrs)踏上远赴美国西海岸的航程,宗教信念是他们的精神食粮[3]。1620年,当“五月花号”帆船抵达北美时,船上的102名英国清教徒终于来到了可以实现宗教理想的净土。这些被当时政教合一的英国政府视为“异教徒”的乘客,不满宗教改革后的英国国教仍然保留了许多天主教的陈规陋习,即便遭到残酷镇压,他们仍不放弃信仰,而选择了背井离乡,远涉重洋,拓殖北美。清教徒认为《圣经》是唯一权威,反对国王和主教的专制,倡导人人皆祭司,人人有召唤,坚信个体可以直接与上帝交流。他们主张简朴、实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虔诚信徒生活,他们的信仰构成了美国人的性格底色,是美国文化的灵魂,为日后形成的美国政治精英——“白种盎格鲁撒克森新教徒”(WASP)奠定了基调。
宗教在美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北美新大陆的发现,不仅是地理奇迹,还是宗教奇迹,清教徒认为这是上帝给他们的“应许之地”,他们并非亡命天涯的难民,而是和犹太人一样,也是上帝的选民,被上帝选中,去完成开疆拓土、弘扬教旨的丰功伟业。早期北美拓殖者对土著印地安人的血腥屠杀,本质上是源于两个集团对同一片土地的争夺,但许多拓殖者确实是心怀狂热的宗教使命感,以上帝之名殖民北美:一步步占领印地安人的土地,一个个把印地安人斩尽杀绝或使其皈依基督教。即便来到了新大陆,北美拓殖者依然无可避免地卷入了欧陆永无休止的宗教纷争,来自英伦的拓殖者与来自天主教国家的拓殖者大打出手,在北美战场上为信仰而战,上帝不愧是战争的最佳口实。美国大革命和独立战争,带有浓厚的解放神学的意味。美国西进运动完成了陆疆开拓,成为两洋大国,美国在海外建立殖民地,初步实现了帝国的建构,但这个帝国与历史上帝国的最大不同是蒙上了仁慈的面纱。今天,美国人在道义上的优越感,源自“上帝选民”和“信仰捍卫者”的双重豪情。
宗教在美国政治社会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791年美国国会通过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国会不得立法设立宗教,或限制其自由实践”,建立起了托马斯·杰弗逊(Thomas Jefferson)所称的教会与国家之间的“一道分离之墙”,为美国确立了政教分离的原则。《第一修正案》出台的背景,缘于当时的美国执政者,看到了数百年来宗教纷争给欧洲带来无休止的杀戮与战争。该修正案或许帮助美国避免了宗教战争,但并未把宗教挡在政治之外,相反政教分离和宗教自由的律法,为美国培育了更强大、更多元化的宗教势力,毕竟政教分离是指国家与教会在机构上的分离,而不是指政治与宗教的分离。从华盛顿到奥巴马,从殖民战争到反恐战争,宗教在美国政治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在美国历任总统的演说中可找到佐证。华盛顿在总统就职演讲中称,“上帝统摄宇宙万物,主宰各国的治国大权,其神圣援助可以弥补人类的所有缺失……在各国人民当中,美国人民尤应向掌管人间事务的无形之手表示谢忱和虔敬。”[4]“9·11”后,小布什说美国是“一个充满祈祷的国家,国民向全能的上帝祈祷,祈祷庇佑与和平”。奥巴马在接受诺贝尔和平奖的演说中提到,要在“正义战争与正义和平”之间寻得最佳平衡。正如法国阿列克西·托克维尔所说,“宗教在美国不直接参与社会政治,但它却被看成是国家政治机构最主要的部分。”[5]难怪在当今世界非政教合一的国家中,宗教的政治影响力最大的国家非美国莫属。
美国是宗教化程度很高的国家,宗教在美国有强大的民意基础。为赢得民意,美国总统的演讲与神职人员的布道词相差无几,充满了对上帝的赞美、请求上帝保佑等内容,因而被称为“白宫里的神父”。但是,美国民众的具体宗教信仰,没有官方权威的统计数据,因为上世纪50年代末,美国法律明令禁止国家采集国民的宗教信仰信息,即便美国人口普查局(U.S.Census Bureau)的权威报告也无法提供各种宗教有关其信徒的数据,目的是保护民众的信仰自由。
学术界研究美国宗教信徒人数主要依靠两种统计方法:一种是把各宗教团体的会员人数相加,但有的团体统计会员,有的团体不统计会员,且各团体对会员的定义标准不一,导致这样相加的数字可信度不高;另一种是抽样调查。影响较大的抽样调查有如下4种:芝加哥大学民意研究中心自1972年开始的调查,盖洛普的调查,纽约城市大学的调查,以及皮尤宗教与公共生活论坛(Pew Forum on Religion&Public Life)所做的“美国宗教调查”(U.S.Religious Landscape Survey)。第一、二种调查访谈的人数少,问题多,而第三种调查访谈的人数多,问题少,都不能很好地反映美国民众的宗教信仰,惟有皮尤宗教与公共生活论坛的调查被认为是最可靠的调查。
皮尤宗教与公共生活论坛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宗教调查是在2007年,历时3个多月的访谈涉及3.5万名成年美国人,2008年6月发布了详细调查报告。该报告指出,美国宗教多元化而不教条。大多数美国人认为,很多宗教——而不只是他们自己所信奉的宗教——可以通向永生,这或许反映了美国宗教的多元化程度很高。美国宗教的非教条特征,加上为所有宗教团体提供的法律保护,意味着身为少数派的宗教信徒可能继续在美国受到欢迎。美国人中92%相信存在上帝或普世神灵,74%相信有来生且好人会上天堂,63%认为《圣经》是上帝亲口所述的箴言,60%相信个体能与上帝建立联系,59%相信有地狱。调查发现,16.1%的成年人表示他们不属于任何宗教组织,但把这些人都说成是不信教或“非宗教”是不正确的,毕竟他们中的70%相信上帝,41%认为宗教在人生中有重要作用,27%每年至少参加几次宗教仪式[6]。
该报告显示,半数以上美国人认为宗教对人生很重要,他们每天祈祷,定期参加宗教活动。58%每天祈祷,54%经常参加宗教仪式(每月至少一、两次),39%每周参加宗教仪式,39%每周至少冥思一次以上,63%的家长表示会在家里给孩子诵读宗教经文,和孩子一起祈祷,60%的家长让孩子接受宗教教育。
该报告证实了基督教依然是美国的主流宗教,其信徒占全国人口的78.4%,新教徒占全国人口的51.3%。近年来,新教在美国的主导地位开始下降,有史以来美国新教徒在总人口中的占比首次降低至接近半数,而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均超过60%。美国新教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分为三个不同的宗教传统:福音派新教教会(占美国人口的26.3%,约相当于新教徒总数的一半)、传统新教教会(占美国人口的18.1%和新教徒总数的三分之一强)、历史上属于非洲裔的美国新教教会(占美国成年人口的6.9%和新教徒总数的近七分之一)。新教亦可分为众多的教派,如浸礼会(Baptist)、卫理会(Methodist)和五旬节派(Pentecostal)等,这些教派均出自上述一种或多种传统。罗马天主教徒在美国人口中占大约四分之一,而其他派别的基督徒占3.3%。总体来说,10个美国人中有8人自认为属于基督教的不同教派。有大约5%的美国人信仰其它世界性宗教,包括犹太教、伊斯兰教、印度教和佛教。近六分之一的人不属于任何一种宗教组织,而这一类人口的比例最近几十年来不断增加,以至有人担心,美国会步欧洲的后尘,走上一条更为世俗化的道路。但皮尤宗教与公共生活论坛2013年7月发布的调查报告称,尽管近几十年来,美国信徒的比例在缓慢下降,但仍然有半数的国民认为不信教对美国社会发展不利[7]。
该报告还指出,美国人的宗教信仰与其社会政治立场密切相关。美国的社会政治断层线与宗教传统断层线高度吻合,尤其是涉及政治理念、流产、同性恋、环保、外交、政府规模与作用等议题时,宗教信仰与政治态度的关联度更高。例如,福音派新教徒和摩门教徒的政治倾向更保守,而犹太教、佛教、印度教和无神论者的政治倾向更趋自由化。该报告还调查了影响美国人政治立场的因素:个人经历占34%、媒体报道占19%、宗教信仰占14%、教育背景占13%,宗教在影响美国人的政治立场方面的作用也许比美国人自己想象的更大。
表1 美国宗教调查
美国社会强烈的宗教性对美国外交政策有深刻的影响,其国际辐射力不容低估。基督教新教文化,也即美国主流文化,对美国如何看待世界以及自己在世界中的定位产生深远影响,构成了美国外交政策的思想基础。影响美国外交政策的宗教因素具有无形(宗教价值观)和有形(宗教团体)两种力量,较之其它因素有其特殊甚至更为持久的影响。一方面,宗教思想是美国外交思想的基石,另一方面宗教价值观和宗教团体又通过理念、选举、立法和政策等向度影响着美国外交。社科院美国所原所长资中筠曾说,“美国宗教无论作为实际的社会势力还是抽象的精神力量,其影响都不可低估。”[8]宗教强化了美国的优越感,神化了政府的外交政策。
美国外交的发展经历了不同的历史时期,外交内容不断翻新,但外交理念具有很强的继承性,贯穿始终的是种族主义和扩张主义。从建国之初的早期外交,历经大陆扩张、海外扩张,到美洲霸权再到全球霸权,历史学家杨生茂在《美国外交政策史》中指出,扩张是美国外交的主线,美国扩张意识源于商业冒险精神,同时清教宣扬的传播基督教文明、征服落后民族的使命观也是美国对外扩张的理论依据。指导美国外交的理念,从外交孤立主义到门罗主义,从种族主义到扩张主义,从多极外交到单边主义,从和平演变到干涉主义,凡此种种都能看到宗教的影子,尤其是基督教的两大思想:基督教孤立主义(Christian Isolationism)与基督教普世主义(Christian Universalism)。
基督教孤立主义衍生了美国例外论(American Exceptionalism),是种族主义的源头。1630年,北美移民清教徒领袖约翰·温斯洛普(John Winthrop)在其著名的“基督徒慈善的典范”(A Model of Christian Charity)布道词中率先提出“新教孤立”观点:“我们应该是一座山巅之城(a city upon a hill),人们的眼睛在看着我们……如果我们在承担上帝使命方面有任何差错,上帝都不会再眷顾我们,我们也会沦为世人的笑柄。”[9]美国鄙视欧洲的腐朽,对世界其它地区更是不屑,自诩是“上帝的选民”,“世界的灯塔”。华盛顿总统曾说,美国“为人类树立了一个始终由正义与仁慈所指引的民族的高尚且新颖的榜样。”[10]威尔逊总统曾说,“我比其他任何人更相信美国的命运,我认为,她有一种精神能量,任何其他国家都不能用此来使人类获得解放……美国享有完成其命运和拯救世界的无限特权。”[11]基督教的孤立主义催生了“天定命运”(Manifest Destiny)思想,对内是美国外交种族主义的力量源泉,对外为种族主义披上了伦理、人道和正义的面纱。基督教孤立主义直接催生了外交孤立主义,虽然美国参加一战短暂打破了外交孤立主义,但直到珍珠港事件后美国才全面摆脱了外交孤立主义,以谋求在这个堕落了的世界上寻求“秩序和真理”。
基督教普世主义赋予了美国领导世界的“救世主”意识,是扩张主义的源头。对大多数美国人而言,扩张并非贬义词,而是体现了美国人的开拓冒险精神,是种族优越论的必然产物,也是实现天赋使命的重要手段。自美国第一位“伟大的扩张主义者”杰斐逊以降,历经19世纪后期的“基督教美国”运动,包括推行“传教士外交”的威尔逊总统,直到今天的奥巴马政府,美国总是理直气壮地在全球推销所谓自由民主制度,充当人权的保护者。1900年在古巴事件中,美国参议员阿尔伯特·贝弗里奇(Albert J.Beveridge)称美占领古巴是在成就上帝的事业,“美国对古巴的治理将实现其‘重生’,美国需要把古巴置于保护伞之下,古巴也需要这种保护获得‘救赎’,上帝的最终目的是实现人类大同,这一目标是通过殖民化来实现的。”[12]基督教普世主义使得美国外交能够大打干涉牌,大张旗鼓地把国内标准当成国际标准,甚至用国内法取代国际法。
回顾美国两百多年来的外交史,不难发现宗教的痕迹,宗教势力直接影响美国总统大选结果,对外交实践的影响更是复杂且长期的,尤其是在战争、法律、组织建设等方面。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研究员沃尔特·拉塞尔·米德在《外交》上撰文称,尽管美国在宗教上如此多元化以至几乎所有的外交政策均有其宗教支持者,“但不同宗教派别之间的力量对比一直在发生变化”,目前的局面是基督教保守派势力上升而自由派势力下降,而“此种力量对比的变化已在极大的程度上改变了美国外交政策。”[13]但不管美国宗教内部格局如何变化,美国最大的福音组织全国福音派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of Evangelicals)负责政府事务的领导人理查德·西兹克说,“当基督教福音派出面讲话时,各国政府就得倾听”[14]。
关于美国战争与宗教的联系,英国剑桥大学教授安德鲁·普雷斯顿(Andrew Preston)有独到的见解。他在专著《精神之剑,信仰之盾》(Sword of the Spirit,Shield of Faith)中写到:美国南北战争是第一次人道主义干预战争,林肯是人道主义干预之父;19世纪美国遍地开花的新教传教士集团,构成了推动全球人权议程的非政府组织的鼻祖;美国对古巴、菲律宾的占领是美国第一次十字军远征;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是美国第二次十字军远征,威尔逊也因此赢得民意;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是美国第三次十字军远征,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使战争拥有了道德意义,宗教自由顺理成章成为富兰克林·罗斯福把美国带入二战考量的重要部分,他本人也因此与华盛顿、林肯齐名,成为美国最伟大的三位总统之一;对苏联的冷战是美国第四次十字军远征,杜鲁门主义、遏制政策可以从杜鲁门总统的宗教信仰和乔治·凯南的神学倾向中找到注释,艾森豪威尔总统更是被冠上“冷战神父”的称号。进入21世纪,小布什总统刻意避免自己领导的反恐战争被外界贴上十字军远征的标签,但他自己不经意间也曾使用该词汇。美国目前还在全世界进行反恐战争和军事干预,仍不时祭出宗教大旗。
下面以美苏之间的冷战为例,分析宗教对外交的影响。历时约半个世纪的冷战,在很大程度上被视作宗教战争。美国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两任总统都坚信,人权和自由是上帝赋予的权利,上帝召唤美国在全世界范围内捍卫自由,他们视共产主义苏维埃政权为邪恶帝国,因为苏联敌视宗教,提倡无神论。宗教因素,加上安全及经济考虑,决定了美国如何定义敌友,如何解决冲突。美国政府利用宗教神学的感召力和民意基础,来动员国内民众对冷战措施的支持,来划定遏制政策的范围,来吸引全球有宗教信仰的国家和民族,团结一致反对苏共政权,并在各个共产主义国家内部大搞和平演变,颠覆共产党统治的合法性,动摇民众对政府的忠诚与支持。在美国的政策工具箱里,宗教为苏联的解体立下了汗马功劳。
美国许多法律,无论废立,都与宗教脱不了干系。例如,1912年美国废除俄美商约;1973年针对苏联犹太人的“杰克逊-瓦尼克法”;1998年国际宗教自由法;2002年苏丹和平法等,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国际宗教自由法。该法是美国历史上最全面的人权立法之一,建立了宗教因素直接影响外交政策的全新架构,并依据该法规定,设立了美国国务院国际宗教自由办公室、跨党派半官方的美国国际宗教自由委员会、国家安全委员会关于国际宗教自由的总统特别助理。该法要求国务院每年提交世界各国宗教自由问题的报告,提出从外交交涉到经济制裁的一揽子政策建议。该法及国务院年度报告成为美国在人权问题上向他国施压的重要工具,从而形成了美国占主导地位的宗教人权国际制度。冷战后期,美国与梵蒂冈教廷及东欧国家天主教会联系密切,推动后者在苏东剧变中发挥了不小作用。卡特政府推行“人权外交”的重要内容就是宗教信仰自由;里根将苏联称为“邪恶帝国”,布什把两伊和朝鲜比作“邪恶轴心”,都有宗教含义。宗教主张通过法制化和政策化,对美国外交施加权威而持久的影响。
美国宗教团体的组织建设和动员能力是惊人的。以基督教福音派为例,该派主动介入外交事务始于冷战反共运动以及以色列的诞生。在此之前的宗教人权运动是精英运动,政治游说走传统外交线路。就动员基层或草根压力的能力而言,目前没有任何团体或组织能与拥有广泛社会网络、国际联系、庞大媒体员工的基督教福音派匹敌。该派积累了大量的社会资本——互助和互信的社会网络。该派选民人多势众,他们对政治动员的有节制的回应也会构成在外交事务上进行社会动员的关键资源,并可产生巨大的外交政策影响力。这些新时代的传教士,活跃在世界各地,借助美国的巨大财力,辅以现代信息技术,大大促进了美国在全球的政治经济扩张。2006年10月18日,号称代表5000万福音派信徒的24位基督教自由派和保守派领袖联名要求布什总统立即采取行动,制止他们宣称在达尔富尔发生的“种族灭绝”悲剧,自此美国政府加大了对苏丹的外交压力,直到2011年把该国一分为二。美国所谓“以信仰为基础的外交”,正是昔日“传教士外交”以及近期“人权外交”的最新版本。
自18世纪中期以来,每当美国道德低落、信仰滑坡、社会问题尖锐时,就会出现自下而上的大规模群众性宗教复兴运动,间隔周期约为40-50年,至今已是第四次复兴。本次复兴始于1979年,是对60年代以来反传统主义和自由主义运动及随之而来的道德危机的反弹。目前基督教右翼是美基督教的中坚力量,正日益主动介入更多政治外交领域与议题,进一步深入研究这一动向,有助于更深入理解美国外交政策意图,更精准把握美国外交政策走向。
[1]ThomasFF.Farr.The Trouble With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and Islam[J].The Review of Faith & International Affairs,2011(2):69.
[2]王鸣鸣.美国政府外交决策中的宗教因素[J].国际经济评论,2005(1):52.
[3]Andrew Preston.Sword of the Spirit,Shield of Faith——Religion in American War and Diplomacy[M].New York:Anchor Books,2012:19.
[4]李剑鸣,章 彤.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就职演说全集[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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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The Pew Forum.US Religious Landscape Survey[EB/OL].http://www.pewforum.org/2008/06/01/u-s-religious-landscape-survey-religious-beliefs-and-practices.
[7]The Pew Forum.Growth of the Nonreligious[EB/OL].http://www.pewforum.org/2013/07/02/growth-of-the-nonreligious-many-say-trend-is-bad-for-american-society.
[8]资中筠.冷眼向洋——百年风云启示录[M].北京:三联书店,2000:31.
[9]John B.Carpenter,Puritan Missions as Globalization[J].Fides et Historia,1999(2):104.
[10]刘丽云,张惟英,李庆四.美国政治经济与外交概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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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Maureen Henry.The Intoxication of Power:An Analysis of Civil Religion in Relation to Ideology[M].Dordrecht,Holland:D.Reidel Publishing Co.,1979:92.
[13]Walter Russell Mead,God’s Country?[J].Foreign Affairs,2006(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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