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瑜
出版广角:祁老师,祝贺您的新作《小水的除夕》近期在江苏少儿出版社出版。十多年前,我拜读过您的长篇儿童小说《芝麻开门》,以及短篇作品《狂奔》《体育老师》。这些作品至今印象深刻。请谈谈您的创作初衷?
祁智:我写儿童文学很偶然,当然也有必然。偶然是,我曾在少儿出版社做文学编辑,结识了很多中国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必然是,我喜欢孩子,而且至今童心未泯。
我写过长篇儿童小说《芝麻开门》,长篇童话《迈克行动》,还有一些短篇儿童小说。《芝麻开门》出版14年了,获得过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发行几十万册,央视曾拍摄了22集长篇电视连续剧在黄金时间播出。这部长篇小说至今还在销售。您说的《狂奔》和《体育老师》,发表十多年了,的确还时常有人提及。大家喜欢这些作品,我想原因只有一个:有生活。
出版广角:我注意到您此次出版的新作《小水的除夕》相对于《芝麻开门》来说,是非常独特的一部:时间上区别于当下,大约是20世纪80年代初。请问您对这个特定时期的西来镇,是否有特殊的个人感受?
祁智:我写作不会闭门造车,需要生活。写《芝麻开门》,我到过几十所学校了解情况,还在不少学校发展了提供素材的“线人”。而写《小水的除夕》,则不需要去了解,因为这就是我曾经历的生活。如果说《芝麻开门》写的是“他们”,那么《小水的除夕》写的就是“我们”。“我们”这些人,都已经做了父亲或者母亲,但我们也有童年。“我们”的童年生活,物质上肯定比不上“他们”,但精神上毫不逊色于今天。但从童年的角度说,“我们”与“他们”都是一致的,都在“童年”里。“童年”不是一个年龄概念,而是一个伟大的核:天真快乐,调皮捣蛋,无法无天,无“恶”不作。
我童年生活的环境,一如《小水的除夕》里所描写的那样,民风淳朴,百姓厚道,家教严格。我出生时重达12斤,吃百家奶长大,后来走在街上,谁看到我都很亲切,这是民风;我记得,有一年招兵,全村人举荐一个青年,理由是他家太穷,让他出去有一个活路,这是厚道;我曾经因为在来客面前,表示了对招待客人的鸡蛋的垂涎,事后被父母逼得在“跪笤帚”和“吃煤球”上选择,这是家教。
出版广角:您塑造的小水、刘锦辉、八哥、小麦、王兵、熊一菲……这些孩子的成长与当下城市孩子的成长,是完全不同的状况。读小水和伙伴们的故事,我有许许多多的感触。请问您对《小水的除夕》一书里人物成长环境和性格的形成,是怎么构架的?
祁智:我试图在作品中体现三个差异性:一是城乡和时代的差异——相对于城市来说,乡村孩子的生活丰富多彩:天空、田埂、河流、大树、奔跑的狗、被藏匿的山羊,都是构成作品的生动背景;此外,各个家庭存在着的差异——经济状况不同、家族变迁沿革形成家庭不同的色彩;孩子们在智商、情商、性格、天赋和特长存在差异。有差异,才有故事,才有冲突,才有情节,才有细节。但是,无论差异如何,有一点是没有差异的,那就是这些孩子都在童年中。无差异,才有情趣,才有童真,才有快乐,才有希望。
《小水的除夕》我酝酿多时,很多故事是情景再现。比如操场上的一队炮兵,这队炮兵确实存在过;比如街角的爆米花,这个爆米花确实炸响过;比如把裤子当风筝放上天,这条裤子确实在天上飞过。这是一种真。
我始终没有忘记“童年”这个核,我把这个年龄段定位在“半梦半醒”之间。比如大槐树上的大鸟,大鸟确实存在过。当时我在田野里追兔子,忽然,一只大鸟飞过,翅膀留下一片滑动的阴影,一阵风让我的头皮和脖子一冷。我当时看傻了,好久才清醒过来,疑惑地问自己:刚才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么大鸟去了哪里?住在哪里?如果不是真的,那刚才掠过的是什么?如果我坚持认为真,却又无法证明其真;如果我认为不真,阴影和冷风是怎么回事?“真”与“不真”,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纠缠于我。这也是一种真。
出版广角:您十多年前的长篇小说《芝麻开门》塑造的是当下都市独生子女的生活,而《小水的除夕》表现的却是往昔岁月中乡村孩子的成长。这样的两个跨度,都表达得从容不迫、绵密深刻,您是怎么做到的?
祁智: 我以为写作是很简单的事情,写不下去的时候写下去就是了,无外乎三点:有话可说、有话要说、有话能说。有话可说,是指拥有丰富的内容;有话要说,是指有表达的欲望;有话能说,是指找到恰当的表述方式。
孩子们都行走在童年中,但在童年中行走的孩子又是不一样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个体,每一个个体生命都绚烂、非凡。《芝麻开门》里的孩子在城市,在当下;《小水的除夕》里的孩子在乡下,在昨天。他们的不同,不仅表现在衣着打扮上,重要的是表现在言语上、动作上、反应上甚至是眼神上。如果拥有了足够多的故事、人物、情节,那么叙说就不会局促。
这样的写作,有别于当下热闹的类型化写作。类型化写作,人物几乎定性、定型。一旦定性、定型,罗列故事就简单了,几乎靠编造就能完成。稍有写作技巧和经验的人,都能这样做。事实上,这个阶段的孩子是变化着的,一切皆有可能,唯独不可能定性、定型。
出版广角:在《小水的除夕》里,您为读者还原了西来镇的往昔岁月,甚至车站饭店里一碗葱油红汤面的多次特写……小镇风情,您信手拈来。您对作品中的车站饭店,是否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
祁智:我在《小水的除夕》中,有不少笔墨放在车站、车站饭店的描写上。车站和车站饭店,是小镇的地标,又是一种象征:车站是出发或者抵达的地方,车站饭店让人解馋尝鲜,而保持味蕾的敏感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猪油红汤葱花面是那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美食,色香味俱全,虽不高档但很奢侈,然而稍作努力就能饱食。
我还花了一些笔墨写小镇风情,写乡村风光。我这样做,既是想通过文字,保留一些已经飞逝的乡镇镜像,也是为了突出“故乡”这个概念。生活在今天的孩子,基本上没有“故乡”了。这不怪他们,因为他们的家乡几乎千篇一律。故乡不是一个简单的辞藻,是由一个个特别、具体的物象构成的。随着他们长大,他们很难有故乡情结,更不会有难以排遣的乡愁。我不知道这是现代化进程的必然,还是心路历程的悲哀。
《小水的除夕》中的孩子不是生活在真空里面,也不会横空出世。他们的生活背景,一是镇上乡下,另一个是成人世界。乡风民情对他们的成长起着决定性的影响。民风向恶、百姓凶悍,很难让孩子善良、宽容和美好。所以,我让孩子们参与到成年人世界当中,融入乡风乡情里面,让孩子们既有来路,也有去处。我写娇憨的男孩小水的时候,满心温存;我写小水对小麦或者郭敏珍朦胧美好的情感的时候,会心一笑;我还写到刘锦辉的奔跑,写到熊一菲上直升机,我泪流满面。我不忍心让孩子面对磨难、困苦,但我又不得不按生活的原样书写。生活如此,人生如此,重要的是如何面对。
出版广角:据了解,您在工作之余还是儿童课外阅读的实践者,是乡村阅读的倡导者。这与您写《小水的除夕》有关吗?
祁智:我在出版集团工作,虽然目前主要的精力不在编书上,但做出版是我的本分。我引以为豪的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很多优秀儿童文学作品,是经过我的手到读者手上的,这些作品中有的极可能成为经典。
大家把引导儿童课外阅读的人喻为“点灯人”。我从2002年就倡导乡村阅读,2005年在南京和一批有识之士发起的“乡村阅读联盟”,至今不衰。我还是江苏省文化产业引导资金“乡村小学生阅读出版工程”的负责人。
我说这些,不是想标榜自己。我一直在做把作者、编辑、读者打通的工作,把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编辑成书,让更多的读者阅读。我是想说,阅读对一个孩子,尤其是对一个乡村孩子,是多么重要。我曾经邀请一个著名作家参加乡村阅读活动,他沉默片刻说:“我们之所以有今天,就是当初比伙伴们多读了几本书。”
给孩子们写作,是一件最需要认真、严肃的事情,是一件最需要用心的事情。这不是一句口号,而应当浸入骨髓、成为儿童文学作家的第二天性。
出版广角:您是一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作家,也是在语文教研和儿童家庭教育领域很有影响力的专家。我想请教您,从儿童认知的特点来看,《小水的除夕》适合哪一个年龄段的孩子阅读,是不是适合亲子共读?
祁智:喜欢孩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人说,应当要有“孩子的立场”,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甚至比孩子还“萌”。我只赞成一半。如果说有“孩子的立场”,那么就得有“成人的立场”。落实到言行上,就是既要蹲下来和孩子说话,又要站起来带孩子走路。
我大学学的是师范专业,做过九年中学教师,搞过一年教育科研。基于此,我喜欢教育,喜欢研究教育。儿童文学作家要到教育教学一线去,要深入到校园去,要懂得一点教育学、教育心理学、儿童心理学。
我一直坚持一个标准: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适合一家人共同阅读,这不仅是当下时髦的“亲子共读”。打一个比方,安徒生童话,孩子可以读,孩子没出生也可以“读”;爷爷奶奶可以读,爸爸妈妈可以读;平民百姓可以读,达官贵人可以读;谁都不会说他们幼稚。这就是经典,这就是经典的力量。坚持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适合一家人共同阅读的标准,就是坚持经典意识。
今天的我们在节假日去踏青,去乡野,寻找心灵的栖息之处。我希望大家还有一个去处,到书里去。如果大家碰巧读到《小水的除夕》,那是我莫大的幸运。
出版广角:谢谢您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