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惟深远功在密附”
——论刘勰《文心雕龙》中《物色》的“诗情观”

2014-07-14 03:50马卓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00
名作欣赏 2014年33期
关键词:文心雕龙刘勰写景

⊙马卓[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00]

“志惟深远功在密附”
——论刘勰《文心雕龙》中《物色》的“诗情观”

⊙马卓[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00]

《文心雕龙·物色》是刘勰论述文学批评鉴赏理论的五篇著作之一,全篇以有力的证据和精辟的论述,阐释了刘勰对自然景色与诗文写作关系的见解。本文旨在通过对《物色》的解读,论述刘勰的“诗情观”:写景状物在语言上需要精炼简洁而准确、借景抒情需要保持内心的虚静、情景交融需要坚持继承与创新、物我统一需要体现形式美。

刘勰《文心雕龙》《物色》诗与情美学价值

《物色》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六篇,上承《时序》,下连《才略》。在《文心雕龙》中,文学批评论共有五篇(时序、物色、才略、知音、程器),《物色》主要从自然景物、四序变迁角度论述《诗经》、《楚辞》、汉赋以及“近代以来(当时)”的文学创作状貌。关于《物色》的位置,学者们历来有两种不同观点,一种观点认为《物色》不应放在《时序》之后,而应放在《总术》之前。因为《物色》主要是从文学创作方面来阐释自然景物与创作情感关系,因而它应属于创作论而不应属于批评论;另一种观点认为,应该尊重原著。譬如周振甫先生就认为,《物色》接《时序》合理,在《原道》中,刘勰就是分别从“天文”和“人文”两个方面进行论述的,而《时序》和《物色》,正是分论社会现象与自然现象的两方面,所以,这样排序恰好表达了刘勰的创作原意。①

刘勰生活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典型的战乱时期,政治纷争不断,历经三足鼎立、晋分东西、南北对峙,国家始终处于分裂状态。朝代更迭迅速,内忧外患,民不聊生。由于战乱频仍,导致一次又一次的民族迁徙,这也从客观上促进了各民族在思想与文化上的融合。如此乱世,必然导致思想意识形态的百花齐放,也必然促发各种理论学说云涌风起,所以魏晋南北朝时期被称为继春秋战国之后的第二次“百家争鸣”时期。思想上的自由促进了文化方面的繁荣与发展,儒学由盛转衰、道家思想重返历史舞台,加上佛教的传入,各种思想糅合在一起。刘勰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将前人优秀的文学理论研究成果加以整合、创新,并孕育出新的理论见解的文学理论家。这一时期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的发展为刘勰创作《文心雕龙》提供了成熟的外部条件。通过《物色》,刘勰将自己对写景抒情类文章的写作方法以及写作理念做了全面而深刻的概括。

他认为,物,与神相对,神是精神,物则是外物、景物。在《神思》篇中,刘勰说:“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②,写作构思之所以奇妙,是由于作者的精神与客观外物的相互作用。魏晋时期佛教以及佛学思想空前盛行,刘勰因为逃婚离家到定林寺为僧并依附僧多年,由于长期与僧交往,他必然深受其影响,故而也终身未娶,且笃信佛学。有人认为,《文心雕龙》是刘勰在寺院中写成的,由于长期受到佛学濡染,其思想当中必然渗透着各种佛学观念,这在《文心雕龙》中可以寻到多处实例。而色,是色相,《物色》里的“色”也与佛学中所讲的“色”密不可分。佛教学说认为,色,即为色相,空,即为空相,色相是大千世界的有形之物,空相是世间万物的根本,佛教经典《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中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人不能执迷于色相,而要以空相待,不可妄执。刘勰认为人在大千世界的自然景物面前会产生某种情愫,这种情愫推动着作者的创作欲望。陆机也说:“情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③人面对自然景物时,感情由模糊转为清晰,物象间也相互进入一种鲜明状态,情中显景,景中藏情,情景交融,促发了作者的创作灵感。

一、写景状物的语言需要简练而准确

在《物色》中刘勰表达了对《诗经》的偏爱,并大量列举实例予以论证。他认为语言应当放在最恰当的位置上,不可滥用、不可奢靡。这是对当时靡靡之音风气盛行的批评与控诉。

在《物色》篇中,刘勰探讨了物、情、文三方面的关系。在一开篇就阐述了“物色触情”的理论:“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自然万物随着季节的更迭而变幻多姿,由于人的内心感应到了物的变迁,才激发了文学创作的欲望。因为产生了情感,才会寻找恰当的语言去抒发情感。即“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刘勰极为推崇《诗经》中言简意赅的语言风格,他认为,“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诗经》中的语言都是以最少的文字来概括丰富的内容,把景物的形貌神情毫无遗漏地表现出来。《诗经》的描写既华丽又合乎法度,而且用词简约,而辞赋家的描写却过分华丽淫侈。刘勰反对堆砌华丽淫侈的辞藻。在《物色》中,他极力用《诗经》的语句佐证自己的观点,认为《诗经》关于物色的描写是“一言穷理、两字穷形”。“至如《雅》咏棠华,‘或黄或白’;《骚》述秋兰,‘绿叶’‘紫茎’。凡擒表五色,贵在时见;烦青黄屡出,则繁而不真。”不难看出,他推崇《诗经》,也不反对《离骚》,只是对汉赋颇有微词,认为其中使用了过度的修饰词,使文章过于繁赘,即“辞人丽淫而繁句也”。

二、借景抒情需要保持内心的虚静

在探讨了写景著文需要研究语言运用策略之后,刘勰又从深层论析如何借景抒情。他主张“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抒发情感,要达到幽深高远的境界;描绘景物,要贴切逼真,突出景物特征。正所谓“且《诗》《骚》所标,并据要害,故后进锐笔,怯于争锋”。他认为文学创作必须突出两方面,一是“志惟深远”,二是“功在密附”。在情感态度上,要达到“志惟深远”,必须“四序纷回,而入兴贵闲”,即尽管四季更迭,但人的内心要保持虚静的状态,排除内心杂念,保持心态平和。刘勰在《神思》篇中这样论述虚静:“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神思》是统摄《文心雕龙》景、情、言三者关系的总纲,牟世金在《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中将《神思》所统摄的理论分为四个部分,《物色》位居其次,即“物以貌求,心以理应”。状其物色,唯有心之虚远宁静。刘勰认为,四季周而复始地更替,作者面对自然景物,触发情思,但在运用文辞表达情感之时,却需心情恬淡娴静。即“物色之动,心亦摇焉”。但在景物描写上,心却须“随物以宛转”,做到情景交融。刘勰主张虚静与受老子“涤除玄鉴”的观点影响有关。老子的“涤除玄鉴”包含两层含义,一是把观照“道”作为认识的最高目的;二是要求人们排除主观欲念和成见,保持内心的虚静。“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④人只有内心虚静,才能真切地关注宇宙万物的变化,深刻把握宇宙万物变化的本原。这对于创作中的写景状物而言同样适用,只有内心虚静,所描绘之景物才能真切、深刻,符合逻辑和情感。关于“虚静”,不仅老子曾经做过深刻的解读,他后代的刘向、宗炳等人也都做过深刻论述。《管子》四篇中提出“虚一而静”,《管子》认为,只有做到“无己”,做到“虚一而静”,客观事物的本来面目才能呈现出来。宗炳则提出“澄怀味象”,心胸“澄怀”,视觉“味象”,才能从本质上体悟“道”的奥妙。

三、情景交融需要坚持继承与创新

在阐述写景状物、情景交融如何把握内心状态时,刘勰认为,“古来辞人,异代接武,莫不参伍以相变,因革以为功,物色尽而情有余者,晓会通也”。历代文人在创作之时,都是融汇古今以求变化,既继承,又革新。他们之所以能够将景物表现得栩栩如生,做到情景交融,就是因为能够通晓古今。“创新”在《文心雕龙》中随处可见。著名学者钱谷融在《漫谈创新》中说:“所谓创新,我认为并不是要你去创造出一种过去从来不曾有过,与一切旧事物截然不同,也没有丝毫瓜葛的全新事物来的意思。这样的事物是不可能有的,这是永远创造不出来的。”刘勰在《情采》篇中明确提出作者的“真性情”是“立文之本源”;刘勰说,在“自然与人”的关系上,自然是“人之自然”,人具有思维、意识,能合理认识、利用和改造客观世界,进而创造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他对于人类情感或有意识的创造性活动及其理想追求,给予了“自然”这一人类“自己而然”,从而打破了老庄“自然”论的封闭性。刘勰认为,文学是人类有情感的活动或表达情性的“自然”,从而肯定了人类的精神创造活动,而且从积极的方面论述对文学理想境界的追求。

《通变》对于创新阐释得最为全面深刻。刘勰认为写作要会通与适变,要继承与创新,要纠正“竞今疏古,风末气衰”之弊。其一要理解“参伍因革,通变之数”,掌握古今的纷繁变化,遵循继承与革新的原则和法度;其次要“规略文统,宜宏大体”,在宏观上进行把握;其三要“凭情”“负气”“为情而造文”,而非“为文而造情”。即“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望今制奇,参古定法”。在《物色》篇中,刘勰再次从写景状物角度提出革故鼎新的观念,可见其十分看重创新的重要价值。

四、物我统一需要体现形式之美

《物色》篇不但深刻论述了写景状物的创作原则,而且其物我统一需要体现形式之美所蕴含的美学价值同样值得后人借鉴。

首先,《物色》论述了文学创作动态之美的发展价值。刘勰指出:“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物色相召,人谁获安。”自然美景的召唤使人摇荡性情,情与物融,不仅内化于作者的心灵,而且也外化于作者的情感流露。物、情、辞融会贯通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也是其动态美的价值体现。物色与情辞具有“往还熔冶之理”⑤,自然景物与人,看似毫不相干,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是“情感的动物”。作为自然世界的观察者,人有耳、目、鼻、口、舌、心,可聆听、可察觉、可嗅触、可品味、可感受。外物对人的刺激会产生喜、怒、哀、乐、愁的各种情绪或情感上的变化。陆机在《文赋》所说的“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就是这个道理。

其次,《物色》体现了景色与情感形式相统一的美学价值。刘勰在论证对象与情感的对应中,阐释了其相互间的必然联系,虽不甚细致,但比以往的“物感”说更为深入系统,而且刘勰通过论述《物色》,也暗示了宇宙的内在生命力给自然景物的形式之美所带来的变化,展示了形式美对人的情感的兴发作用及其深刻的审美价值。

第三,《物色》重视审美主体心理机制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作用。刘勰通过对比《诗经》和《汉赋》,表达推崇《诗经》而批判汉赋的主张。他认为“《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深刻论析了审美主客体之间双向互动关系以及“心”的重要作用,即审美主体的重要作用,在情、物、辞之间,把“情”摆在突出的位置上。刘勰强调,诗人在外界事物形式美的召唤之下兴发无尽感慨,产生了审美意象。在审美意象的物化过程中,审美主体具有能动作用,“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以与心之徘徊”,“心”对“物”具有驾驭的作用。只有充分发挥“心”对“物”的主宰功能,才能创作出“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的优秀作品。恰如纪晓岚所说,《物色》之中的赞是“诸赞之中,此为第一”。“目既往还,心亦吐纳”,这是精辟描述审美主体和客体之间的关系的名句,客体投注在主体印象之中,主体对客体产生审美效应,才生成其丰富的审美价值。

总之,不论是刘勰自身的理论思维,还是文学批评与创作的原则,抑或是美学品位,从《物色》篇中,我们都能研读出丰富且意义深远的理论价值,它的很多思想都值得我们吸取与借鉴。

①周振甫:《文心雕龙辞典》,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574页。

②刘勰:《文心雕龙》,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320页。

③周振甫:《文心雕龙辞典》,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226页。

④叶朗:《中国美学史大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9页。

⑤张新赞:《对〈文心雕龙·物色篇〉的几点思考》,《学术研究》2013年第3期。

作者:马卓,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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