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曹操”研究为例正确认识DNA分析与考古的关系

2014-07-12 15:56潘伟斌
大众考古 2014年1期
关键词:族谱课题组曹操

文 图/潘伟斌

以“曹操”研究为例正确认识DNA分析与考古的关系

文 图/潘伟斌

考古学这门学科一直是一个相对“保守”的学科。我们对每一个地层、每一个遗迹现象的时代判断,既采用归纳法,同时更注重的是排除法。比如,在判断一个地层到底是不是魏晋时期的时候,我们首先看的不是这里面包含有多少魏晋时期的遗物,而是看这个地层中所包含的最晚遗物是不是魏晋的。如果包含物中有一件的时代晚于魏晋,就将这个地层的年代尽量往后靠,定为魏晋之后的地层,而不是往前靠,将其勉强定为魏晋地层。这是一种比较稳妥的科学研究方法,也是经过多少代考古学家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因此,从这一点上说,我们是比较保守的。与之相类似的,是当一种新技术在考古学研究中应用时,我们首先考虑的不是其所得出的结果有何轰动性,而是要先研究这项技术到底是不是真的适用于考古学研究,对考古学研究工作是不是真的有帮助作用,而不是贸然地去接受其测试结果。对其技术、研究方法和研究过程,以及所得出的结论,我们有一个考察、学习、理解消化和反复验证的过程。

曹操本人的DNA

根据《三国志·魏书·武帝纪》等史料记载,曹操的父亲曹嵩是过继给其祖父曹腾的,至于是家族内过继或外姓过继,史书上并没有明确记载,仅仅注明其“莫能审其生出本末”。而吴人作《曹瞒传》及郭颁《魏晋世语》均言“嵩,夏侯氏之子,夏侯惇之叔父。太祖于惇为从父兄弟”。

如果是家族外过继,那么曹操这一支脉的DNA,和其祖父曹腾所代表的亳州曹氏那一支脉的DNA就没有任何交集,而是一种平行发展的关系。也就是说,曹操的父亲曹嵩与其爷爷曹腾只是社会伦理学名义上的继承关系,而没有生物学上的承继关系,也就是说这次复旦大学历史学和人类学联合课题组的测试和结论是完全错误的。

曹操墓航拍照片

曹操头骨出土时的情景

曹操墓出土的女性头骨

石璧、肢骨 石璧、肢骨

如果其是家族内过继,其生物学上的承继关系就不能被彻底排除,那么复旦大学课题组的这次测试和推理就有可能成立。据史料记载,曹腾的父亲为曹节,其至少有四个儿子,分别是长子伯兴、次子仲兴、次子叔兴和少子季兴。季兴就是曹腾,他是其弟兄中最小的一个,少年时即“除黄门从官”,也就是入宫做了太监。复旦大学课题组这次提取检测的古DNA来自曹鼎的牙齿,他并不是曹腾的亲兄弟,可能是族弟。

既然曹操与曹腾可能没有生物学上的承继关系,那么他与曹鼎会有承继关系吗?对此我们不能简单地苟同。复旦大学课题组是从族谱入手,有些族谱记载了其先祖为曹操,故以此反推过来,而得出以上结论的。但是,族谱的可靠性又有几何呢?我们的古人在修族谱的时候往往有傍名人、傍高官的习惯,以示自己家族出身于名门,是某个朝代的望族。这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古代社会,对提升自己家族的名望,以及自己家族成员的成长、仕途的升迁都是有好处的。有的家族为了达到以上目的,千方百计地在历史中查找同姓名人、照抄史书,所修族谱非常粗糙、漏洞百出,经不起考证和推敲。所以,以传世族谱来研究一些历史问题,历来都含有很大水分的。同样,曹氏后人在修订自己的族谱时,把曹操作为自己家族的代表性人物,而加以攀附,也是极有可能的。尤其是那些出自亳州的曹氏,因为曹嵩的过继、曹操的优秀、曹丕的家天下,将其视为自己家族的光荣和骄傲,用来代表自己的家族,从而标明自己出身于大魏皇族宗室,也是极有可能的。

根据史料记载,曹操的25个儿子中,多数人因为早死无子而绝后。曹丕的9个儿子中,绝大多数也是早死无后,曹叡更是因为没有儿子而过继其他人的儿子为自己的继承人。如三少主中的齐王曹芳,就是“莫有知其所由来者”,嘉平六年,被废至国。高贵乡公曹髦,为曹霖之子,甘露五年被杀。陈留王曹奂,燕王曹宇的儿子,咸熙二年十二月禅位于晋,入晋后被封为陈留王。曹操兄弟后代的资料不详,归纳史料中的点滴信息,可知他有一个弟弟叫曹德,早年随父亲在泰山被贼人所杀。另一个弟弟曹绍,曾为郎中,早卒无子,曹操将自己的儿子曹整过继给他为后,曹整也没有后代。还有一个弟弟曹彬,为蓟恭公,因为无子,曹操将其儿子曹均过继给他为后。曹嵩有一个弟弟叫玉,姓氏不详,因为曹操将自己的儿子曹徽过继给他,想必也是他的至亲。

有明确记载传承至西晋时期的曹操后人,只有曹操的儿子楚王曹彪之子曹嘉、东平灵王曹徽的儿子曹翕、陈思王曹植的儿子曹志。入晋后,曹嘉被封为高邑公,为东莞太守;曹翕被封为廪丘公;曹志被封为鄄城公,曾先后担任乐平太守,历章武、赵郡,迁散骑常侍、国子博士,后转博士祭酒。泰始二年,曹翕曾遣世子曹琨奉表来朝,说明曹翕后代至少还有曹琨这个儿子。另外一支就是三少主之一的陈留王曹奂及其家室。

曹操墓墓道

根据史料记载,这些人后来都被司马氏家族囚禁在邺城,故这些人及其子孙的命运到底如何,也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我们知道,大多数王朝的皇室子孙,在王朝灭亡后,其结局都是很悲惨的,要么改姓埋名、苟延残喘,要么是被族诛而绝后。故以千百年之后的曹氏后人所修族谱,以及现代曹氏后人族谱中所记载与曹操攀上关系的,到底能有多少人是曹操的真正后裔,确实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族谱的问题

唐代以前的族谱是官修,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是这些族谱被集中保留在政府的档案管理机构中,随着政权的更迭、图书档案的被毁灭,这些集中保存的有价值的族谱都应该被破坏掉了,这也是我们今天为什么看不到它们的原因。尤其是经过唐末藩镇割据、五代纷飞战火,许多书籍和官方档案均被烧毁或遗失。因此,才有了徐知诰改名李昪,冒充唐朝皇室后裔,建立南唐政权,并以继承唐祚为己任,寻求恢复大一统的大唐帝国的现象发生。无独有偶,当时的许多少数民族首领或被皇室赐以汉姓,或自改为汉姓,趁天下大乱之机,冒充前代皇室后代,建立同姓王朝。如沙陀人李克用建立了后唐;沙陀人刘知远,建立了后汉政权。这是官修族谱遗失所造成的后果。

也正是如此,北宋统一天下之后,朝廷再也没有可靠资料作为依据来修订天下族谱,而是改由私家修谱。这时所修的族谱刊印数量很少,一般被保存在宗祠或族长手中。相较于官修族谱,保存的更加分散。即便如此,流传到现在的,能够为世人所见到的当时族谱,也几乎没有。今天人们所能见到的族谱基本都是明代之后所修的,也就是说,中间有几百年的断档。

明代开始所修族谱中,对家族本末的来源主要靠简单的史料或口传身授,加上修订族谱人员的素质参差不齐,故往往造成很多错误,尤其是与前代对接中因史料缺乏而容易出现错误,这也是造成错代或历史混乱的原因。关于这一点,复旦大学课题组的有关人员也是承认的。

因此本人认为,以所谓“曹操后人”的DNA来反推曹操的DNA可靠性存疑。用从他们身上提取的DNA信息与曹腾族弟曹鼎所遗留下来的DNA来进行比对,找出其中的共性,也只能说明他们是与曹腾这一支是有一定关系,而不一定会与曹操有什么直接联系,更不能反推出曹操的DNA特征。

科学研究是非常严谨的,其间不能含糊,没有什么公约数。因此,无论曹嵩是从家族外过继,还是从家族内过继,如果不是从曹嵩、曹操、曹丕、曹叡这一支脉遗骨上直接采集标本进行测试,所得出来的结论都是值得商榷的。

曹操家族vs曹氏家族

曹操家族与亳州曹氏家族,严格来说是两个不同的感念,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曹操只能代表曹嵩这一支,亳州曹氏则为其爷爷曹腾那一支。从文化符号来说,曹操家族在一定程度上也许可以代表亳州曹氏,但从生物遗传学角度来看,曹操未必能够代表亳州曹氏家族。因此,在测试曹操遗骨之前所进行的任何反推,得出来的结论都是存疑的。如果坚持下去,只能是混淆是非,误导读者,是不负责任的。

曹操墓出土的香囊卅双石牌

曹操墓出土的魏武王石牌

曹操墓前室

我们非常尊重别人的科研成果,更欢迎多学科介入考古学的研究工作,使我们的工作真正成为一个综合性的多学科研究项目。因此,希望复旦大学课题组继续努力,寻找出更为合理的工作方法推动考古学这门人文学科的发展。DNA基因技术的出现,是科学技术的进步,极大地促进了科研工作的发展,扩大了自然科学的研究手段,其潜在价值目前还无法估量。一些专家学者力图拓展其研究领域,扩大其研究范围,这种精神是值得肯定和称赞的。然而,这种自然科学手段适用不适用于历史学和考古学研究,其切入点和研究方法是其能否成功的关键。目前,国外的几个提取测试古人DNA的成功案例,也仅仅是孤例,无法对其进行复核和验证,故不被考古学界多数学者所认同。我们期待考古学界与分子生物学界在这方面将来有更深入的合作。

(作者为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 曹操高陵考古发掘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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