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
来到维也纳后我发现,这里的老外们经常吃野生蘑菇,其中珍贵的主要有两种,黄色的鸡蛋菇和褐色的石菇。这些蘑菇的价格远高于市面上其他蔬菜,老外卖石菇时都要对半切开,露出洁白的菇肉,证明它们是高品质的菇。不过,最吸引我的不是这些蘑菇的味道,而是它们的来源,这都是老外们在森林里自己采的。
其实这些蘑菇中国也有,黄的叫鸡油菌,褐的叫牛肝菌,都属于极品山珍。我打定主意,不采到此菇绝不罢休。
采蘑菇这事刚开始很难。许多人劝我别去弄,太危险,会采到毒蘑菇。但我坚持扩大打听范围,终于有了一个小突破,那是一家中餐馆的老板娘,她告诉我,维也纳有个蘑菇协会,那里的蘑菇专家们每年夏天都会带领市民去森林里采菇,并实地讲评,会费每年18欧元。
第二天,我就找到蘑菇协会,给自己和媳妇报了名。
我的第一次采菇活动,是在初夏的一个周六上午,集合地点是一个距维也纳50多公里小村子的路边加油站。放眼望去,现场清一色的欧洲老外,只有我和妻子两个亚洲人。看到我们,他们十分惊奇,但还是很友好地先挥手打招呼。老外也都以家为单位,带着孩子、狗,而且人手一个藤篮子。我们低头看看自己手中,只有塑料袋。
随后,大家兵分几路,我们选择跟专家走。蘑菇专家安东尼博士是一位个子高高、幽默风趣的老人,他领我们顺着一条小路进入森林。林地有一层厚厚的落叶,非常松软,像踩在棉被上。我采了几种没见过的菇,用英语问博士:“能吃吗?”他看都不看便对我们说:“可以吃。世界上的蘑菇都可以吃,不过有的只能吃一次。”我傻傻地紧接着问:“为什么只能吃一次?”博士瞅了我一眼,夸张地作了一个翻白眼、吐舌头加咽气的动作。后来我才知道,奥地利的蘑菇品种有近5000种,其中可以吃的有四五十种,但真正美味的极品菇不过四、五种。
约定的点评时间到了,我并没有找到极品菇,但很想知道别人的收获如何。点评地点已铺好一块大花布,大家把采到的菇都摆放在上面,收获的喜悦挂在脸上。我四处张望,很快被老外的工具吸引了,藤篮子里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方格子,这样每次都可以分门别类地装很多菇,而且不会相互挤压损伤。老外的采菇刀更精巧,不同形状的刀用来采收不同的菇,刀把上还有小刷子,用来清除菇上的杂物,相当专业。
虽然没有采到石菇,但我对第一次的活动很满意,起码了解了哪些蘑菇可以吃,也取了不少“蘑菇经”。
渐渐地,每个夏天,我和妻子的周末出游都安排在有森林的山上。在维也纳南面80公里有一处小山,山上是一片欧洲冷杉林,风景很美。有一年,我曾经在缆车上看到有老外在山间采菇,所以也把这里作为自己采菇的一个地点。
一个雨后的下午,我又来到这片林地,全神贯注,由近而远地一片片搜索,当快要走到林地尽头时,一片被雨水冲刷过裸露的地面上,一个金黄色的亮点跃入我的眼帘。黄豆大的小菇非常醒目,菇的伞盖还没有张开,颜色很像鸡蛋菇,但我不敢肯定,因为市场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鸡蛋菇。坡下不远处还有几个同样的菇,其中一个蚕豆大的菇盖已经半开,露出了菇盖背面清晰的沟痕,沟痕一直延伸到菇腿上。我能确定,这是鸡蛋菇特有的沟痕!
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我带着这5个小菇一口气冲到山下,景点的工作人员都是熟悉蘑菇的当地村民,他们一致点头肯定,是鸡蛋菇!狂喜终于迸发出来,我朝着大山长喊了一声,虽然我采到的鸡蛋菇又少又小,但这是从无到有的质的飞跃。
一个月后,我和妻子采鸡蛋菇已经轻车熟路,快乐之余,采到石菇的愿望就愈发强烈。采石菇比鸡蛋菇更难,单生独居,而且数量极少,颜色、形状和它相近的野菇很多,有好多次我费大力采到的“石菇”都被山民或专家否定了,有的还是毒菇!一个周末,妻子加班,我横下心自己出门,又开车去了森林,专门去找石菇。
在那片海拔过千米的欧洲冷杉林里,我定下心神,非褐色的菇一概不看,对褐色的菇,先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摸摸菇盖的背面,如果是一片片菇褶,就放弃,石菇的菇盖背面是细密的小针眼,跟海绵体相似。
我一次又一次地冲进一道道小树墙,蹲下来从树干下部观察林地,这时,远处一棵亭亭玉立的褐色菇,一下子把我的心提起来。钻过去靠近一看,这菇长了一条不成比例的胖腿,差不多跟菇盖一般大,“这是石菇独有的胖腿!”我心里一热,不由自主地跪下双膝,俯身将整个脸贴近地面,看清了菇盖背面海绵状针眼,菇腿也很洁白,这些都是石菇的特征。这颗巴掌大的石菇,菇盖厚厚的,足有半斤重,我直起上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激动万分。
这一天,我的运气突然来了,不到一小时就采到4个大石菇,但问题也接踵而至,因为事前没准备,我没有合适的篮子来装菇,若放进背包会被挤烂。还有更大的问题,这4个石菇颜色差别很大,有的菇盖是浅灰色,有的几乎是黑色的,市场上都没有见过。我担心采错,犹豫再三,只挑了3个石菇作样品就下了山。在山下,我连续问了4个村民,他们都说“good”,并且告诉我,越老的菇,菇盖颜色越深。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同时又痛惜还留在山上的那棵大石菇。
在维也纳森林里的采菇经历持续了4个夏天,太多的失败和林海中的阅历让我积蓄了大量有价值的知识和技能,而我的收获也迎来井喷,只要进森林,非黄即褐,从没有空手而归过。有一次,我和妻子采到的石菇足有7斤多,已经接近奥地利政府规定的每人每天采菇不超过两公斤的上限。
有了本钱,我开始考老外了。我按照一本买来的蘑菇图鉴,采了几种可吃的菇,故意去问山民和专家。结果,大部分山民不认识石菇和鸡蛋菇之外的可吃的野蘑菇,但维也纳卫生食品局蘑菇科的专家们鉴定后,肯定地告诉我都可以吃,跟我的判断一样。
最想不到的是,有一次,专家久久盯住我篮子里另外两个菇,它们书上没有,我没见过,所以采来问专家的。他翻阅几本书后,用英语问我在什么地方采到的,又要我的姓名,住址。“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菇,一个人一辈子能见到一次就算幸运。你居然在一天里就见到两次,算一个奇迹!”专家说,最后,还请求我留下那两个菇作为资料。
第二天,我带着地图又去找了一次专家,告诉他发现蘑菇的准确地点,专家认真地把这些内容记在他们的资料夹里。
极品野蘑菇陪伴我度过了在维也纳最美的夏天,它们带来了采菇前的期待和憧憬,寻找中的焦虑和惊喜,收获的欢乐和满足。它们一次次地吸引我走向户外,走进大自然。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欧洲人那么喜欢采蘑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