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赔偿

陆林

王振贵不是碰瓷讹人的人，但这会儿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压在电动车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是真的疼。

王振贵干装修木匠活儿，一早他骑电动车出来，正常行驶到一个小路口，突然一辆面包车逆向驶来，车速很快，咣一下就撞到了王振贵，他和电动车一起，被急速抛向路边，又重重砸下来。面包车稍微迟疑一下，突然启动，快速拐进路口小胡同，跑了。有路人停下来，但或许是怕被讹上，都远远看着痛苦呻吟的王振贵，无人上前。

交警刚来到现场，怪事儿发生了，撞人的面包车晃晃悠悠又从胡同里开了出来，停在王振贵身边，下来个女的，怕得直打哆嗦，“警察同志，是我全责，孩子病了，发高烧，我着急给他买药。刚才撞了这位大哥，我寻思先把药给孩子送家去，再过来接受处理。”

这个解释可信吗？交警没说话，先把压在王振贵身上的电动车挪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跟王振贵说：“你别动弹，应该是骨折了，急救车马上就来，你坚持坚持。”

眼看交警掌控了局面，众人也围拢上来，叽喳议论，“回家送药？我看是司机调包吧。”“就是，女司机开面包车？我咋没见过。”“我刚才恍惚看见开车的像是个男的。”“没抓现行，这会儿她把事儿扛了，警察也没招儿。”……

送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王振贵吓了一跳——左臂骨折，左膝粉碎性骨折。“以后我还能干活不？”

“干活？能不能恢复正常都不一定！”医生不是吓唬他。王振贵恐怕想不到，一瞬间的意外，基本已宣告了他余生的残疾。

声称自己肇事的女司机刚开始态度很好，医药费、营养费全包，隔三差五到医院探望王振贵。但王振贵心里不糊涂，“她这是怕我咬着不放，想私了。”

交警也的确没办法核实女司机是不是顶包者，这事儿有人担，下一步就是怎么尽快处理的事儿。“私了”在交警那儿叫“和解”，极力促成和解，是交警处理这类纠纷的首选，“老王，你好好养病，肇事司机那边我们去做工作，争取多为你要点儿赔偿！”

王振贵清楚，出了这种事儿，与其非把撞自己那女人弄进号子，不如让她多给自己一些实惠来得划算，才四十出头的他，有自己的顾虑，“这腿以后就算废了，干不了活儿，一家人都指我吃饭，让她赔多少能把这钱补回来？”

解决王振贵的顾虑，只有上法院，让法医定个伤残级别，然后看法院怎么判。过了仨月，用得起的治疗手段全上了，也阻止不了落下残疾的事实。除了偶尔发低烧，王振贵觉得没必要在医院耗着，便急着去法院落实伤残鉴定的事儿。

事实清楚，法医最终定了十级伤残，最高级，谁都没异议。

准备起诉材料，举证，庭审，又耗进去两个多月，法院判决下来，肇事女司机在各项补偿之外，还要支付王振贵20年按当地生活标准计算的残疾补偿金。肇事女司机欲哭无泪，没想到一时着急，竟然给自己带来了20年负担。

官司赢了，王振贵还是高兴不起来，拿到这钱的代价太大了，再者他疑虑，自己的烧怎么总不退呢？难道车祸留下啥没诊断出来的后遗症？

哀乐，恸哭，王振贵的灵堂布置得简单肃穆。妻儿孤苦伶仃，气氛悲苦。

有人嘀咕，“太可怜，这一家子以后可怎么活？”“可不咋的，你说这王振贵，上半年被撞成个残疾，刚赢了官司，一转眼连命都没了，走背字儿也没这么个走法吧。”

此时距王振贵打赢官司还不到半年。所谓走背字儿，说的是王振贵残疾出院后，低烧迟迟不退，又查不出原因。换到大医院做了彻底检查，结果竟然是淋巴癌。“肯定是前阵子出了大事，吓出来的新毛病！”即使医生反复解释，王家人也难以接受化验结果，执意要把淋巴癌和那场意外的车祸联系起来。

不管是否接受，癌症还是很快带走了王振贵。王家人没想到，肇事女司机也出现在灵堂，给了钱不说，还把王振贵媳妇偷偷叫出来，要了联系方式，说过阵子有事商量。

刚过“头七”，肇事女司机的电话来了，“大姐，这事我直说了，之前法院判我要给王大哥20年残疾补偿金，可现在他人没了，这钱我没法给了。”

一听来这么一出，王振贵媳妇不干了，“啥？人刚没你就不认账了？那是法院判你撞人，给我家的赔偿，咱家老王没了，可这钱你一分不能少！”

“大姐，你这么说就有点不讲理了。反正这钱我不出了，你要是想不明白，咱还可以上一趟法院。”

王振贵媳妇心一横，上就上！法院判完的事儿，就不信你敢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