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进程中草根生存的直面与忧思
——读田耳的《夏天糖》

2014-07-12 10:49湖南龙永干
名作欣赏 2014年22期
关键词:进程城市化生活

湖南 龙永干

城市化进程中草根生存的直面与忧思
——读田耳的《夏天糖》

湖南 龙永干

一个甫登文坛的作家,大多时候会用一种才情或者智慧去试探文坛对自己的反应。作为青年作家,田耳在《衣钵》《郑子善供单》《风的琴》《父亲的来信》《坐摇椅的男人》《一个人张灯结彩》《拍砖手老柴》《掰月亮砸人》等作品中,就用其独特的视域、题材与人生感悟,展示了自己的才情与智慧(李敬泽:《灵验的叙述:世界重获魅力——田耳论》,《小说评论》2008年第5期)。但在他的这种才情与智慧中,更可直觉到他内心寻找的渴念与犹疑:怎样在趣味与路径的杂陈中塑造与成就自我的个性,并以其标志自我的存在。而他的长篇小说创作,不仅是文体上的一种尝试更是自我确证的寻找与努力。长篇小说《夏天糖》(湖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就可说是田耳文学创作的新的尝试与努力。它是以台湾《联合文学》2006年第11期上发表的同名短篇小说为基础扩充而成。与先前阐释心理症候的简短故事不同,它是在“乡村城市化”蜕变背景上,以开阔的视域、丰富的内容与深入的思考,去表现近十年间中国“从农村到城市变化的过程”(田耳刘燕:《底层是个讨巧的概念》,《东莞日报》2009年5月31日)。

田耳总能在生活的喧嚣与热闹的表象中去表现个体的艰辛与无奈,总能对草根的命运与境遇投注更多的关切与理解,如毕业后无从就业的大学生接过父亲的衣钵,在乡村做起了道士(《衣钵》);孤苦的哑女虽开了一个理发店艰辛度日,却遭遇到了兄长被情人所杀,再度陷入孤苦的残酷困境(《一个人张灯结彩》);渴望着维护尊严的丈夫,最终却艳羡起妻子情人所干的抢劫勾当(《拍砖手老柴》);被巫风蛊惑而疯狂的男孩,只能以更为疯狂残忍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仇恨(《掰月亮砸人》)……《夏天糖》意图表现乡村城市化的时代进程,但其关切所在依然是草根阶层的生活与命运,但与上述聚焦个别生命的具体境遇不同,《夏天糖》对底层生活进行了一个更为全面而丰富的表现。在顾崖、涤青、顾丰年、肖桂琴、江标、小夏、铃兰、黎照里、阿吼、涤生、八坨等十多个人物的生活图景中,展示了由农民、司机、小贩、妓女、流氓、白痴、教师、医生、县城群艺馆职员、地下导演、无所事事者、游手好闲者所构成的多样多元的生存生态。这些草根形象,大部分本该是与大地根脉相通、血肉相连的生命,但现在却随城市化的汹涌大潮而远离了泥土与乡村,成为了彷徨无根、漂泊轻飏的流浪者。对其生存状态与人生境遇的群体展现,不仅是田耳对先前创作的一次整合,更是其在观察时代进程时的一种深度开掘。1980年代以来,中国的改革开放让农民的经济生活与文化心理产生了极大的蜕变,但农村依然是其附着与皈依的家园。但进入21世纪,人们已经远离农村与土地,成为了城乡之间游走的“流浪者”。生存的本能与知识技能相对低下的反差,让他们艰辛的生活显得有些苦涩,甚至还有些恣睢;理性的缺失与生存的压力,让他们难于看清自己真实的面容与境遇;生活的劳碌与灵魂的浑朴,则又让他们难于认真地去对待自我生命的真实需要……但对他们生存状态的关注,则是朝向生活最深处的发掘,更是文学对时代进程提出的最为真诚的审视与拷问。

短篇小说多是或截取生活的点滴,或设置具体的生存境遇,这样利于对人物的心理与精神进行深入的表现,也便于贯彻作者的写作意图。长篇小说在生活表现上要相对广阔与丰富,也就需要为多样的生命提供一种更为开阔的时空场域与更为丰富多样的生活事件。《夏天糖》中,作者对城市化进程设置了应有的时间跨度。文本通过回溯肖桂琴在贸易公司剖蛇、养蛇,再到倒卖翻版磁带、承包南方长城项目等事件,在快节奏与大跨度的叙述中,隐喻了市场经济的进程,让其为当下故事的述说提供了应有的前提。在空间上,作品更是设置了双重的场域构成:一是佴城与鹭庄之间的,一是佴城与莞城之间的。这里有城市,也有乡村;有闭塞的内地,也有开放的沿海。通过人物顾崖、铃兰、涤青等人物的游走,将这些空间予以勾连。可以说这种空间结构,不仅为人物的活动提供了更为阔大的生存场域,也让其真正象征了中国当下生存空间的典型状态。

就在这样的一种时空场域中,《夏天糖》向我们展示了一种独异的日常化的城市图景:内地机场,乡村娱乐城,裸体摄影,老年婚介,网恋同居,旅游开发,市场营销,集资征地,地下电影……城市有的,乡村也有了;沿海有的,佴城也有了;精英玩的,底层也在趋鹜。可以说,内地的佴城与沿海的莞城,有着数千里的空间阻隔;底层草根与上层精英之间,有着近乎残酷的阶层差异;年迈父辈与青春子辈甚至孙辈,有着几十年甚至半个世纪的代际鸿沟,但时髦的、现代的生活元素在各个阶层恣肆,前卫的、先锋的生活样式在各个群体泛滥。时代发展让整个城市汹涌向前,农村群体也在混沌浮躁中跳入了不知深浅的时代浪潮之中。在西方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城市化进程,在中国仅仅在二三十年时间内就已经完成。不管地区之间发展的差异,也不管与之相应的现代文化与价值理念的有无,在现实存在形态上,上述种种生活元素都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中国是进入了一种城市与乡村、内地与沿海、东方与西方直接接轨的同时性与并置性存在。正如福柯所说:我们正处于一个同时性(simultaneity)与并置性(juxtaposition)的时代;我们所经历和感觉的世界更可能是一个点与点之间互相连接、团与团之间互相缠绕的网络,而更少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经由时间长期演化而成的物质存在(包亚明主编:《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9—28页)。

要展示城市化的进程,最为明显的场域当是乡村以及乡村土地上农民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的变化。与一般乡下人进城的叙述不同,《夏天糖》并没有特意构设城乡时空的差异,也没有特意渲染高楼、光影、声响与琳琅满目的商品所构成的城市景观,主要事件的场所更是安排在佴城、鹭庄与砂桥。与一般城市化进程中表现人物之间价值观念及人物自我价值观念的冲突不同,《夏天糖》中的形象都在城市化进程中踊跃向前,都在各自的生活场域中忙碌与奔走。但从整体上看,却呈现为一种生活错位所形成的悖谬和荒诞,深掩着创作主体似淡实浓的忧患与怅惘。

文本中生活的荒诞与悖谬,首先来自上述诸种现代生活元素与农村乡镇生活的整体状况的不和谐。在城市化进程中,农村与乡镇必然面临着转型与蜕变,而这种进程首先是以工业化大生产为前提,以高度社会化的分工为基础,它需要新的知识型与技术型的劳动者与富有开创精神的建设者。作为底层的农民与市民,如何将自己楔入这种进程,不单单是观念的变化即可完成,还需要相应的文化准备与技能贮备,更需要相应的文化机制与时间积累。新时期以来的改革题材小说,往往强调城市与乡村、道德情感与物质欲望的冲突,但现代性市民整体素质、知识技能,以及相应的生存场域与文化积淀的表现,则往往付之阙如。在《夏天糖》中,网恋、闪婚、集资、娱乐城、度假村、裸体摄影、地下电影……这些现代生活元素具备了,但并没有坚实的文化根基。佴城、砂桥、鹭庄是典型的农村场域,江标、铃兰、顾崖、涤青、肖桂琴、顾丰年、黎照里也不是现代性市民与创业者。他们身上既没有坚实的理性,也没有真正的创业精神。虽然肖桂琴、黎照里有着自己的经营,涤青有着自己的追求,但那只是出于欲望本能的蛊惑,或是对现代生活的趋鹜,并不是真正的创业精神,更不是理性的生活态度。他们只是被城市化汹涌大潮所冲刷而起的浮游者,是貌似忙碌实则无法认清时代也无法审视自我的盲流。对前卫生活方式的痴迷,对真实境遇的无视,让他们的生存呈现出了一种演员与舞台分离、现实我与真实我犯冲的悖谬与荒诞。

除开生活方式与生存背景的反差、现实我与真实我的犯冲,《夏天糖》还揭示了现代的生活方式与本质滞后的文化心理之间的悖谬。顾丰年嫌恶肖桂琴没有文化而提出离婚,更为深层的缘由则是他无法忍受在妻子面前男人地位的旁落,而并非是为了实现爱情与婚姻的自由;自命清高的他并非视金钱如粪土而实则是自己无从下手,只能在怨愤中以蟋蟀和麻将来获取精神自慰;搞个黄昏恋,最终老伴曾阿姨在网恋后私奔让他陷入完全失落,其内心的空虚与自私更是敞露无疑。肖桂琴没有文化,但在市场经济中却凭借着对世俗与利害的理解有了一定的起色,养蛇、贩卖盗版磁带、承包一两个工程,财富日益积累。但这种发迹只是依循欲望本能与世俗机巧。在集资圈套中败下阵来后,她以自杀来要挟债主,让自己的财产有了一定的余留,她那种市场无赖儿郎的属性也就一览无余。铃兰本是个农村姑娘,却对都市生活有着一种本能的渴望,想以自己的身体去换取这样一种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都市生活风情,这种生活与其真实生命的自由毫无关联。顾崖的一切似乎都处在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游走状态,工作如此,爱情亦是如此。他一直与涤青保持一种平淡的状态,若不是涤青怀孕,他也不想将这种爱情推向婚姻。即使结婚了,他也并没有幸福的感觉。他为铃兰的肉体所吸引,但却很难将其视为自己所爱的对象。他身上有着《局外人》中摩尔索的影子,但更是一种传统文人情怀的优游与闲散。涤青长时间地北漂,做着狂热而不切实际的艺术梦,换回的奖金连开会的机票钱都不够。在顾崖移情别恋东窗事发时,她却忍气吞声,这既解构了其追求艺术的个性与勇气,更露出了她内心的脆弱与对传统女性附属意识的回归……每个人都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向前,以现代性的面貌张扬自我的存在,但在内在根底上却还是任由着传统与滞后的精神心理对自我的牵绊。生活表象越前卫、越时髦,它内在的文化支撑与价值根基的虚无性就越发明显。不仅外在的生活显得极为可笑与悖谬,其存在的危机与隐忧也愈发浓重。

这些底层草根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向前,不仅少有现代性的质性因子,而且彼此之间还有着一种看似淡漠实则深浓的孤独感,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虚无感众所周知,在现代化进程中,知识与理性、技术与契约是构成现代化的最为基本的元素。个体与群体之间通过各种方式进行交流,朝着提升生命本质与实现自我价值的路向整合,其中契约可说是最为根本的表现方式之一。婚姻契约、工作契约、销售契约,等等,在联结起男性与女性、雇员与老板、买者与卖者的同时,也将各个生命导向一种相与和平等、互利与公平的价值取向。“这些不同的情形仍然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在社会性地构成或制定的约定中双方是互惠的。每个人都得向对方作出承诺,以完成某种或隐或显地受到规定的行为。” (亨利·列斐伏尔:《论都市形式》,见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77页)也就是在这种行为的完成中,个体在获取利益的同时也承担起应有的责任,生命的主体性认同与彼此的相与感也在其中得以建构。但在《夏天糖》中,我们见到的是契约精神的虚无。顾丰年与肖桂琴、小曾与老师之间,顾崖与涤青之间,顾崖与群艺馆之间,涤青与自己的团队之间,肖桂琴与自己的债主之间,铃兰与超市、娱乐城之间……各个生命都在一种貌似自由的混沌状态中存在。这里没有一般意义上的互惠和相与感,彼此之间是冷漠的原子,是种无可无不可的凑合;生命更没有所谓的自我认同与幸福自由感,有的只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谬感与无奈感。

参照田耳的乡村生活背景与凤凰生存经验,《夏天糖》中的确表现了对城市化进程的忧患,也在为乡村生活场景与农业文明积淀的朴素道德的失去唱一首挽歌。田耳也曾说过,自己是在思考“进入城市后,能不能融入,漂移状态,无路可走”(田耳、刘燕:《底层是个讨巧的概念》,《东莞日报》2009年5月31日)。

但作品没有集中展现迷人的乡村习俗与田园风光,也没有着意刻画朴素的乡村道德与民风民情。乡村已经不再是沈从文笔下的桃源,它已经是黎照里手里开发的休闲度假之地,是廖金悦不伦不类的色情行业的温床。即使铃兰最终回归了,她回的却仍是砂桥的娱乐城,所继续的仍是其卖淫生涯……城市化进程是必然的时代趋势,要融入城市,有路可走,就需要理性意识与个体精神的培植,而这是当下城市化进程中所缺少的……正是基于对城市化进程的反思与忧患,以及对底层草根生活的深入观照,田耳不仅让作品更为真切具体地再现了当下农村城市化进程失序的图景,也生发了关于城市化进程的更为深刻的思考。由此看来,与其说田耳是在为农村牧歌情调与朴素道德精神的丧失而眷恋伤感,还不如说作品在感喟这新的文明秩序与市民道德未曾生成……

与同名短篇小说相似,《夏天糖》中的中心人物也是江姓司机,中心事件还是他对曾经遇到的一个穿豆绿色衣裳、躺在马路中央的女孩的找寻与确认。但与短篇小说侧重表现人物的心理症候不同,这里江标对豆绿色衣裳女孩的寻找不仅有着心理文本的意味,同时还有着更为丰厚的文化意蕴,那就是人与人已经无法重建相与感与亲和感,时代蜕变中人性的脆弱与单薄。

与作品中其他人物或忙乱躁动、或无所事事相比,江标的生活要务实且平静得多。没有前卫的观念,也没有时髦的做派,为补贴家用而跑起运输,在成为商业局的正式工作人员之后依然如此,想办法把自己的妻子从乡下调到城里,照顾关爱白痴弟弟阿吼,履行着做父亲、丈夫与兄长的种种义务。城市化进程在他身上并没有引发相应的躁动与紧张。但极为吊诡的是,朴素务实的他却在做着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一直在寻找曾经躺在公路上的一个女孩。那时他还相当年轻,在一次跑车的路上,见到了一个穿着豆绿色衣裳的女孩睡在了马路的中央。当他下车把这女孩抱开的时候,那女孩眼睛闭着,穿着豆绿色的衣裳,脸上有着无比幸福的神情。女孩醒来后,还给他吃了一种叫作“夏天糖”的薄荷糖。这一事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十几年过去了,他依然用手工打制着那个小女孩给他吃的那种圆形的“夏天糖”。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消失的女孩长大成人后,竟然成了一个混迹在色情场所的浪荡女孩。这让他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在犹疑中去求证那个混迹色情场所的女孩铃兰是否是自己曾经遇见过的那个单纯清新的女孩,也就成了他人生义务之外的最为重要的生活。当他证实后,他极力地护卫着这个女孩,与顾崖厮打,把顾崖跟她拍的裸照毁掉,跟招嫖她的同事打架,帮助她离开佴城,当铃兰无法改变色情场所女孩的那种颓废与浪荡时,他带着她离开了砂桥,最终让她穿上豆绿色的衣裳,让车子轧了上去……

若单就事件本身来看,这是一种典型的心理案件。心理偏执的江标,为了复现内心曾经有过的那种心理体验,让铃兰按照先前的印象重复了昔日的场景,然后用疯狂的方式断送了铃兰与自己。但问题是,为何躺在马路中央的女孩会给江标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为何他又要长时间地去帮助她改变皮肉生活?躺在马路中央的女孩,本是养路工人的女儿,父母不在,躺在马路中央,看似惊人之举,实则是对关爱与温情的一种渴望。江标对这一事件念念不忘,不仅是女孩的清新可爱,更是江标这温柔与善良的行为本身,让他获得了生命的认同感与愉悦感。他不停地帮助铃兰,多次与招嫖她的男人厮打,实际上是在维护印象中铃兰的美丽与清纯,同样是在重建或者维护先前那个道德与善良的自我。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这种信任与亲近,让其内心形成了一种理想的人际原初图式。但现实生活的残酷,让这原初的高峰体验失去,并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铃兰从事色情服务后他无偿地帮助她,护卫她,供养她……其意图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从这种生活中脱离出来,恢复先前那种真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在铃兰看来,她的色情服务,是出于她自己的选择,与剖蛇、开车、旅游开发、承包工程等一样,是一种正常的职业。她要融入到城市化的进程中,只能依托自己的肉体。由此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心理层面的,而更多的是生活观念与存在方式的,是人性与文化在蜕变中的典型反应……

铃兰并非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危险与缺失,但她回避了。其实,面临这种危险的还有顾崖、顾丰年、涤青、肖桂琴……但他们都拒绝了对真实自我的面对,他们无法解决这种危险,也无暇顾及这种危险。但江标见到了,并真诚地直面,并设法予以解决或者说是抵抗。但理性的缺失,让他以既往的那种意象作为自我的理想,以自我认为常态的生活方式去否定、批判铃兰的生活方式,最终,导致了铃兰和自我的毁灭。固守过去的理想化意象,也非真实而理性的生活。理想化的既往意象,已经缺乏真正的生产性的和能动性的召唤力量,因为“与真正的理想不同,理想化的意象有一种静止的性质。它不是他必须不断努力才能接近的目标,而是一个他顶礼膜拜的观念。真正的理想有能动性,它刺激人去接近它,是促进成长与发展的不可缺少的力量。而理想化意象对成长肯定会构成障碍,因为它不是否认缺点便是谴责缺点”(卡

伦·霍尼:《我们内心的冲突》,王作虹译,译林出版社201年版,第63页)。其他人是以漠视的方式来否认缺点江标是以谴责的方式来面对缺点,但都是非理性的做法。在一般层面上来看,江标的做法显然是高尚而可贵的,有着道德拯救的意味,但他内在的控制意志与攻击性力量更是极具破坏性的。他强迫性地要求对方对自己的做法予以顺从,在失败后,他的这种要求转而变为了一种过激反应,并成为一种“虐待”行为这种行为不仅道德价值轰然全无,更让他无视别人对生活方式选择的自由与生命的属我存在。换句话说江标的这种精神人格与文化心理,实则是一种闭塞性与排他性的传统精神人格与文化心理。他无法接受生活的变化,也无法容忍他人的变化,更无法让这种变化朝着更为科学与和谐的方向发展……他疯狂地停留在过去,也要求别人停留在过去,其实“过去就是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性的,是消耗它的诸种可能性

(萨特:《存在与虚无》,陈宣良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2页)。人应当真诚地面对自我承担与包容蜕变、苦难与焦虑,并用高远而超越的眼光,坚实而真诚地面对当下,去创造新的生活。

由此看来,江标行为上的审美意蕴,远远超出了心理的范畴,而是有着更为丰富的文化内涵与深远的生存思考。作者所忧虑的,不是回归牧歌情调的田园或恬淡宁静的桃源,也不是抛弃生命的真实需要与漠视自我内心的缺失,而是如何在汹涌向前的城市化生活中,更为温柔而真诚、沉静而和谐地走向自我与生活本身……或许,这就是“夏天糖”提示人们在吮吸着火热生活之甜时更应有着薄荷般清醒的象征意蕴所在……

作 者: 龙永干,湖南第一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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