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化带来异化:媒体空间“公知”形象分析

2014-07-08 11:35黄金
今传媒 2014年7期
关键词:公知污名知识分子

黄金

摘 要: 2011年以来,公共知识分子在互联网开始被简称为“公知”,进入2012年,“公知”问题伸至现实空间,引发媒体讨论风暴。通过对三类媒介相关报道的分析发现,当“公共知识分子”被简称为“公知”的一刻起,这一名称就被严重贬低了,网络空间与媒体空间内的“公知”所代表的人群和形象也与最初的“公共知识分子”大不相同。此时的“公知”已和“叫兽”“砖家”等词汇一样,形成了某种对知识分子、专家权威的“异化”、“污名化”。

关键词:污名化;公知;标签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4)07-0039-03

一、文献回顾:污名化的提出与研究路径

污名这一概念,最早由社会学家戈夫曼(E.Goffman)在1963年提出,并将其作为社会歧视的起点。戈夫曼认为,由于个体或群体具有某种社会不期望或不名誉的特征,而降低了其在社会中的地位。污名就是社会对这些个体或群体的贬低性、侮辱性的标签。被贴上标签的人有一些不被所属文化接受的状况、属性、品质、或行为,这些属性或行为使得被贴上标签者产生羞愧、耻辱乃至犯罪感,并进一步导致社会对其产生不公正待遇[1]。之后的研究中,有学者讨论了其社会文化背景和过程,如Link和Phelan认为污名是社会标签化的过程,污名开始于对该群体的“贴标签”,当把这些被贴上标签的人分在了负面的一类,并在文化和心理上形成社会成见和思维定势后,污名随之产生。早期的研究是关于各种精神病如精神分裂症和具有高度传染性和致死率的躯体疾病如艾滋病、麻风病等中展开相的,之后围绕污名化这一概念,就女性、有色人种、乞丐、同性恋、农民工等进行研究。我国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污名”这一概念本身,或者根据群体划分,研究污名内容本身与特点,而将“污名”作为一种社会行为,研究它如何发生,如何影响人们的观念与行为则较少。

二、研究方法

我国很多污名化研究案例如艾滋病的污名化研究多从歧视过程入手,寻找污名的模式或分析其社会影响,研究方法多采用问卷方法和质性方法,心理实验的方法和媒体分析的方法不占多数[2]。而本文将通过关注“公知”的媒介呈现描述公知污名化的现状和过程。本文选取了2012年的相关媒体报道共58篇,主要来源有:光明网、环球网、凤凰网、南方周末网站、网易新闻频道、新浪新闻频道。

1.为什么选择2012年

搜集资料发现,“公知”一词进入公众视野是在2011年,且多见于网络,而真正掀起媒体上的“大讨论”是在2012年,具体表现为:(1)多个主流门户网站制作讨论“公知”的新闻专题;(2)有舆论风向标意义的人民日报在2012年9月28日发表评论文章讨论公知现象。而且这一年发生了“方韩大战”与“公知微博约架”等影响颇大的事件。而所搜集的资料也显示2012年确实是媒体讨论公知数量最多的一年,因此选择2012年作为一个观察年度。

2.如何挑选样本

在搜寻文本之初,及设定为报道主要内容或中心论点是关于“公知”话题,操作过程中的主要界定依据是,(1)报道标题中直接含有相关字眼的一律视作此范围;(2)“公共知识分子”或“公知”等关键字在不同的段落出现三次以上便认定为主要关注“公知”话题的报道。

3.为什么选择6个网站

此次研究选择了光明网、环球网、凤凰网、南方周末网站、网易新闻频道、新浪新闻频道作为文本收集对象,其中光明网、环球网作为官方主流媒体代表,南方周末、凤凰网作为自由派媒体代表,新浪新闻频道与网易新闻频道作为主流新闻门户网站,转载各方内容,作为文本搜集的重要补充。

没有选择人民网是在进行信息初筛时发现,人民网对于“公知”报道少,而光明网、环球网较丰富,此外光明网和环球网的内容本身即包含了转载自人民网、中国青年报、深圳特区报等官方主流媒体内容,文本收集时内容较全面,也免去单独按报纸搜索之累。

表1 公知相关报道主要来源分布

报道数量 总量占比

光明网、环球网 14 24.1%

凤凰网、南方周末 28 48.3%

新浪、网易新闻频道 16 27.6%

总体来看,三类网站报道分布较平均,值得注意的是,新浪网易门户16篇报道是剔除了与前两类网站重合的报道之后计算得出,其中很多报道来自地方都市类报刊、杂志,可见对于“公知”的讨论确实能见度颇高,涉及社会各个层次。

三、简化带来的异化

1.公共知识分子与“公知”

(1)公共知识分子

主流意见认为雅各比(Russell Jacoby)的《最后的知识分子》(1987年)最早提出了公共知识分子的问题。雅各比认为,在过去,知识分子通常都具有公共性,他们为有教养的读者而写作。大学普及之后,科学专家、大学教授取代了他们,仅仅为专业读者写作[3]。

公共知识分子中的“公共”究竟何指?学者许纪霖在《中国知识分子十论》中,将公共描述为三个涵义:第一是面向(to)公众发言的;第二是为了(for)公众而思考的;第三是所涉及的(about)通常是公共社会中的公共事务或重大问题[4]。2004年,公共知识分子这一名词正式在中国主流话语空间展开讨论,当年《南方人物周刊》策划了一个封面报道 “影响中国公共知识分子50人”(第七期),在这一主题报道中,向大众提出了“公共知识分子”的概念。而之后从2005年开始,由网络发起的“政右经左工作室”在每一年选出当年的“公共知识分子”。其中,衡量的指标为: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者;对社会进言并参与公共事务的行动者;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的理想者。无论是学界还是媒体,对于公共知识分子的界定都颇为相似且尤其强调公共性和专业素养。

(2)只见“公知”不见“知识分子”

其中我们应该注意到的是,名称的流变。在网络空间和大众媒体中,从某一刻开始,“公共知识分子”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为顺口的称号“公知”。当“公共知识分子”被简称为“公知”的那一刻起,其意涵已经开始转变,被严重贬低了。而在采集的报道中,直接使用“公知”一词的报道为惊人的57篇,唯独一篇光明网转载自深圳特区报的《知识分子批判社会的职责》全文没有提及“公知”,而是直接使用“知识分子”进行写作。《南风窗》主笔李北方在《公知与伪士》一文中这样描述“公知”:“‘公知虽是公共知识分子的简称,但内涵和所指均不等同于公共知识分子……‘公知指共享一种话语体系和理论资源的一类人,不限于以知识生产为职业的知识分子。”“公知”以动辄批判社会而闻名,特别注意迎合公众情绪,号称为弱势群体代言,以此获得道义支持和影响力。”李北方指出,现如今的公知队伍已经鱼龙混杂,除了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其中还掺杂了明星、商业大佬、网络红人,进入“全民公知化时代”。因此,最先在网络空间率先大面积使用的“公知”内涵已经不再等同于“公共知识分子”的缩写,其所指的意涵,“知”已经弱化,更多强调“公”的状态。

2.简化后的“公知”形象

(1)公知“消费”公共议题

在测量“公知”的“公共性”方面,58篇中有36篇直接使用了“公共性”或者“议题”,或者“表达意见”,占全部报道的62.1%。同时,高频率词还有“责任”“独立”,共有18篇文本直接提到或提到相近词语,占总量31%。可见“公知”的媒体形象中,其公共性与表达意愿毋庸置疑。

但是也有报道在同一篇幅中形容,公知“沽名钓誉”“不专业”“全能参与各领域话题”,因此在很多文本中,“独立”与“责任”是作为前提和希冀,而“不专业”是作为现状。具体表现为含有独立、责任等褒义词汇的文章中同时出现“自我迷恋”“消费议题”等反向贬义词汇的有12篇,占此18篇中的66.7%。

(2)“公知”向右?

在一篇广为流传的博文中,“公知”的形象被简化成几个漫画式的特征,比方说“初级公知”需要熟练掌握的概念有七个:自由、民主、人权、体制、宪政、选票和普世价值;“中级公知”需要天天扫射专制、极权和暴政;而“高级公知”私下里要占尽体制内的所有便宜,但是表面上要为普天下的老百姓做义务代言人。

而在58篇文本中,在提到“公知”时明确被提到与“政治派别”相关词语的文章仅4篇,但每篇都是“右派”与“自由派”。在南方周末2012年8月25日的原创稿件《对话吴法天:网络知识生活的一部分》中,吴法天曾这样形容自己“我算中间或者中偏右,只是现在微博右得太厉害了。”

凤凰网2012年6月19日转载的一篇《“公知”与“士节”》中,亦能见到这样的字眼“你以为弄通马列主义”就能做“革命家”吗?非也,你以为懂得“民主自由人权”等等就“公知”了吗?”而进一步将上文所归纳的七个所谓“公知概念”作为关键词检索全部文本,出现过“公知概念”的文本公有13篇,占总量的22%。

(3)“公知”面孔

阅读文本发现,报道中常常出现各种人名,从雅各比到秦始皇,从李承鹏到袁枚……测量发现,直接提到人名的文本33篇,占总量56%,出现次数最多的三个人名分别是:韩寒(5次)、方舟子(5次)、萨特(3次)。而我们可以发现,出现频率最高的韩寒与方舟子两个人属于曝光密度频繁,在网络上也经常成为人们或追捧或攻击的对象。而萨特更接近于“公共知识分子”或者“知识分子”的概念,两者风格截然迥异,可见,媒体确实并不特别区分“公知”与“公共知识分子”,而上文已表明,媒体和网络空间的“公知”概念已经发生偏移。

四、污名化表现与测量

污名这一概念描述了歧视发生的社会机制,即污名化过程及后果,它表明,污名实际上包含了污名化、承受污名者和施加污名者。当一个负面标签出现并形成污名后,就区分出了承受污名和施加污名的两类人,如果施加污名者具有降低承受污名者生活机会的能力和机会,那么承受污名者就会经历被“污名化”的过程[5]。

通过量表的方法,学者Berger将污名分为四个部分,分别是:个人污名、担心公开、消极自我形象和公众态度,应用到本文案例,文本对象为媒体报道,将主要多其中的消极自我形象与公众态度能进行测量[6]。

1.评论文章的绝对垄断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是,在58篇报道中,只有3篇为人物报道,分别为新浪新闻频道2012年12月23日转载自《燕赵都市报》的《专访高晓松:平庸年代没有公知》、南方周末2012年8月25日的原创稿件《对话吴法天:网络知识生活的一部分》,南方周末网站2012年9月29日转载自《南方人物周刊》的《慕容雪村:我是被逼成公知的》。

其余55篇均为不同形式(如名家对话式)和风格的述评文章,如《“公知”已成骂人词汇》《知识分子批判社会的职责》《公知的堕落》《如何评论“公知”》《公知斗鸡》《中国需要公知吗?》等等,述评报道占总本文量的94.8%!

因为文本体裁的特殊性,因此在之后的量表中“态度”变得更加好测量了,但与此同时,局限性也增强,对于“公知”具体特征和描述相比之下更加缺乏,事件与人物不够具体。

具体到样本中,很多文本写作上显示出居高临下和审判式的口吻,“标签式”评论居多。文章往往一上来就以“公知”开头,并不解释与界定,直接将它处理为贬义词,展开批判,具体文章见环球报转发《人民日报》文章《观点多元也不应胡言乱语》。

表2 媒体分类下的污名化特征

文本态度特征

消极态度 积极态度

媒体分类 光明网环球网 28.5% 71.4%

凤凰网南周网 26.4% 73.6%

新浪网易新闻 38.9% 61.1%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指的“积极态度”并不是指文章全文都是对“公知”持正面评价或肯定评价,而是指出现过“正面词汇”,即哪怕该文章是在批评“公知”现象,但是不认定“公知”为“负面形象”,如环球网2012年5月发表的评论文章《彭晓芸:“公知”面临信任危机》,文章主要是在批评“当痞子成为‘公知,人人皆可‘公知,‘公知这一群体可以说在自行溃败。声誉降低并非来自社会歧视,而是公知群体的脆弱性在媒介的技术革命之下被充分暴露了”。但在后文也同样指出“未来的:‘公知不好当了,他们应当在影响公共决策、研判社会形势等方面发挥稳健而专业的作用。”而我们发现,这三类网站消极态度与积极态度分布比例相似,媒体的总体评价趋向一致。

2.将“污名化”作为文章观点

测量发现58篇文本中,5篇直接将“污名化”一词作为观点用在标题中,占总量8%,如《吴祚来:公知为何被污名化》、《屌丝心态与被污名化的公知》《从知识社会学角度看“公知污名化”》《公知的污名化及其背后》和《所谓污名化公知》,而除此之外,在正文直接出现过“污名化”字眼的有4篇,占总量的6%,正文间接出现过的文本有7篇,占总文本量的12.1%。所谓间接出现是指出现“公知已成为贬义词”“公知成为骂人话”等等话语。

表3 污名化*报道观点

百分比 有效百分比 累积百分比

有效 标题直接出现

正文直接出现

正文间接出现 8

6

12.1 8

6

12.1 8

14

26.1

3.否认态度:我不是公知

在消极自我形象的测量部分,阅读文本发现一个现象,在媒体报道中,在大众眼中,被贴上“公知”标签,带着“公知”形象的人,呈三个类别,一类是拒绝成为公知也否认自己是公知:如《高晓松:平庸年代没有公知》,易中天:“我不愿意当公共知识分子 那是别人乱叫的”;一类是认同公知,但否认自己是公知,人民大学张鸣教授:“自己不配,不敢称公知”,李承鹏表示“我不是公共知识份子”,五岳散人则称“不认可自己是啥公知,一个技校毕业生”。而曾被《南方人物周刊》2004年推选为“影响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五十人之一贺卫方表示“网络兴,诸公知亦得就公共事件公共事务频繁发言。然事件多悲催结局,政治则毫无起色……公共知识分子唠叨如故,不如称婆婆知识分子。”

还有一类是认同公知,认为自己是公知。刘瑜:“我会为‘公知这个现象受到的待遇感到不满,感到挺愤怒;但是我个人倒没什么,爱叫公知就叫呗……我都没那么在意。而且公知这个现象并没有被污名化打倒,这个群体在设定公共议题、引领价值走向方面的功能不但没有丧失,而且还非常强大。”

慕容雪村:“我自己的经验,有那么一瞬间,骂的人多了,有点受伤。但是接下来,我会更加坚定地承认自己是‘公知。以前我不爱承认,因为觉得自己没什么学问,当知识分子不够格,但是从公知变成一个坏词之后,我开始频繁称呼自己为公知。”

五、结 语

通过对三类媒介相关报道的分析发现,当“公共知识分子”被简称为“公知”的那一刻起,这一名称就被严重贬低了,而在此时,网络空间与媒体空间内的“公知”所代表的人群和形象也与最初的“公共知识分子”大不相同。媒體或者大众脑海中的“公知”所指代形象是一群“热衷发言”但“责任”与“专业”不足的人,是“龙蛇混杂”的群体,甚至为“公知”分等级。此时的“公知”已和“叫兽”“砖家”等词汇一样,形成了某种对知识分子、专家权威的“异化”、“污名化”,其共同特征是消费公共议题、全能参与各领域话题,而与“叫兽”“砖家”更为不同的是,公众更容易也更愿意将“公知”与其政治立场甚至是政治派别标签挂钩。而与此同时,在媒体空间“公共知识分子”与“公知”却往往被视作一体,因此无论是公众或是知识分子群体在谈论此话题时,呈现一种割裂与互相抗拒的状态。所以也产生了公众所指称的“公知”与“公知”所推崇的“公知”(如萨特),以及公知否认自己是“公知”的现象。

参考文献:

(美)欧文·戈夫曼著.宋立宏译.污名——受损身份管理札记[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刘能.艾滋病、污名和社会歧视:中国乡村社区中两类人群的一个定量分析[J].社会学研究,2005(6).

(美)雅各比著.洪洁译.最后的知识分子[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

许纪霖.中国知识分子十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管健.身份污名的建构与社会表征—以天津N辖域的农民工为例[J].青年研究,2006(3).

管健.污名研究:基于社会学和心理学的交互视角分析[J].江淮论坛,2007(5).

[责任编辑:传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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