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05 12:03顾彬
青春 2014年6期
关键词:曲阜公共汽车火车站

顾彬

我喜欢书,所以书有一天会把我杀死。反正是人家这么说的。我私人的图书馆好大。什么书都有。我不需要世界上其他图书馆。我家从地下室到屋顶都有书和杂志。我的图书馆是我唯一的情人,不过,女人不要嫉妒它,因为女人不是纸做的。她们的毒跟图书的毒不一样。

因为我的书这么多,所以中国早就好奇,太想了解我的图书馆保留什么新的思想和什么古老的秘密。因此她每年请我在大学上中国文学或德国哲学的课。

我不相信电脑,也不要依赖它。我怕,它跟失去美的美人一样会失去我的记忆。我的记忆是最宝贵的。我的书是可靠的,它们一辈子会保存我寄托于它们的秘密。

我去北京、上海、青岛等城市讲课的时候,我身上都带快60公斤的书与稿子。我自己才有60多公斤的份量。所以我与书区别不太大。我路上带书,书路上也带我。我俩喜欢搞阴谋诡计。比方说到了一个地方以后,无论是机场还是火车站,那里肯定会有一个很胖的党委书记等我们,接我们,这就是帮助我们。可是他帮我们的忙很快会问我,箱子里头有石头吗。没错。所有的革命是从石头开始的。谁扔了第一颗石头呢?

一个人在路上带60公斤的思想會碰到一些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出国的问题。不过,德国的海关比较宽容,我有优惠卡,海关不管我的书,它关心我行李里头的足球,怀疑它是炸弹。第二个问题才比较麻烦。德国的官僚主义虽然希望我为国家的名誉到处跑来上课,它还是不允许我坐出租汽车去机场或火车站。为了省钱我应该坐公共汽车还是马车还是什么的。可是公共汽车不是小车,它不来家接人。因此我经常要走不少路才能上什么车。为了帮助派我去中国上课的德国机关省一点点钱,我应该多锻炼身体。要不然我没办法带我第二个身体,这就是我的书,带它去中国搞革命。所以所有的旅游以前我经常在柏昂的森林跑长跑。跑步后我每次觉得我特别强,好像准备好了满足中国与德国所有的要求。只有一次,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要回国的时候,我觉得特别累,打个车去机场。路费不算什么,我才交了25块钱人民币。当时这笔钱等于5块马克左右。我没有想到,回国报到以后,国家先来电话,问我为什么去机场时不坐公共汽车或三轮车?它还要求我填报,我应该告诉机关,我当时为什么要把国家的一笔钱随便花掉了。因为我是国家的好孩子,所以我请求原谅。高级干部都很满意。

书能够孤独吗?我不在的时候,留在家里的书会思念我吗?也许,不过它们还好。倒霉的是其他的书,是路上送给我的书。大陆无论我去什么地方,当地肯定会有作家或学者把他们一辈子写的所有的书给我看看。如果那里的某一个学校帮忙的话,把这些纸与毒做的礼物送到我德国的办公室,那么,书和我都会非常高兴。如果没有单位想支持我和书之间的友谊呢?

去年我在曲阜开儒家的研讨会,会上不少人把他们看完了或不需要的图书都送给我。我还记得一个美国神学家,一个特别喜欢谈他自己的老头,会散了后给我提供他两本有10公斤分量的书。好像在大陆开会,这就是人家要多带走书。去年去曲阜的时候,我的情况还是老样子,身上有60公斤的图书。参与会的人给我加上20到30公斤的东西,也包括图画在内,我怎么办呢?我请委员会的同志们帮忙。没有想到他们变成资本主义的精神把帮助的要求与钱的需要连在一起。他们说,我应该先出2000块人民币。但是送给我的书一共有2000块人民币的价值吗?我怀疑。所以我把所有放在我手里的书留在曲阜。它们在那里会想我吗?会孤独吗?会诉苦吗?也可能。这是第一次我离开了书。

书听说有毒,谁跟书住在一起,每天要吸毒,要早一点死。它的毒是从那里来的?会从它的孤独来的吗?也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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