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佳
关于李黎小说为何被称为“掌小说”,以及其与短篇小说之间的差异,构成了我对李黎“掌小说”的最初思考。在这个小说定义不断被消解与重构的时代,人们在不断试图开掘小说的新领地,但与此同时也越来越不知道什么是小说了。
掌小说源于短篇小说,它们有着相同的根基却用自身的特点表达了不同的诉求。如果说短篇小说是一部短小的乐章,那么掌小说可能就是这乐章中的一个章节或是片段,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些零散的音符,能让你在欣赏它的时候感受到整篇乐章的旋律。这大概就是掌小说的魅力,轻盈而不失重量。
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曾提出五个未来小说的特质,其中之一便是“轻盈”,而李黎的十则掌小说在我看来正是具备了这种特质。它通过十个短小的故事片段,勾勒出了现代人在被“轻视”、“遗忘”、“媚俗”、“孤独”等病症所裹挟之下的日常生活图景,以看似轻巧的笔法还原了真实而沉重的现实世界。
李黎这十则掌小说中包含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农村的无赖、保守和黑暗,另一个是城市里的孤独、虚伪和荒诞。在《一条狗的前途》中,牛山在舅舅家得不到亲戚的任何表扬与关心,所有大人关注点都以几近着魔的方式聚焦在表姐家的儿子身上,在牛山反对小狗被表姐家带走时,得到的是全家人对他的一顿暴打;在《改姓》中,小周为了让孩子以后跟她姓,竟然逼着丈夫去派出所改姓;而在《母亲的一生是和灰尘搏斗的一生》中,有严重洁癖的母亲坚持十几年把地板拖得比床还干净,并把所有自己看不惯的事情都当做灰尘一并扫地出门……所有这些看似荒诞离奇的事情,却是真实地发生在我们周围,在农村是这样,在城市亦是如此。
陌生而快速流动的人群使得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孤独而又渴望交流,正如《跑一圈太丢人》了里面那个会为了一个女孩的旁观而多跑一圈的小张;在《七十岁的风景》中因为和女孩子接触的时间太少而开始独自做白日梦的“我”,以及《假分手》中看似浪漫地谈了九次恋爱实则从未爱过的女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每天都要与成千上万的人相遇,旋即告别,这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轻得如同悬挂在空中的蛛网,城市让“遗忘”变成了非常容易的事情。不再相爱的恋人、不想要的朋友、不愿意有瓜葛的家庭成员都可以在转身之间沉入茫茫人海,正如《一百本书》中与“我”再也不会相见的魏平。甚至连自己,也可以放逐丢失在城市之中。这时候,个体就轻得如同一根被拔下的羽毛,游离于它所依附的整体之外,这种游离导致归属感的缺失,让人无法承受。
李黎在他的掌小说中用“轻盈”来写生活与世界的沉重、惰性与难解,他对生活中无法躲避的沉重表示出一种苦涩的认可。对于李黎來说,生活的沉重主要来自于孤寂与压迫,那些我们生活中看似轻松愉快所选择的一切,在顷刻间会显现出沉重的本来面目。正如他在《骨头没有胖瘦之分》中所写的那样:“无论胖瘦终究是一时的表象,这个表象不会惊人。”真正惊人的是隐藏在那些表象下面的骨头,它们脆弱、模糊,却构成生活的本质。
李黎掌小说的“轻盈”还表现在其简约而又诙谐的书写方式上,李黎充分运用沉默、空白、省略、暗示和不完全叙述等策略制造出一种开放文本,将大部分的空间留给读者自己去理解与感受。例如在《一条狗的前途》中用“到了。”“吃饭。”“说话,询问,笑。”等等简洁的词汇表现人物内心的清冷和孤寂;在《省高院》中直接将故事省去让读者自己填充……他还擅长运用比喻、类比以及反讽的手法,让读者在轻松诙谐的叙述中品味日常生活的苦涩与荒诞。
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对掌小说的定义是:具有优秀结晶力和锐利锋芒,形式短小却又蕴藏无限深邃内容的小说。李黎的掌小说可以说已经基本具备了这样的品格,作者扎根现实,用轻盈的笔触拨动生活的重量,构成了其作品内部的张力,让人在细细阅读、慢慢咀嚼之后突然顿悟,感受到平实文字内部所蕴含的可怕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