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斯书信选

2014-07-05 12:03马永波
青春 2014年6期

马永波 译

【译者的话】华莱士·史蒂文斯,美国主要诗人,有“诗人中的诗人”或“批评家的诗人”之称,其诗富于形而上的思考,力求以审美代替信仰缺失留下的巨大空白。史蒂文斯同时也是一位重要的诗学家,其文论犀利深刻,且充满诗人天然的敏感性,往往于不经意处透出智慧的洞见。他的思考始终围绕真实与想象的关系这一诗学命题,认为作为一种官能的想象力反射着上帝的创造原则,因此能够赋予万物以秩序,诗歌的功用就在于调和两者,使人性获得圆满。本文是选译的部分史蒂文斯的书信。

致艾尔西·莫尔,1909年1月21日

亲爱的波波: 星期四晚

秘密的纪念:例如,回到自行车时期——在那之前回到儿童三轮车时代。是的:我有一台红色的三轮车,在越过狄姆斯肉铺前面的一条阴沟时摔成了两截(现在那里成了水果店,就在礼堂那边)——而我摔伤了后背,不能上学了。——那些日子,星期天,我往往穿着黑漆皮的轻舞鞋,上面有银扣子的——去主日学校,听老妇人基利讲话,她为圣经的每一页流过快乐的眼泪。——现在想来,第一长老会教堂似乎非常重要:牡蛎晚餐、野餐、节日。我往往喜欢坐在风琴后面,观察唧筒柄上上下下。——那是在约翰·麦克格万,那个帽商,成为执事之前。——自行车时期有过几次冒险:骑车去艾夫拉塔就像去地图上没有的国家旅行;去沃默尔斯多夫再回来是难以置信的。——夏天的时候,我起得非常早,经常在早饭前散步,穿过赫西安营地。有时我骑车去雷兹桥再回来——我记得有一个大蜘蛛网,在一座篱笆桩之间,闪耀着露水。——有一段时期我还偷东西。我常去“搭乘”运煤火车,经过黎巴嫩峡谷和石头农舍,偷南瓜之类——和一群绝对粗暴的家伙一起。——然后我开始游泳。有三四个夏天我除了游泳什么都不干。我们整个早晨去游,整个下午和整个傍晚也去游,作为男孩,我黑得不能再黑了。我认为家里有一些相关的照片——有人有一架相机。我必须试着把它们找出来。——我能游上几个小时不休息,事实上,还能继续游。那时,鲍勃·布兴和我非常要好——还有费利克斯·诺斯和“呆子”施穆克尔。——我们常常按时躺在上锁的石头墙上,烤干身体,再滚到水里去凉快一下。——我总是大量散步,大多数是一个人,往往是在山上,沿山边漫游。——当我开始读书时,许多事情都变了。我的房间在三楼。我习惯整天待在上面——尽管到那时为止,我从来没有整晚待在上面。我有一根烟斗,碗很小,杆又直又长。再没有更好的了。——那些日子我读坡和霍桑,还有所有应该读的东西(不像我现在读的《菲利斯堂兄》)。——我学习很用功——非常用功。——你知道我得到了学校里所有的奖!(这难道不是一种庸俗的自白吗?)无疑,母亲还保留着我在学院朗诵赢得的金奖章——在伊格尔画的画,所有这样的东西——就像今天的学童演说家被哄抬起来一样。——在中学,我每年秋天都踢足球——左边锋。我们通常在家赢,在外面就输。一次在哈利茨堡比赛,分数是52:0。不过对方是由巨人组成的队。——我记得的唯一一個队友是“狐狸”考夫曼,中卫。他和“先驱”有什么关系,他还叫我帕特,我当时的名字。大多数伙伴都叫我帕特。——我从不参加班会,从来不认识任何班上的女生。是的,也许我认识她们;但我现在记不得她们了。——我在基督教堂唱诗班里唱了两年,最高音,后来是次高音——在斯特恩伯格那里工作了两周——在雷丁硬件公司干了两个月。(父亲是这家公司的主管——我的工作不影响我游泳。)——我还参观过世界博览会,在布鲁克林上了一段学,有时还去费城的动物园。——我还很小的时候,妈妈常常去纽约购物,我们会在车站接她——那时就会有回家才能打开的成盒的糖果。有段时间,我们常常在艾夫拉塔的老旅馆过几个月,一个又一个夏天,爸爸会在星期六晚上来,带着成篮的水果——桃子和梨,给我们一周吃。——有时一个叔叔会从圣保罗来看我们。他会说法语,口袋里有大硬币,有一些进了我的口袋。——有一段时间我和约翰尼·理查兹和阿瑟·罗兰德走得很近。他们是“坏小子”:打扑克(为了赢火柴)抽香烟。——事实是,我从来没有怎么想过那些早年的日子,当然也从来没有理清过它们的秩序。我显然是个流氓——现在还有相关的谣言呢,尽管爱玛·施穆克尔婶婶已经不能再活着讲这些闲话了,她对这些流言蜚语可是了如指掌。当琼斯一家,在你家附近的那家,搬进他们的新房子时,他们举办了一个大型舞会,爱玛婶婶参加了。她吃得太多了,第二天就病了,躺在床上。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起来。不久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请求母亲让我去看她,我去的时候,她吻了我,和我道别。——和她一道,无数的闲言碎语都消失了。她有生之年充分利用了生命。——我离家去坎布里奇的第一年,一切都有了很大的不同。从那时起,我在家的时间就相对少了,但为了你,我认为我应该尽快离开它,因为这个镇子已经变得陌生,我本就很少的朋友变得更少了。——在大学的几年下一次再写。——你自己的回忆让我如此感兴趣,以至我开始跟从你的引导了。再见!

帕特,1909年1月21日

致艾尔西·莫尔,1909年3月18日

我亲爱的玫瑰帽: 星期四晚

上周没有为你的“星期六和星期天”写信,让我很失望。明晚我盼着能去设计学院。所以我今天晚上必须写信,以免和上周一样。时间刚好是十二点二十九分!幻想坐下来写一封信——而且是稍长的一封——在这样的时辰。但是我想要你拥有一封信。——你会奇怪我今天晚上都做了什么。嗯,我在继续对冈仓先生的书进行肤浅的研究,此外还读了很多东西。然后我去看了一个展览(九点到达展厅)。那主要是一个挂毯展览。但是有一些古老的乐器让人觉得好玩。有件乐器上面有十六根弦。有镶嵌着珍珠母的琵琶,还有一些法国风笛。——我看见两柜子玉雕——不管那是些什么。我知道对它的评价很高,但我完全不明白是为什么。——我要送一两幅画给你弄一个私人展览吗?好了,它们就在这里,全部来自中国人,是几世纪前画的:

淡橘,绿与深红,以及白,

及金,及棕;

以及

深碧琉璃和橘色,以及不透明的

绿,浅黄褐色,黑,和金;

以及

琉璃蓝和朱砂,白,和金

及绿。

我不知道对中国这样如此遥远陌生的地方你是否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它不真实。那种不真实甚至显得美妙和难以置信。——我正在研究中国人对风景的感觉。正像我们有某些我们的艺术家愿意去画的传统主题(如“华盛顿越过德拉瓦尔河”或“母与子”等等!)中国人的自然、风景也有一些方面已经变成了传统主题。——这些方面的清单会和那些我常常寄给你的“乐事”清单一样有趣迷人。这就是一个单子(我敢发誓!)——

远寺晚钟

渔村上闪耀的落日

一座孤独山城风暴后的好天气

从远岸出发的归舟

洞庭湖上的秋月

沙洲上的野鹅

瀟湘夜雨。

这是我见过的最为奇妙的东西,因为它是如此包罗万象。例如,任何黄昏的画面都被包含在第一个标题下了。“正是在那寂静时刻,旅人对自己说,‘一天结束了,而他们的耳畔传来遥远晚钟那令人期待的声音。”——最后,在我来自东方的陌生事物的包裹中,是一首几世纪前由王安石写下的小诗:

午夜,屋子里一片寂静,

滴漏停了。但是我无法入睡,

因为春花颤抖的美丽形影,

被月亮投射在窗帘上。

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比那更美的地方了,或者比中国人更美的人了——绿帽子大师向王安石鞠躬。不:王安石正在睡觉,请勿打扰。——我要在亚洲的尘土里闲逛上一两周,根本不知道我会打扰到什么,发现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我们对亚洲了解得多么少啊,那就是全部了。这让我发狂地想在一个晚上彻底了解它。——但是亚洲(从皮卡迪飞去很近——就像思想飞行一样)我将放在其他时候再说。——我盼望这一周赶紧过完,星期天去散步。比所有的书都美好的是这充沛多风的空气。傍晚最初的时辰,星星特别地亮!今晚我注意到了这点,正当天开始黑下来。至少有一打金色的大星星。——它们似乎属于三月,更胜过属于天空。——我希望我星期天能和你一起散步。你在今天的信里说,我不要在复活节来,这对我是否更方便些——为什么,我会告诉你。你不是在挖苦我吧,波波?

你的华莱士,1909年3月18日

致爱丽丝·科尔宾·亨德森,1922年3月27日

亲爱的亨德森夫人:

我的诗对我来说似乎如此简单和自然,以至我一直无法理解它们对别人来说怎么是别的样子。它们不是有意要写得深沉、黑暗或者神秘。任何能被表达的东西都能表达得清楚。使博学之士惊愕与使墨守成规者惊愕同样微不足道。但是一个人无法总是把一件事情说得清楚,并用诗歌保留住他所说的。例如,现在我正在写一个东西,叫做《读月光之书的金发女郎的宫殿》。它的含义正是它所说的。如果我说:这首诗是医治贫困的暂时对策;它把一个阶级提升到其最高指数,在对它所意愿之一切的想象中达到满足;它加剧和安抚欲望——如此等等,我就应该传达同样的思想而不应该写一首诗。现在,怀疑《婴儿宫》的是那种面对神奇的清醒情绪(我恨透了这样写)。日内瓦的医生是受限制的哲学家,实际上他要面对现实中的无穷事物(在他的领域中)。向温和而轻信的老妇人们谈论自己的温和的老绅士,他到处与她们喝茶——在红宫喝茶,如果你喜欢,纯粹是在用自己来解释所有人。古巴人是在室内培养出来的:舒适的沙发等等,他不能把外部事物全都排除。有一段时间乡村真的让我很是厌倦,或多或少吧。我有一个相当要好的朋友,整个夏天从六月到九月一直待在屋里。我不是开玩笑。想象一下美国的天空,或任何印度天空那样强烈到野蛮的蓝,那就足够了。向云彩讲话实际上就是向云彩讲话。令人沮丧的文法家和最可笑的哲学家本身就是云彩。还能怎么更简单呢?当然,这全然依赖于观点。人们嗅出象征主义,就仿佛他们自己的现实主义和理性,像一个英国人的血一样,一定隐藏在什么地方。你能想象习惯了土豆的人研究苹果,脑子里带着除非苹果包含了土豆,否则就不合理的思想。这样的人极难应付百日草和馅饼。我们把卓别林抛馅饼当做一个很简单的现象,但是《烽火》中的一个作家,牛津出版的,对他所谓的抛布丁皱起了眉头。我知道我们总体上是赞同这点的。你的困难,无疑,就我的情况,或就任何特殊情况而言,纯粹是因为对我的观点缺乏了解。我的东西完全是直接的,它们的意思恰恰就是它们所说的,甚至在显得有点模棱两可的时候。我最近没有收到阿尔弗雷德·克兰伯格的任何消息。他与洛布分开了,在拉帕洛过冬,戈登·克雷格与马科斯·比尔博姆在那里消度他们的晚年,他会回到这里,我敢说,很快。我认为威廉斯的上一本书非常轻——非常轻。迷人,却是如此驯良的野蛮,如此个人化的非个人化。玛丽安妮·摩尔的书对我的意义很小。她这么关心形式,以回避来关心自己,我无法激起自己对她价值的认同。这些东西中有很多都奇怪地缺少本质,即使承认本质也许关系到神韵、声音、色彩等,而不是十八世纪的常规。在纽约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今年的“独立展”很惨,但是它已经几乎变成了时尚,吸引了大批观众。缺的是独立学者。独立什么都不是,除非它是对个性、对思想等等的解放。独立是做你喜欢的事情,我的想法就是摆脱工作。还有,关于这个,当然不存在一点该死的独立。你必须像那些独立自主者一样,否则就成了笑柄。同样,你必须像学究那样,否则就成了笑柄。住在哈特福德还是住在圣菲,不为任何公众,甚至一小群朋友的公众所打扰,就是一样好的。唯一真正的独立是拎着人们耳朵而不是被他们拎着,如果它涉及到选择,如果它确实涉及到选择,如果你在乎人们想什么。我与海外的人大量通信,经常收到很多从伦敦和巴黎寄来的杂志。事情到处都是一样的。约翰·罗德克正试图引诱我买一幅温德姆·刘易斯的画,写信说他最近的风格让人吃惊,向我提起最近一期《初学者》上的复制品。想想温德姆·刘易斯出风头的样子吧。我现在只知道唯一一个真正文学上的戴德伍德·迪克,那就是罗伯特·麦克阿蒙。惊人的材料——但如此精力充沛!伊夫·温特斯寄给我一个他最近的删节本。我喜欢温特斯,我猜是因为他喜欢我,但是他恰恰没有威士忌味,我对他毫无期待。这么多人用指甲弹曲子,还以为它们已经响彻云霄了。然而,这类事情非我长项。顺便说一句,卡尔·桑德堡不久前在这里。他开始唱歌时我恨不得把我的喉结吞下去,可实际上我非常欣赏他。我经常打听你的情况,听到你康复了真是巨大的快乐。去新墨西哥对你似乎是勇气十足的事情,对于亨德森先生来说也是极好的,全家都随你去。你们全都和以前一样,真是太棒了。史蒂文斯夫人在这里非常幸福——我知道,她喜欢这里胜过纽约。最诚挚地祝福你们所有人。

你非常诚挚的

致爱丽丝·科尔宾·亨德森,1922年11月27日

亲爱的亨德森夫人: 哈特福德,11月27日

在收到你的条子之前,我没有注意到亨德森先生正在纽约搞展览。我下次去的时候会尽力去看看展览,看看他。可能只有一个困难,那就是史蒂文斯夫人,你真的离不开这个迷人的造物。艾略特的诗,当然是时髦玩意儿。作为诗歌它肯定是无足轻重的。在其他方面,

那可是一个大主题,能谈上一个月。如果它是最后绝望的哭喊,那是艾略特的,不是他的时代的。就个人而言,我认为它很烦人。

致以最亲切的个人的问候,1922年

致罗纳德·兰尼·拉蒂默,1935年11月26日

亲爱的拉蒂默先生:

诗歌的音乐创造了它自己的虚构,它是“活跳尸姐妹”之一。它是一个缪斯;所有的缪斯都是姐妹。但是我不能说,隔了这么长时间,我是特指缪斯们;这仅仅是一种解释。我不认为我指的是任何确定的东西,除非一切都活在记忆和想象中。

对我来说,标题当然是最为重要的。若干年前,卫斯理宗的一个学生来到我办公室。显然有人交给他一项工作,写一篇关于《簧风琴》的文章。在他的印象中,题目和诗没有任何关联。也许这种关联不像应该的那样直接和局限于字面上。往往是题目先于其他出现在我的脑海。这并非罕见;我认识纽约的一个人,他应该知道,谁曾经告诉我,先写小说前面章节的人要远远多过先写后面的,还有很多人没有想好小说的内容,就先给小说取了题目。

当你问到隐喻模式时,你就是在探究一个人在不断实验的那种东西。例如,我非常担心你所喜欢的我诗里的东西恰恰是你不应该喜欢的:比如说,它的音乐或色彩。如果那是真的,那么一项合适的实验就将是写没有音乐也没有色彩的诗歌了。但是这么多的實验结果都成了虚无。如果它们极其成功,那么好吧,可是它们很少成功。

我推测对自由迸发的解释不过是这样:当一个人正在思考自己的道路时,模式就变得又小又复杂了,可当一个人到达了一个点,发现在感情上可以移动了,他就会迅速向前。关于写诗,最困难的一件事是去了解自己的主题是什么。大多数人知道它是什么,但他们不写诗,因为他们对那件事如此自觉。一个人的主题始终是诗歌,或应该是。但有时它变得有点太不确定,太易变了,那时事情就会迅速向前了。

你非常诚挚的

文章收到了,我一两天内就把它还给你。华伦先生的书也到了,尽管我只来得及扫上一眼。华伦先生是一个极其有趣的诗人,我盼望仔细地阅读他的书,只要我有时间。上周末我去坎布里奇看耶鲁的比赛,我太需要睡上一周了。

W.S.

致C.L.多特瑞,1941年11月24日

亲爱的多特瑞:

非常感谢你的柿子。它们对我的意义超乎你想象。我有太多可吃的与可喝的,它们对我并没有多大益处。我沉迷于节食,仅仅是为了保持平衡。

野柿子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饥饿的人置身于树林。吃柿子的时候,我想起了负鼠和鸟,还有古日本的黑白印刷品,里面有猴子在光秃秃的树上吃柿子。没有什么比柿子树更荒凉的了,上面悬挂着成熟的旧果子。如你所见,居然存在精神享乐主义者这样的东西。

你的

致威廉·卡洛斯·威廉斯,1942年1月22日

亲爱的比尔:

感谢你的明信片。我正在恢复过来。从现在起的二三十年我有望真正给自己加满了油。不要担心我灰白的头发。每当我按铃叫速记员,她进来时皮带上都别着一把手枪哩。

问候小伙子们,衷心祝福。

致约瑟·罗德里圭兹·费奥,1945年6月20日

亲爱的罗德里圭兹·费奥先生:

今天早上看到你的信时,我以为它要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打算来这个国家,可我失望了。纵然我们在年龄上似乎有很大的差距,我依然极有兴趣发现我们何其相似。例如,你现在对司汤达感兴趣。这是一种间歇的兴趣;在你的一生中,每隔几年,它就会复发。对于我,司汤达是散文原则的化身。我不是指文学的真实,而是指更为出色的那些方面中的理性。无疑司汤达会比福楼拜长久,因为司汤达是成熟的一个参考点,而福楼拜是艺术家的一个参考点,也许还是不成熟者的一个参考点。福楼拜把不成熟作为财富,几乎发展出一种成熟感,一种能力和力量。然而,在司汤达周围则聚集着大量灰尘。我有很多关于他的零碎,是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但我从来没有试图去收集与他有关的任何材料。这方面人们已经做得太多了。

当你谈起查尔斯·亨利·福特时,我喜欢听到你说:“噗!”比他的邻居多懂点书,或者多懂点音乐的年轻人,很容易变得让人相当难以忍受。但是比他的邻居多懂点绘画的年轻人就是不可忍受的了。事实上,我不认为福特对任何事情都懂得很多;他完全是不可忍受的。尽管如此,他很聪明,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领域,其中一切都是赞同他的,如其所愿。他正在享受世上最美好的时光,且始终如此,但是他和曾经喘过气的小人一样不驯服,《观点》不是愚蠢的纪念碑,而是势利谄媚的纪念碑,尤其是比他的邻居多懂点绘画的年轻人的势利谄媚,从他认识一两个艺术家这个意义上说。上帝对某些非常奇怪的人很仁慈。这一切中最难的是我答应过给福特一两首诗。

我将寄给你的诗,或一些诗,只能在夏天写了,我一直在忙别的事情,此外,我几乎总是不喜欢我做的事情不是从窗户里飞进来的。也许这带有一点你所说的“优雅的单调”的意思。生活在古巴,早上什么都不多想,在花园里工作上一两个小时,然后去吃午饭,整个下午阅读,然后,让你妻子或什么人的妻子,把屋子摆满新鲜玫瑰,弹点柏辽兹(这是时下家庭的组合:柏辽兹和玫瑰),一两周之后,这很可能会导致形形色色的怀疑。可当你年纪大了一点,有你自己的生意或工作要照看,有足够多的事情要你时时操心,你没有时间思考,杂草在花园里大量滋长,狂野得超过你曾经的设想,你不再读书,因为那似乎不值得,而是在一天终了,放一两张唱片,那自然是十分不同的。现实是非常柔情的,所以纯粹的文学成果就很少了。在现实世界中,尽管有我刚才说过的这一切,一个人也始终是有一点在它外面生活的。亨利·詹姆斯有一句珍贵之言,对他来说,日常生活不过是关乎生存,但是,尽管如此,他把自己与之分离开来。这个句子是:

要生活在创造的世界里面——进入它,留在里面——经常与它打交道,纠缠它——要紧张地和富有成果地思考——去追求结合与灵感,凭深度与持续的专注和沉思——这是唯一的事情。

我下周要去坎布里奇,在那里的优秀生联谊会上读一首诗,那通常是毕业典礼的一部分。

我希望你已经收到我寄你的《声音》了。

我总是高兴听到你的消息。

你忠诚的

致查尔斯·诺曼,1945年11月9日

亲爱的诺曼先生:

我选择不参与你有关庞德的专题,尽管我打算就此说上一两句,我不想被人以任何方式引用或提及。

对我来说,自庞德获得自由以来,不要说他的生活很可能处于危险之中,他应该就这类事情向人请教。毕竟,你计划做的事情很可能会让他退缩。还有,他也许有罪,也许会承认自己有罪。他是个很古怪的人。我不认为他对自己据说做过的事情会有一点怀疑。虽然他可能有诸多借口,我必须说,我不认为他是个天才的事实能成为借口。真的,这样的人必须遵守普通规范。

在他的辩护中可能会说到很多事情。但是每一件都是如此充满争议,以至人们会不在乎地说起它们,而不是仔仔细细把它们想清楚。这样的一种可能就是,宣传家们的行为不应该承担与间谍或告密者行为同样的后果,因为没有人会真的把严肃的重要性与宣传联系起来。我依然不抽“骆驼牌”香烟,不吃“惠特斯”麦片,不用“甜心”肥皂。我不相信叛国罪的法律应该用到电台闲聊上面,在能够辨别那是闲聊的时候。

与此同时,那句话证明了我刚才说的,在庞德的辩护中可能说到的事情应该加以仔细的考虑。他的动机可能至关重要。不过,庞德完全有可能是故意和恶意地伤害这个国家。你不认为在召集众人支持他的申辩之前,值得等待,直到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做吗?

我再重复一遍,他的杰出在我来看完全是不相干的。如果他的诗歌是恰当的,那么“东京玫瑰”的歌唱和聪明的俏皮话也是恰当的。如果他通过了审判,他需要帮助而且显示出他有资格得到帮助,那么,作为个人,我应当很乐意帮助他,我指的是以实际的方式,尽一切可能来帮助他。

我这么写是因为我认为,庞德身边极有可能围绕着非常要好的私人朋友。他们可能很憎恶你计划做的这种事情,不过我对此一无所知。我仅仅是不想卷入。

请不要以任何方式引用或使用这封信。

你忠诚的

致艾伦·退特,1948年4月6日

亲爱的艾伦:

我没有机会参加诗歌节。有一天我在什么地方的报纸上读到了消息。当我们走下过道,上讲台的时候,每走一步我都觉得自己更像一头大象。当我们在讲台上就座,我注意到斜面书桌太矮了,我说那样我就要弯着腰朗读了。结果可能是我的声音传错了方向。于是另一个人来到书桌边,开始扭底座上的什么东西,要把它升到一个过得去的高度。这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我只能说:你不必如此。

我盼望着这些日子能看见你。我见朋友的机会非常非常少。

你忠诚的

致罗伯特·派克,1954年12月28日

亲爱的派克先生:

在你论文第十六页的上方你说:“史蒂文斯先生的作品并不真的通向什么地方。”这与去什么地方是非常不同的事情,而且我认识到,你这句话针对的是无场所的作品与有场所的作品之间的区别。然而,不涉及其他考虑,如果它对我意味着什么就是意味着什么,它很可能对别人也意味着同样的东西。一个人的作品保持不确定往往是故意的。例如,在计划一个终极虚构的时候,我不能想象还有什么比将其表述得确定和轻率更致命的了。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想给《笔记》增添其他章节,尤其是这一节:它可能是人。但是我认为不留下足夠的空间是错误的。

我不想有意对你所说的东西施加最轻微的限制。说你想说的吧。但是我们是在与诗歌打交道,不是与哲学。我在世界上想做的最后一件事将是构想出一个系统。

你忠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