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好人难不难

茹来

巨额赔偿款后的家庭秘密

2011年11月，河北省石家庄市29岁市民冯莉遭遇人生重大打击：丈夫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交警认定肇事出租车司机李宏辉因疲劳驾驶负主要责任。一个月后，法院判决李宏辉赔付死者家属28万元补偿款。

案件有了结果，冯莉有了些许安慰，但想到昔日甜蜜温馨的家庭被一场车祸摧毁，她对肇事司机仍是满腔怨恨。

2012年元旦前的一天下午，冯莉家的门被敲响了，来人正是肇事司机李宏辉。见到冯莉，李宏辉小心翼翼地说：“冯女士，我是来送赔偿金的。”冯莉把李宏辉让进屋，两人在沙发上落座，相对默然。少顷，李宏辉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语调迟缓地说：“这张银行卡里有28万元，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你节哀，请收下吧！”望着李宏辉递过来的那张银行卡，冯莉眼前又浮现出老公生前充满爱意的神情，可现在却与她阴阳相隔，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造成的。想到这里，她挥手把那张银行卡打掉，哭着说：“快把你的臭钱拿走，你多少钱也换不回我老公的命，你就是杀人凶手！”冯莉越说越难过，继而痛哭起来。李宏辉不知如何安慰冯莉，一时手足无措。冯莉的表妹孙娟当时也在场，看表姐哭个不停，便斥责李宏辉：“你就别在这里刺激我表姐了，赶紧走吧，我们不欢迎你！”李宏輝把银行卡捡起来放到桌子上，离开了。

从冯家出来，李宏辉也是满脸泪水：这场车祸不但毁了冯莉幸福的家，也给他带来了沉重打击。为了还这笔赔偿款，他把刚按揭的房子卖了，还四处借债。妻子不愿背负巨债生活，带着儿子离他而去。想到这里，他痛苦万分。

赔偿款给付后，李宏辉和冯莉继续着各自的生活。正当他们以为在以后的生活中彼此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时，一个意外事件让冯莉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2012年1月13日上午，冯莉在家整理房间，突然在床垫下发现几本病历，她翻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让她万分震惊。病历上的名字正是已经去世的丈夫，而病历上的内容更让她难以置信。原来，丈夫遭遇车祸前已经患了肝癌，而且已到晚期。这件事丈夫一直瞒着她。接着往下看，她看到丈夫写的一段像是遗言又像是写给他自己的话：今天我去了医院，大夫劝我住院治疗，我拒绝了。我不想再让家里人为我痛苦，更不想看见家人为了我的医疗费奔波，今天我做了这个决定，只希望等我离开之后，可以让我老婆和女儿今后的生活好一点，我就知足了……看到这里，冯莉什么都明白了。她想起丈夫出事的那天上午，丈夫给她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当时冯莉并没有意识到什么，现在想来，那竟是丈夫的临别遗言。想到这里，冯莉泪雨滂沱，心里充满了对丈夫的愧疚。

当情绪平静下来后，冯莉想到了那个“肇事者”李宏辉，心里涌起一丝不安：不知道李宏辉赔付这笔巨款之后生活得怎么样？想到这里，冯莉再也坐不住了，她决定去探望一下这个同样是受害者的男人。

随后，冯莉向李宏辉原来所在的出租车公司打听到了李宏辉的住址。当晚，她敲开了李宏辉家的门。看到冯莉，李宏辉先是一愣，接着把她让进了屋。弄清冯莉的来意后，李宏辉摆着手说：“一个有罪之人不值得你来探望，我毁了你的家，我的家也散了，这就是报应吧！”这话让冯莉更加不安。

接下来的谈话中，冯莉得知，出车祸后，出租车公司解雇了李宏辉，目前他在帮一个做餐饮生意的朋友搞采购。李宏辉说：“每天早上醒来，想到欠那么多的债，我就感到压力很大，但与我给你家造成的灾难相比，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冯女士，对不起，再次请求你的谅解！”听了李宏辉真诚的道歉，冯莉说：“你不用这么自责，其实我，我……”正沉浸在痛苦中的李宏辉没有注意到冯莉话里的潜台词。冯莉想说出真相，可又没有勇气，最后只得告辞离去。

不愿背着良心债过一生

回家的路上，冯莉眼前总浮现出李宏辉那一脸愁苦的表情，但一想到说出真相后可能引发的后果，她就不寒而栗。

此后一连几天，冯莉都心事重重，觉也睡不安稳。每当想到李宏辉，她就感到内疚。一天，表妹孙娟来看望冯莉，见她面容憔悴，还不时地叹气，便问她怎么了。冯莉拿出丈夫生前留下的那几本病历让她看。孙娟看了病历以及那段“遗言”，吃惊地看着表姐，问：“你是说姐夫得了绝症，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故意撞车的？这不太可能吧？”冯莉点了点头，说：“事实就是如此，你姐夫给我出了个难题啊！”孙娟拽住冯莉的手，劝道：“表姐，即便是姐夫故意撞车，交警、法院都有了结论，你不能把真相说出去，不然你和孩子将来怎么办？那笔赔偿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呀！”冯莉摇摇头，流着泪说：“我已去过李宏辉的家，看到他被这场车祸弄得家都散了，一个人过得很凄苦，我心里非常内疚。难道要我背着这沉重的良心债过一辈子吗？我决定了，我要把钱还给李宏辉，我不能看着他被我们害成这样！”

2012年2月12日，冯莉再次敲开了李宏辉家的门，李宏辉对她的到来感到有些意外。坐定后，冯莉拿出当初李宏辉给她的那张银行卡，说：“这卡里有24万元，我丈夫的葬礼以及其他费用花掉了4万元，这钱我会想办法还你！”冯莉的举动让李宏辉一时摸不着头脑，“你不说清缘由，就是可怜我，我一分钱也不会要的！”

看李宏辉不但不要钱，还生气了，冯莉咬了咬嘴唇，从包里掏出丈夫生前的那几本病历递给李宏辉，低声说：“看过这些你就明白了。”李宏辉疑惑地看了冯莉一眼，把那些东西接了过去。看着看着，他脸色变得铁青。冯莉不敢看他的眼睛，愧疚地说：“我知道怎样解释都没有用，但请你不要怪罪我老公，他要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走这一步的！”听了冯莉的话，李宏辉缓缓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冷冰冰地对冯莉说：“你走吧，我需要静一静！”冯莉不放心他，坐着没动。李宏辉火了，站起来指着门外，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走吧，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冯莉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得起身走了。

三天后，冯莉从表妹那里借了1万元钱，她想趁送钱的机会探望一下李宏辉，因为她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怕他出什么问题。那天，冯莉刚走到李宏辉家门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敲了很长时间的门，李宏辉才踉跄着过来开门。见李宏辉已经站立不稳，冯莉忙扶他到沙发上坐下。这时，她看到桌子上的一瓶白酒快要见底了。

很快，李宏辉就因饮酒过量开始不停地呕吐。冯莉不放心，就扶他下楼，去附近的医院输水。那天晚上，冯莉在医院陪了李宏辉一夜。第二天早上，李宏辉醒来，看到冯莉伏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有些诧异。护士走过来对他说：“你这个人就知道喝酒，看把你老婆折腾成啥了，昨晚上她可是一夜没睡！”护士的话让李宏辉既歉疚又感动。

从医院出来时，冯莉温柔地对李宏辉说：“李大哥，你一个人不要喝这么多酒，昨晚上太吓人了！”然后，她又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李大哥，这件事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原谅我。”冯莉的话又勾起了李宏辉的心事，他烦躁地摆摆手说：“不提这些了！”

打工还债

为了尽快还钱，冯莉找了份酒店服务员的工作。5月中旬的一天，冯莉正在酒店里忙碌，一位50岁左右的男人闯了进来，大声问：“哪位是冯莉？”冯莉忙走上前问：“我就是，您有什么事儿？”那个男子盯着冯莉看了几眼，大声嚷了起来：“原来就是你老公患癌症想寻死，拉我外甥当垫背，害得他妻离子散啊！”冯莉忙问：“大叔，请问您这是……”那个男子气咻咻地说：“我是李宏辉的舅舅，我是来给我外甥讨公道的！”那个男子声音越来越大，店员们都围拢过来。冯莉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大叔，您别激动，欠李宏辉的钱我会还他的。”李宏辉的舅舅却不依不饶：“难道一句还钱这事儿就过去了？你老公把我外甥害得那么惨，是不是该给些精神损失费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宏辉的舅舅一通叫嚷，把冯莉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正在这时，李宏辉从外面赶了过来，把他舅舅拽了出去。

当晚，冯莉买了礼物，再次来到李宏辉家。她央求李宏辉：“你打我骂我都行，求求你不要起诉我好吗……”说着说着，她眼泪流了下来。看着冯莉梨花帶雨的样子，李宏辉有种怜惜的感觉，他宽慰冯莉：“起诉你是我舅舅的意思，我不会这样做的。其实我还得感谢你，你能说出真相，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既然悲剧已经发生，我们应该向前看，开始新的生活！”李宏辉的话感动得冯莉泪花闪烁：“李大哥，你能这样说我太感动了，剩下的钱我会慢慢还你的。”

2012年6月的一天，因为女儿姗姗双休日没人带，冯莉只好把女儿带到酒店，边工作边照看女儿。可女儿不小心打碎了店里的碗，经理不顾冯莉的哀求，执意把她辞退了。

随后，冯莉带着女儿去找李宏辉，把她攒的1000元钱交给李宏辉，并歉意地说：“实在对不起，我自己挣钱能力有限，余下的钱只能慢慢还了。”李宏辉却态度坚决地说：“你带着女儿生活不容易，我如果再要你的钱，就不配做男人了，那些钱就不要还了！”可冯莉说什么也不同意。

听冯莉说她刚被饭店辞退了，李宏辉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想用你退回来的那笔钱开一个粮油店，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到我店里来干吧！”冯莉听后非常高兴，说：“太好了，李大哥，我保证尽心尽力，而且是免费给你打工，算是我还你的钱了，这样我心里就踏实些。”听冯莉这样说，李宏辉有些不快：“你不要总想着那几万元钱，没有你退回的那笔钱，我什么也干不成，咱们努力干，挣了钱我也好还别人的债。”冯莉听后用力点了点头。

经过半个多月的筹备，李宏辉的粮油店开业了，冯莉成了店里唯一的员工。李宏辉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负责采购、送货，冯莉在店里既当售货员又当会计，两人配合得非常默契，生意渐渐走上了正轨。

每逢双休日，冯莉都要把女儿带到店里，边打理店面边照顾女儿。李宏辉很喜欢机灵活泼的姗姗，经常给她买吃的、玩的，生意不忙时，还陪姗姗玩游戏。看着他们两人开心忘我的样子，冯莉感到很开心。

2012年9月6日，是姗姗的4岁生日，下午，冯莉提前回到家张罗了一桌饭菜。李宏辉也提前下班，到商场买了姗姗最喜欢的芭比娃娃，又取回提前订好的蛋糕，然后赶到冯莉家。李宏辉一进门，姗姗就欢喜地迎了上去。有李宏辉陪着过生日，姗姗高兴极了。

饭后，姗姗点蜡烛唱生日歌时，冯莉让她许一个心愿。姗姗瞪着大眼睛看着李宏辉说：“小朋友都有爸爸，李叔叔，我想让你做我的爸爸，好吗？”一听这话，冯莉的脸一下子红了。李宏辉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对姗姗说：“我愿意做你的爸爸，就看你妈妈愿不愿意了？”姗姗催着冯莉说：“妈妈，你快说同意呀！”冯莉红着脸点了点头。

2012年国庆节期间，李宏辉和冯莉领取了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