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人物画散点透视构图背后的儒释道融合

2014-06-30 04:23刘景丽
作家·下半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佛教文化构图印度

摘要 构图在中国传统绘画中称“章法”、“布局”,与西方绘画中的焦点透视构图方式相比,中国传统人物画采用的是具有强烈主观色彩的散点透视。这种构图样式围绕着“人”的主体意识而呈现,或形神兼备、或物我交融。中国传统人物画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深厚的土壤之中,异域文化的传入为中国传统人物画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和成长的能量,同样,在中国传统人物画这种独特的构图模式中起决定作用的正是佛教艺术及思想与中国传统儒道文化的融合。

关键词:中国传统人物画 印度 佛教文化 散点透视 构图

构图一词源自西方,主要研究图形语言的构成关系,中国称“章法”、“布局”。“章法”即谋篇布局的方法。在中国传统人物画中,是指导人物与景物、实体与空间、墨色的笔线与素色的纸面之间空间关系的方法。这在西方称其为图地关系,是格式塔心理学最重要的组织原则之一,此理论的形成也不过一百年,而自中国古代就在艺术领域里开始了探索有形与无形之间的关系。“布局”有陈设、安排之意。南宋朱熹在《朱子语类》卷六五中有:“大抵此图布置,皆出乎自然。”与西方绘画的焦点透视的构图方式相比,中国传统人物画采用的是具有强烈主观色彩的散点透视,着重表现作者内心感悟与理解的世界。散点透视突出的是人的主体意识,尤其在以人物为表现主体的中国传统人物画中,这种极具主观色彩的构图方式更能突出表现画中人物的精神内涵。

一 传统人物画中的散点透视

和许多文明一样,中国原始时代刻在岩壁上、器物上的人物画体现着人类童年的蒙昧与稚拙。直到先秦两汉时期,中国的人物画仍是以一种不自觉、无意识的状态罗列着画中的人物,表面上看与散点透视构图一样脱离了客观现实的束缚,但实际上前者只是绘画构图中较为原始的、不成熟的阶段,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人的主体意识。这也是中国传统人物画构图上没有像西方一样走向焦点透视的重要原因。

魏晋以后的中国传统人物画构图即呈现出不一样的面貌。如晋代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用了近六米的长卷连续描绘了曹植与“洛神”从初见、相恋再到别离的过程,画面以云气、山石、树木巧妙地将洛神与曹植会面的不同场景分而不断。人物之间衣带飘飞相应,眼神的顾盼更是利用“布白”的虚空放大了神情的张力,表达了洛神与曹植之间动人的深情。

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政权更迭最频繁的时期。连绵的战乱加速了不同文化思想间的碰撞与交融,同时残酷的现实也将人们推向了更为深邃的精神世界。因此,玄学兴起,佛教也走向了历史的前台。

二 儒道融合——玄学对“无”的诠释

汉末魏晋时期,名教经学衰微,喜好清谈的名士围绕《老子》、《庄子》和《周易》展开了关于有无、本末等玄理的讨论,他们崇尚老庄思想,又遵儒者之教,出儒而入道,通过儒道经典互相印证的过程中将两家合而为一,形成了一股新的思潮。因其崇尚老庄思想,又偏重于形而上学的思辨,《老子》有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故称为玄学。代表人物王弼、何晏。张湛《列子·天瑞篇》记载了王弼、何晏的玄学思想:“有之为有,恃无以生。事而为事,由无以成”;“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者也,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这种以无为本、以有为末、超越“有”去追求“无”的“贵无”思想,追求的是一种无限自由的人生境界。但延续了老庄哲学“天人合一”的思想,强调在现实的人生情感中体验无限的自由。王弼《老子》第三十二章注:“抱朴无为,不以物累其真,不以欲害其神,则物自宾而道自得也。”所谓“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王弼、何晏的玄学思想在形而之上追求的是更为理念的、情绪的、文化的和心理的照应,从而使艺术创作获得了更为自由和更为主观的空间。

三 玄释融合——汉化佛教对“空”、“无”的发展

1 “六家七宗”与空无观

南北朝时期是玄释融合的重要时期。一方面佛教教义渗透进玄学,使玄学更加注重对个体生命与精神价值的重视,另一方面,玄学者根据自己的知识结构对佛学《般若经》做了不同的译著。对佛家空性做出不同领悟与发挥,形成了“六家七宗”,其中本无、即色、心无三宗影响最大。

“本无”派是由道安创立的,认为万物本无,世界万物本体都是绝对的空虚体,有形的实体只是在空的本体中生发出来的幻象;“心无”派是由支愍度创立的,认为“空”就是“无心于万物”,虚其心而知应万物,不“执着”万物,不受万物诱惑,做到心中无物,主张空心,他承认万物的客觀存在;“即色”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支道林认为“空”是绝对的空无,主张“色不自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色复异空”。玄学者们站在本土文化的根基之上对来自异域的般若“空”论展开的探究促成了南北朝时期玄释的融合,同时汉化的佛教更容易深入人心,玄释的配合将中国文人引向了现实物质以外的空无世界,同时将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审美取向推向了主观的精神境界。

2 僧肇的《不真空论》

僧肇为东晋京兆人,是西域高僧、著名佛经翻译家鸠摩罗什的弟子,在协助鸠摩罗什系统地向中国翻译传布印度大乘空宗的过程中,更加深入地学习领会出大乘般若唯心主义理论。僧肇出家前崇信老庄,因而僧肇的佛学思想糅合了老庄哲学。

僧肇撰写《不真空论》阐发般若空宗的思想,他在《不真空论》说:“《中观》云,物从因缘故不有,缘起故不无。”万物因缘而起灭,缘起而存在,缘灭而消散,所以不能说它是真正的有,但缘起时的存在又不能视它为无,因此有与无只是因缘起灭的现象,不是真正的有、真正的无,而是处于不断变化中的一个幻象而已,所以“不真”;但空的本体是真实存在的。依据鸠摩罗什的中观思想,僧肇说:“不动真际为诸法立处,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也。”不动的诸法本性空如即在万法存在之处,随缘起灭的现象事物都有真实不动的法性空。不要离开现实世界去求真的“空”,真的“空”就存在于不真的现象之中。“真般若者,非有非无,无起无灭,不可说示于人……是以须菩提终日说般若,而云无所说。此绝言之道,知何以传?庶参玄君子,有以会之耳。”真正的般若智慧不是能够用现象界的有无可以描述的,更难以为世人所理解,僧肇用非有非无,不落两边的中观思想告诫人们不要执着于现象的有无,而是要用心参悟才能领悟般若的智慧。所以“圣人虚其心而实其照”,只有通过保持内心的虚静才能达到洞照性空。因此,他在《般若无知论》中又提出“象非真象”的观点。这与魏晋玄学“得意忘言”的“言意之辨”极为接近。

《庄子·外物》中有“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的见解。在《周易·系辞传上》中记载:“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玄学家王弼结合庄子的“得意忘言”和孔子的“言不尽意”,提出“言意之辨”。王弼认为“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言”是可见并有限的表达,“象”是有形容且可形容的事物,“意”却是一种不确定的无形的存在。“言”是为了表达“象”,“象”是为了传达“意”。在“以无为本,以有为末”思想的引领下,王弼提出“得意”可“忘象”,进而“得象”可“忘言”。只有摆脱了有形的干扰,做到超言绝象,才能接近无形的“意”境。

僧肇出庄玄而入佛,糅合玄佛的思想,深化了中国文人“空”、“无”之观,引发了中国传统美学关于的“象外之谈”的“意象”命题。从根本上将“象”与“形”给予了否定,促成了世人对本体意识的关注,为中国的文人超越功利、追求主体精神自由与个性解放敞开一扇自由的大门,更为绘画艺术摆脱现实表象束缚提供了重要的思想理论渊源。

3 禅宗的心性主张

禅宗是印度的佛教文化与中国哲学思想相融合而发展起来的一个中国特色的佛教宗派。由唐代慧能创立,融合了大乘空宗与魏晋玄学的思想。在探究抽象无形的万物本体——佛性是结合中国传统重视现实人生和入世的倾向发展出关于心性的主张,延续了魏晋玄学对空无本末的主题和僧肇的中观解空的方法,使佛教的本体论逐步趋于心性化、人性化。

禅宗主张“即心即佛”,“本性是佛”,“离性无佛”。以顿悟自性、“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教旨。禅宗把佛教的一切修行都归结于“明心见性”,即认为一切诸法皆从心生,自性本来是佛,通过修行来唤醒自心的佛性,变出世苦修为入世成佛,使禅宗的心性理论迅速在士人中广布传播。禅宗的“心性”理论重视自己的直觉感悟,通过回归自我,回到内心去寻找佛性。激发了士人对自我意识和自我情感的寻求与表现,激发了艺术创作的主体精神。

四 儒道释融合在中国传统人物画构图中的体现

儒道释三家在思想碰撞与融合的过程中,加大中国哲学的广度与深度,并使很多经典哲学理论深入人心。在历代画论中有:南朝王僧虔的《笔意赞》中说:“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含着僧肇的“象非真象”和王弼“得意”“忘象”、“得象”“忘言”的精髓;南朝画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提出“应会感神、神超理得”的绘画创作观点及唐代张彦远的“参灵酌妙,动与神会,笔迹劲利,如锥刀焉”,充满着佛教“即物顺通”的色彩;苏轼的“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折射着对禅宗“心性”的扩展等。

在中国传统人物画流传的画作中,更有直观的体现,尤其是构图方面,更为主观、自由。例如,传北宋武宗元所作的《朝元仙仗图》,构图中人物、器物一致向左的动势,具有很强的运动感;大量倾斜的仪仗器物的风动飘舞加强动势和韵律感;列队中的神仙高低参差,变化有致,疏密相间,形成以天帝为中心,聚散得体,节奏鲜明的构图,对画面重新的建构突出了作者的主体意识。又如,北宋赵佶的《听琴图》,画面构图精致简练,苍郁古松下一人危坐于石墩之上,下面左右坐着两人,一个蓬头童子站立于画面左侧着,加上幾案、熏炉、古鼎花枝,此外便别无他物,画面留有大部空白。正是这精简的布景与留白,留给了主人琴声以幽静的空间,并在静谧之中放大了清疏婉转的琴声。

五 小结

中国人物画家在违背客观现实规律,以表达主观情愫、观念、境界为重的绘画实践中创造了更为主观的散点透视。重神轻形、重意轻形的审美取向,是文人画家主观重构现实世界的强大精神动力。散点透视的构图不仅折射出文人画家强烈的主体意识,更折射出中国哲学思想的儒释道融合。

注:本文系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中国传统人物画发展过程中的异域文化因素探析”,项目批准号:12YJC760049。

参考文献:

[1] 刘林魁:《〈广弘明集〉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

[2] 俞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年版。

[3] 石峻、楼宇烈、方立夫等:《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中华书局,1981年版。

[4] 葛兆光:《禅宗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5]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中华书局,1983年版。

[6] 朱谦之:《老子校释》,中华书局,1984年版。

(刘景丽,华东交通大学艺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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