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主题先行与审美特性

2014-06-30 12:40欧明翁少玲
作家·下半月 2014年8期
关键词:子夜现实主义

欧明 翁少玲

摘要 茅盾的长篇巨著《子夜》自20世纪30年代产生以来,文学评论界对其褒贬兼备。本文结合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评论观点,对徐循华的《诱惑与困境——重读〈子夜〉》以及《对中国现当代长篇小说的一个形式的考察——关于〈子夜〉模式》二文提出商榷。主题先行并不会使文本的政治性大于文学性,《子夜》的主题具有多义性,《子夜》是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结合的产物,固然有瑕疵,但不影响它凭借其独特的审美特性在文坛上占据一席之地。

关键词:现实主义 主题先行 艺术个性

茅盾的长篇巨著《子夜》自20世纪30年代产生以来,文学评论界对其褒贬兼备。早在《子夜》产生之初,瞿秋白就给予其高度的评价,在左翼文学盛行的时期,因为时代所要求的作品的功利性与倾向性,许多作家尤其是左翼作家也曾经称颂过《子夜》。

然而,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随着文学思潮的嬗变以及“重写文学史”的影响,《子夜》遭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冲击。徐循华、王晓明、蓝棣之等人就多次撰文指出《子夜》的流弊。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学术界为此闹得沸沸扬扬,无数篇的“重读《子夜》”、“再读《子夜》”等试图参与重估茅盾的文学史地位和价值的文章应运而生。本文就徐循华的《诱惑与困境——重读〈子夜〉》以及《对中国现当代长篇小说的一个形式的考察——关于〈子夜〉模式》二文提出几点商榷。

一 主题先行与《子夜》主题的多义性

有学者认为,茅盾小说的问题在于主题先行的创作模式,这样往往导致理念大于形象,缺乏小说味。再者,“入选人数有限”,所以无论是王一川主编《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还是钱理群、吴晓东等推出的他们认为最好的七位作家的名单,茅盾的落选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徐循华在两篇文章中谈到《子夜》时,也指出《子夜》是处处围绕着一个预先设定好的主题来结构并铺展故事的。“主题是正确无误的,但一旦有了这么一个明确的政治性目标,‘为人生就自然而然地变易成‘为政治了……只要将《子夜》与《蚀》比较一下,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很清楚:《子夜》的创作,不能不说它是主题先行化的产物。而主题先行化的创作原则与创作手法,正是‘《子夜》模式的首要的特征!”进而,徐循华得出结论:主题先行导致作品结构的二元对立,这种二元对立大大减弱了形象本身应该具有的复杂性。使得《子夜》里的人物形象大都显得平板。《子夜》在总体上存在着重大缺陷,对许多人物的描写也缺乏一定的深度,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作者“主题先行”的創作方式。

事实上,茅盾确实曾在多处提到《子夜》的创作意图,很多学者也因此得出《子夜》是在作者意图浓厚的情况下产生,是主题先行产物的结论,进而说明主题先行的作品,其政治性、社会性大于文学性。笔者认为,这种看似层层递进的逻辑推理未免停于表面,主题先行未必会削弱其文学价值,在一个主题的指导下,作家围绕着主题展开描写,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理解文本本身所传达的主旨的多义性。阅读《子夜》,除了作者所告诉我们的他所要回答的托派的问题,即中国并没有走向资本主义,而是在帝国主义的压榨下,更加殖民化了,细心地读者还会领悟到个人与社会抗争、命运无常等永恒的社会母题。

首先,简单谈谈主题先行。主题先行的提出虽然在与“文革”文学滥觞之际,但是主题先行是与中国古代文论中提到的“意在笔先”相一致的。在写作理论中与“意在笔先”相对立的是“意随笔生”,也就是说,写作的时候,并不需要先立意,有的作品,主题会在创作过程中逐渐地明晰起来。“意在笔先”与“意随笔生”是创作过程中主题确立的两种模式,但是二者是对立统一的,尤其在结构繁杂、气势恢宏的长篇小说创作过程中往往是二者兼备,《子夜》就属于这种情况。茅盾在写子夜之前深感20世纪30年代社会的动荡、政治局势的混乱,国民党权力的争斗、内战的爆发、欧洲经济危机波及到了中国的民族工业,尤其是轻工业遭遇严冬,濒临破产。为了挽救自己,民族资产阶级对工人的剥削更为严厉,罢工现象此起彼伏。于是,在社会性质大讨论中萌发了写《子夜》来参与论战的意图,作者模仿巴尔扎克,先把人物想好,列一个人物表,把他们的性格发展以及联带关系等都定出来,然后再拟出故事的大纲,把它分章分段,使他们联接呼应,中间也歇歇停停,最终于1933年完成出版。

作者本计划“通过农村(那里的革命力量正在蓬勃发展)与城市(那里敌人力量比较集中因而也是比较强大的)两者革命发展的对比,反映出这个时期中国革命的整个面貌,加强作品的革命乐观主义。”后来因为一些主观原因,范围缩写,主要写都市生活,通过都市生活反映当时城市文明以及其给人带来的困境,作者还涉及到工人斗争中的革命者等,无意识之中给文本带来了更广阔的阅读空间。到《子夜》创作完成并出版,文本的主题显然在“意随笔生”的过程中丰富起来。

此外,徐循华在文中提到,因为主题先行,造成文章的多处“弄巧反成拙”,例如,《子夜》第一章文末,作者透过范博文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吴老太爷如同一具古老的僵尸,从枯朽的农村坟墓中走出来,一迈入代表现代文明的城市后便被风化了。如此便有人认为,吴老太爷之死正是作者蓄意制造的。其实不然,我们都知道,《子夜》相比于其他产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长篇小说来说,因为其涉及的经济领域的多个方面,里面有无数的社会经济术语,因而作品相对晦涩难懂,令一般读者不敢恭维。而向范博文这类的议论既生动又丰富,一方面使读者感受到作者在创作中包含的“激情”,另一方面也使读者能够更易于接近文章的主题,这对于作者与读者的对话是十分必要的。

也就是说,主题先行的模式对于《子夜》来说,甚至对于整个文学创作来说并非不可取,《子夜》在茅盾主题先行的指导下依然显示出了主题的多义性。当下,对于《子夜》所谓的“主题先行”和“高级社会政治文件”带有否定性的认知多是依据思想倾向性与小说艺术性、作者的创作动机与实际创作效果之间的关系而做出的评价。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主题先行并非是一个贬义词,它不过是一种创作模式,因此,主题先行也不会夸大作品的倾向性和社会性,从而削弱作品的艺术性和文学性。

二 《子夜》的独特审美特性

徐循华在《诱惑和困境——重读〈子夜〉》一文中指出,茅盾的创作已告别了对于诸如方罗兰、静女士等脆弱的小资产阶级青年的描写,也从《蚀》所描述的沉闷压抑的世界中摆脱了出来,而重新營构了一个独特的世界——《子夜》,它是30年代一幅中国社会的“全景图”。可问题是,作家“世界观”的转变却不能意味着艺术创作走向“成熟”。并且“转变”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在“转变”中小说家或许会有意无意地丧失了作者所特有的审美个性。也就是说,在徐循华看来,《蚀》三部曲是成功的,而《子夜》相比《蚀》,有着创作倾向的转变,这种转变是成熟的,但是作品本身并不成功。因为在转变过程中作者已经失去了其特有的审美特性。

其实不然,面对《子夜》出版后学界、社会各方的声音,曾坦率而真诚地说过,受到一致好评的作品未必好,遭受一致批评的作品也未必不好,而存在评价分歧的作品则让人深思。很佩服作家本身的豁达与自信,仔细斟酌,我们会发现在学术逐渐趋于客观和自由的今天,多数人还是认为茅盾的《子夜》是一部现代经典,就其原因,就在于《子夜》彰显的就是茅盾独特的艺术审美特性。

笔者认为,《子夜》作为茅盾的代表作是当之无愧的,因为只有《子夜》才能真正体现矛盾独特的艺术视角,其实,我们现代作家中所念叨的“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六位现代著名作家中,除了茅盾,其他人尽管也有其独特的艺术性,但是所写出来的文学经典无非就是老中国的儿女、动摇中的小资产阶级、封建家庭的叛逆者以及都市文明腐蚀下的青年一代,其中的人物形象基本上都是从文化角度或者社会角度加以塑造。徐循华所称颂的《蚀》三部曲也属于这一类。因此,《蚀》固然写的很好,但是仍不能算是真正体现茅盾艺术独特性的作品。

《子夜》则不同,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次塑造了资产阶级民族资本家的典型,而且大规模地描写了20世纪30年代初的社会政治经济情况。茅盾认为,一部现实主义小说的优秀与否,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它是否对时代的重大问题有所反映并究其原因。所以,对中国社会的重大时代问题有全景式反映的《子夜》,其作品倾向即决定了小说艺术性和史诗性。还原和联系《子夜》赖以产生的时代语境,应该说《子夜》具有一定历史阶段的时代真实性。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国民党政府推崇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这在一定程度上就形成了对民族和民间资本主义的排斥和歧视,这就使中国内地难以形成平和统一的市场环境,从而使工业发展受到极大限制,各种矛盾也不可避免地发生,战争与革命则历史性地成为了时代的主题。茅盾正是这样,广泛而本质地反映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的社会现实,追求文学的功利性和史诗性,他充满激情地将自己所掌握的“第一手材料”与“听朋友讲述的第二手甚至是第三手资料”结合起来,客观、科学地进行社会剖析,从而履行“现代作家的责任”,即描述生活的缺点,寻找其病根并攻击和改革那些缺点和病根,以获得生活的改善。

茅盾的长篇小说《子夜》的独特视角正是反映了1929-1933年世界经济危机下中国的经济和社会状况,揭示了民族工业资本和金融资本的矛盾斗争。《子夜》的社会现实意义和文学价值也重新引发人们深入思考。诚然,正如作者本身所指出的:“但意图同实践,总有距离。”因此,我们看到的《子夜》,也写了农民阶级和工人阶级的运动与斗争,显得比较苍白。第四章写农民的斗争情况,作者自以为是“半肢瘫痪”。由于“身体的健康而不得不缩小了原来的计划,只偏重于都市生活的描写”,因而由于前几章所铺设的场面过于庞大,文本读到最后,难免给人留下虎头蛇尾的印象。

总之,伴随着新的世纪,新的经济发展时代的到来,文学思潮也在逐步演变,对于《子夜》,相信也有更加客观的科学评价,对于徐循华的《诱惑与困境——重读〈子夜〉》以及《对中国现当代长篇小说的一个形式的考察——关于〈子夜〉模式》两篇文章,笔者提出了两点不同意见与徐循华进行商榷,一方面,主题先行是一种创作模式,它不等于概念化和倾向化,主题先行的作品的主旨也可以具有多义性,《子夜》就是很好的例子。另外,从《蚀》到《子夜》的转变,是一次既成功又成熟的改变,体现了作者不随波逐流的创作,真正彰显其独特的艺术视角,即从政治经济的角度描写现实,塑造典型。

参考文献:

[1] 瞿秋白:《〈子夜〉与国货年》,《瞿秋白文集》(文学篇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

[2] 伍晓辉:《“误读”景观下的“茅盾现象”——以〈子夜〉为个案研究》,《河西学院学报》,2009年第l期。

[3] 徐循华:《对中国现当代长篇小说的一个形式考察——关于〈子夜〉模式》,《上海文论》,1993年第5期。

(欧明,海南经贸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翁少玲,海南经贸职业技术学院高级政工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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