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烟记

一望无际的绿，令人绝望。没有风吹来。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少年弓着腰，在烟田采摘着烟叶，顺便拔掉杂草。汗水和黏油就吊在他的脸上……

当我写这篇文章时，脑海里瞬间闪出这样一幕画面。

我家乡是豫西南的一个烟叶大县，从儿时记事起，最辛苦的劳动便是全家一起侍弄烟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烟叶是当地农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和生活希望。

记得有一年，我和父亲拉着架子车走了30里路，去公社的烟站卖烟叶。当时，卖烟叶的农人已是人山人海，都在炎炎烈日下排队，等候质检和过磅。我和父亲拥挤在长长的队伍中，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饥渴和炎热折磨着每个人。卖冰棍的小贩在旁边不停地叫卖，让我垂涎三尺，却不敢向父亲吭声。

“你们的烟叶烤得真好啊，金黄厚实，一定能卖上大价钱！”周围烟农的夸奖是对父亲唯一的安慰。我能看出父亲的笑容背后，充满了对这车烟叶的无限期待。

这时，烟站验级员小张打着酒嗝，走了过来。他用手掂起几张烟叶，对着太阳眯眼看了看：“嗯，还不错！”父亲凑过去，笑着附和道：“是呀，您请多关照！我家孩子多，可全指望着这呢。”小张却突然变脸：“我秉公办事，和你孩子多少没关系。”父亲连忙低头，不敢多言。一个街痞青年这时走上来，嬉笑着对小张说：“这车烟叶，依我看给定个二级吧？”然后，转头低声对我父亲说：“下次你卖烟叶找我黑龙吧，我帮你卖个好价钱！”父亲惊慌地说：“二级？这咋行？”小张挺了挺肚子，说：“咋不行？就定二级。”他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验级单便要填写。父亲急了：“我不卖了！”小张大怒：“你敢不卖？”黑龙上前，用手指着父亲：“你敢抵抗烟叶政策？今天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父亲满脸屈辱！看到父亲受了侮辱，我顿时火起，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勇气和神力，竟将高我半头的黑龙拦腰摔在地上，厮打起来。几个黑龙的同伙马上过来围攻，这引起排队等了一天的烟农们的愤怒。场面顿时混乱，烟站充满戾气。

厮打中，忽听一声喊：“都住手！”众人住了手。只见公社治保主任老侯走过来，对着那几个街痞青年呵斥道：“你们想干啥？私贩烟叶是犯法，知不知道？”父亲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说：“咱烟叶不卖了，回去！”烟农们也都叫着：“不卖了，不卖了。”验级员小张也收起了往日的傲慢……最后，我家的烟叶被定为一级，多卖了20元钱。拿到了钱，父亲破天荒地去供销社“奢侈”了一把，给自己买了盒“黄金叶”，给我买了一根冰棒。而且，父亲竟然还递给了我一根烟！要知道，此前他是根本不让我摸烟的。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是个劳动力了！从此我竟学会了抽烟，当时父亲可能没想到这点。

许多年后，我回故乡，正巧遇见已经下岗的烟叶验级员小张（已经是老张了）。他惶惶不敢上前。我特意叫住他，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烟卷，不住点头：“好烟！好烟！能抽上你的烟是面子！”望着他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沧桑，多年前那件留在心底的芥蒂刹那间竟荡然无存！（编辑/雨马）

程韬光，著名青年学者、作家、编剧。1969年生于河南邓州市，毕业于中南财经大学经济法专业，担任某大型国企高管，现任郑州市文联副主席，党组成员。兼任上海交大和河南大学客座教授，河南文学院签约作家，河南省杜甫研究会副主席，郑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系河南省文化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及郑州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自幼喜爱文学，出版诗集《天堂里的村庄》、长篇小说“大唐诗人三部曲”之《太白醉剑》、《诗圣杜甫》（上下卷）、《长安居易》等。担任大型电视剧剧本《大唐诗圣》、唐诗系列电影总编剧。作品曾获得全球华人文化杰出贡献奖、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杜甫研究成果特等奖、“文鼎中原”优秀长篇小说奖等诸多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