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_廖保平
官瘾猛于毒瘾
文__廖保平
一些古人为了谋得一官半职,可谓绞尽脑汁。在汉代,做官要靠“举孝廉”,由地方长官举荐“孝顺亲长、廉能正直”的人。于是,有人为了显孝,把自己的亲生幼儿活埋了,声称省下粮食来奉养老母;还有人父母都健在,就用木头刻块灵牌,每天对着牌位供奉磕头,好被举荐为官;南宋的时候,官方推崇理学,懂理学容易为官,许多读书人就戴着高帽子,脚穿破靴,打扮成理学家的样子,谋取官职;清代以八股取士,读书人写文章就以“且夫”“然则”为时尚,以图仕进。如此看来,一些古人官瘾的确很足,以至于在官瘾的熏染下,人日趋病态。
官瘾之大大到丧心病狂,以换取一官半职。过去吸鸦片上瘾者为了满足毒瘾,将亲子卖掉做换鸦毒资,却不会将亲子埋掉。如此看来,官瘾猛于毒瘾,为了能做官,某些人屈膝卑躬,钻营打洞;为了做官,视一切阻碍其做官者为仇寇,除之而后快;同样为了做官,人性扭曲,价值混乱,撕毁人格,从而陷入越上瘾越依赖的恶性循环中。
清朝光绪年间,有一个叫张传声的安徽人,花钱捐了一个河南候补道,加花翎二品衔。可是当时河南还没有职缺可补,这哥们按捺不住了,他每天早上洗漱过后,穿上官袍戴上官帽,演练起道台大人升堂办公的好戏来。他先是官威凛凛地从里室走出来,中门的仆役就敲响一块铁铸的云板,模仿真实的衙门那样高喊。
这样一场假戏,张传声每天都要演一回,当作“岗前培训”。实际上是瘾君子在过瘾而已,每天都过一下,他才心安理得地乘轿出门拜客。有人可能会质疑,这张传声既已掏银子捐了官,为啥不直接上任以解官瘾,还要“候缺”?因为古人入仕,除了科考,还有捐官、举荐等途径。刚开始时,职多人少,一旦考上、捐款、举荐就可以做官;后来僧多粥少,科考中举、捐款到位、举荐有人,都只是获得通向官场的“敲门砖”,离做官还早呢。
拿科考来说,就是参加了殿试,“状元及第”“钦点翰林”,也要排队做官,经由吏部铨叙,定期“掣签”(让士子抽签以确定做官的省份)而后分发,什么时候能候选到,就看有没有职位空缺出来。所以士子们壮元及第后,没有轮到掣签分发,也要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候”着。
捐官就更是如此了,这叫“赀选”“捐纳”,是封建时代朝廷为弥补财政困难,允许士民向国家捐纳钱物以取得爵位官职的一种方式。科举时代捐官不算正途,受人轻视,人家考试出身的才是硬本事,根正苗红,是谓清流。可是捐官毕竟比科考容易,买到官帽就不同于寻常百姓了,身份地位一下子显赫异常,所以买官之路甚是拥挤。
古人做官有“七十致仕”一说,除非有人犯事被开缺,或是政府新设职务,要不然一个萝卜一个坑,退出一人进一人,那么多人花钱买官,候补的官员如过江之鲫,没有轮到的就只能死等或“等死”。
清代著名书法家赵之谦曾三次参加会试,都未中,虽然在诗文、书画篆刻方面已经颇有声誉了,但官瘾太大,还是想做官,也曾弄了个候补知县,当时全国有1729个州县,赵之谦就给自己的书斋取名“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希望早点得到委差。不过赵之谦算是幸运的,没等几年就当上了知县,然而,很多人等得胡子都白了才等到。
身在官场中,官瘾如鸦片。何故?古人说:“不做官你什么都得听别人的,做了官别人就得听你的。”问题是,你就是做了官,也还要“什么都得听别人的”,这个“别人”就是比你更大的官,为了别人听你的多一些,自己听别人的少一些,就要拼命地往上爬,爬到金字塔的顶端。要说做官的人都想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一点不假,宰相是最大的官,位极人臣,红得发紫,做到那样的官,不能一言九鼎,也是一言八鼎了。
可是,官做到宰相,官瘾就足了吗?未必。清朝大贪官和珅,官至军机大臣、大学士,人称“二皇帝”,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贪贿的财物相当于大清十年的财政收入。官做到这个分上,瘾应该过足了吧?谁料和珅还不知足,他还想当皇帝,皇帝至高无上,万民臣服。可是和珅又不敢把皇帝拉下马,只好夜深人静的时候,穿戴起皇帝的衣服,对着镜子踱来踱去,摆出各种姿势,直到过足皇帝瘾,才换下衣服。和珅的官瘾印证了一句老话,“人心不满百,做了皇帝想外国。”诚然,对于做官有瘾的人而言,就是做了宰相、皇帝也不会满足,他们还想做天上的玉皇大帝。
然而,皇帝和宰相有限,二十四史就那么一些可数的皇帝和宰相,要做皇帝和宰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于是退而求其次,做不了皇帝和宰相,就做“一把手”。任何一级政府、任何一个单位都有“一把手”,做“一把手”至少可以在自己的权力范围内做到“别人就得听你的”。
说到每个官员都想做“一把手”,笔者想起了前些年宿迁市泗阳县原县委书记曾鸿祥的一句肺腑之言。他说:“官要做到县委书记才过瘾!”为啥?在他看来,县委书记不就是“一把手”嘛,不就是一县最大的官嘛,不就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的“土皇帝”嘛。当官都当成了“皇帝”,在自己的治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财得财,要色得色,想提拔谁是谁,想收拾谁是谁,诱惑如此之大,又岂能让人不上瘾?
一个久居官场、官瘾太深的人,一旦退下来,就像有毒瘾的人突然断了毒源,六神无主,心烦意乱。清人赵吉士在《寄园寄所寄》里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明代有个进士出身的监察御史乔廷栋,罢官回家,官瘾复发,为解官瘾,他每天早上要自导自演一番公办审案的戏。
乔廷栋每天早上洗漱过后,就穿上官袍戴上官帽,坐在高堂之上,仆役从门外鱼贯而入,依次拜伏晋谒,有的仆役还要装假有冤要申,请乔大人查明申冤。乔廷栋听了陈情就细加剖析,然后判决,最后依仪退堂,这才减缓了他难熬的官瘾。
乔廷栋的荒诞之举与张传声如出一辙,本质都是官瘾严重到无法自拔。不同的是,张传声的举动是做官之前过过官瘾,乔廷栋的举动是罢官之后仍对做官念念不忘。
唐代张固在《幽闲鼓吹》中记载:唐德宗时的宰相崔造打算退休,但犹豫不决,家人亲戚都劝他别放下大好的名利。只有大女儿体谅为父的辛劳,劝他急流勇退,休官享福。崔造遂下定决心,提前致仕。回到家后才发现多么不习惯:做宰相时,门庭若市,求之者川流不息;致仕之后,门庭冷落,再无趋炎附势者敬财献物。一两年下来,崔造对子弟感叹,再也收不到各地方长官(诸道)的“意思意思”了,后来终是耐不住寂寞,又复出任职。权力的诱惑就是有这么大。
难怪现在有些官员提出要65岁退休,看似要发挥“余热”,其实是官瘾还没有过够,希望多“玩”几年;难怪有些官员退休前使劲培植自己的人,就是为了人走茶不凉,仍然做一个不在其位的“官”,继续过官瘾。否则,官瘾太重的人,一旦断了“毒源”,官瘾突发又不能得救,后果会很严重。
回顾中国历史,会惊奇地发现,成瘾性“物品”对中国人有巨大的伤害:一个是鸦片,一个是官本位。鸦片给中国人带来一连串的灾难,戕害了中国人的健康,阉割了人的精神,致使政治腐败,经济落后,军事废弛。而官本位的危害有过之而无不及,须知,鸦片只是近代以来才毒害中国人,而官本位的危害却长达数千年之久,侵蚀中国人的灵魂,变成了遗传基因。于是我们看到,鸦片是吸到一定程度才上瘾的,而做官却是“在儿童时期就存在”的瘾,官瘾猛于毒瘾,可见一斑。
从古到今,有官本位思想的人只是把做官上瘾视为“人之常情”,当作人生的最高价值追求,看成获取个人私利最有效的手段,视为人生的最高荣耀,他们并不以官瘾为疾病,也未曾开出医治的妙方。
因为,做官之所以让人上瘾,在于官员手里的权力不受监督,拒绝监督,绕开监督,打压监督,而不受监督的权力必将导致腐败,如此一来,权力的腐败正好满足人的贪婪本性,能够满足人的贪婪本性的东西,就容易让人上瘾。
官本位思想腐蚀下的官正是如此,权力不遏,官瘾不止。要是权力受到约束,为官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至于“官不聊生”,恐怕就没人有那么深的官瘾了,这是从权力源头除掉官瘾真正管用的办法。如若不然,就像明知鸦片有毒,却不从源头上断绝鸦片供应,只是苦口婆心地劝告大烟鬼戒掉烟瘾,常识告诉我们:这是无济于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