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袁
(徐州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6)
在汉语古文字中,有一个可以独立成字又常被用来构成合体字的符号“大”。该文字符号很像汉字“大”字。清代学者王念孙曾作有《释“大”》一文,该文运用“音近义同”的理论,从同源词的角度研究具有“大”义的字。但是对于“大”字字形尤其是古文字“大”字本身却并未论及。然而在古文字中,使用“大”这个符号构成的合体字比较多,而且这些合体字中的“大”的变体也较多,其所代表的意义涵盖了多个方面,它既可以表示人的躯体,也可以表示具有覆盖作用的物件,应当是一个多义同形字。
《说文》:“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故大象人形。”
段注:“籀文大,改古文,亦象人形”
古文字中有很多与“大”形似的字,它们大都代表人形,或者与人形有关的其他形体,它们之间无论是形体还是意义上都有着诸多联系又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1.像正面站立人形的“大”
(1)天,《说文·一部》“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
(2)立,《说文·立部》“立,住也,从大在一之上。”
(3)美,《说文·羊部》“美,甘也。从羊大。”
(4)亦《说文·大部》“亦,人之臂亦也。从大像两亦之形。”亦,即腋字之初文。在甲骨文中也都有符号“大”参与造字。“天”,“大”上一横表示天,“大”象天下站立之人。“立”,下一横表示地,“大”像地上站立之人。“亦”, “大”像张开两臂正面站立之人,“大”下两点指明腋在人两臂之下。“美”,上之羊像羊头饰物,羊下之人乃是头戴羊头饰物的正面站立的人形。类似的文字还有很多,诸如:夷、夫、夜、舞等,它们都象征着正面而立的人的形状,都是在正立之人“大”的基础上添加其它符号而构成的字。
2.像侧颈人形的“大”
(1)夨,《说文·夨部》:“夨,倾头也。从大。象形。”段注:“像头不直也。”
(2)夭,《说文·夭部》:“夭,屈也,从大,象形。凡夭之属皆从夭。”段注:“象首夭屈之形也。”这里的“首夭屈”也是一种歪头,但此处的歪头不是因为疾病的缘故,而是与人在运动中头部的自然状态,或是人死以后头部因无力支撑而歪向一边的形态。
《释名·释丧制》:“少壮而死曰夭,如取物中夭折也。”“夭”有“死亡”的意思,由于人死了,颈部不能支撑头部了,所以头歪向一边。词语“夭折”、“夭亡”中的“夭”字便是如此。 “夨”与“夭”应当都是“大”的变体。
《说文·走部》:“走,趋也,从夭止。夭止者,屈也。”徐锴:“走则足屈,故从屈。”段注:“夭部曰:夭,屈也。止部曰:止为足从夭止者,安步则足较直,趋则屈多。”
3.像屈腿人形的“大”
(1)尢,《说文·尢部》:“尢,跛也,曲胫人也。从大像偏屈之形。”
大、尢的甲金文字字形都是描摹人的形体,由于二者在意义上有差别,所以体现在字形上也有变化。《说文》中,从“尢”的字可分为两类。一类意义与腿病有关,皆因腿部有病而弯曲,如:尳、尬、尳。另一类则表示走路的姿势不端正,这也是一种体态上的弯曲,如:尲、尬、尥。
另有 “尪” 字,《说文》未收录,也有 “跛”、“脊背骨骼弯曲”等意思。词语“尪伛”便可作为佐证。
(2)交,《说文·交部》:“交,交胫也。从大,像交形。”交胫谓之交……,(从大,像交形)谓从大而像其交胫之形也。”
张舜辉《说文约注》:“交合之义,取象于交胫,犹右助之义,取象于手合。皆所谓近取诸身也。今人称坐时交胫为交腿,……”
“交”也是指人的腿部弯曲,但是它与“尢”不同,“尢”强调的是单腿的弯曲,而“交”强调的是两腿交叉弯曲,它与前几字一样,也是指正常人体的变形。《说文》将“交”字归入“大”部,说明许慎认为其字意义当与“大”有关,也是“大”字的变形。
综上, “夨、夭、交、尢”,皆是“大”字的变体,他们本身就应属于同一系统,意义基本相近,描绘的都是人形。同时,在《说文》中,这四字也都被归入了“大”部。但是,另一方面,古人在造字的时候也意识到了它们各自之间的差异,并采用笔划弯曲的方式将其各自的特征表现表示出来。
1.以正立“大”表示的人形
此条解释参见(一)之第1条:“大”像直立的人形,此不赘述。其他亦是如此,无论其字表现的是侧首的、曲腿的还是交胫的人形,这些都只是身体某个部位的变化而已,就整体的人形而言都是正立的,而非侧立或倒立的。
2.以倒立 “大”表示的人形
屰,《说文·干部》:“屰,不顺也。”《汉语大字典》:“(屰)甲骨文、金文‘屰’字,从倒大,大为正面人体,表示倒置顺逆的‘逆’。‘屰’即‘逆’的初文。”从“屰”的古文字字形以及前人对此字的解释看,“屰”所表示的当是倒立的人形,由倒立,非正面人体而引申出不顺的意义。
1.“大”像器物的盖子
(1)盇,《说文·血部》:“盇,覆也。从血,大声。”段注:“皿中有血,而上覆之。覆必大于下,故从大。”
(2)壶,《说文·壶部》:“壶,昆吾圜器也。像形,从大像其葢也。”
(3)去,《说文·凵部》:“人相违也,从大凵声。”许慎解释去为“人相违”,却又说其字“从大凵声”,且又将之归入“凵”部,实则自相矛盾。许慎解释“凵”为“卢饭器,以柳为之,象形。”也就是说,“凵”是一种盛饭的容器,那么容器与“人相违”又有什么关系呢?“去”中的“大”形又表示什么呢?徐中舒认为:“甲骨文凵当为坎陷之坎本字,大为人之正面形,故疑‘去’象人跨越坎陷,以会违离之意。” 此为一说,但倘若如此,“去”应归入“大”部,而非“凵”部。
张舜徽引谢彦华观点认为:“‘去’即‘凵’之重文。本训饭器,象形。从大,象其盖,与‘壶’同意。人相违为借义。” 此种说法即可以解释《说文》中将“去”字归入“凵”部的原因,又对其字“从大”进行了合理的解说。按照这种解释,“去”字中的“大”形,也应当表示器物的盖子。
2.“大”像覆盖于物品之上的覆盖物
奄 《说文·大部》:“覆也,大有余也。又欠也。从大,从申。申,展也。”
“奄”字本义为“覆盖”。张舜徽引孔广居曰:“‘徐氏于盍字下云:‘大象覆盖形。’然则奄之从大,亦覆盖义也。从申,疑是覆盖之使不得申意。” 依照这种解释,那么“奄”字中的“大”形则表示盖在物品之上的覆盖物,由于其用以覆盖,所以形态自然应当大于被覆之物。此处之“大”即是象形又是表意。
综上所述,在古文字中“大”可以代表不同形体,这些形体之间,关系比较复杂。大致可以分为如下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各个形体之间有着渊源关系(如“大”与“夨、夭、交、尢”等字),这些形体,在字形与字义上均有关联,当属一种文字的分化现象。这些字都具有其所代表事物的某一共性的意义,同时又各自表现出共性之外的特征意义。
另一种情况是字的意义与像人形的“大”之间毫无联系(如盇、去、奄等字中所从的“大”),当属于同形字的关系。后者仅是形体上的相似,意义上并没有内在的联系。汉字中某些构件的形体之所以相同,是因为事物间客观上存在形式上的相同或相似,于是先民在造字时就使用了相同的一个形体符号。
中国人传统的思维方式是以“人本”为逻辑出发点,这种思维特征是注重对人类自身的求索,以人为万物之本,从自身的特点出发去考察万物,于是在认知方式上必然把一切“人化”,以人形来代物形,以人的规律来取代物的规律。同时,在以人为本的前提下注重整体的统一,它从整体原则出发,强调事物的相互联系和整体功能,使人们从整体上,全局上把握客体。纵观“大”字以及与之形体相关的一系列文字,均可看出这种思维逻辑方式的痕迹。“大”所代表的是人的整体形象,无论作为个体的人是健康或者残疾、是处于正常站立或者行走状态,作为整体形象的人都可以用“大”来表示。至于曲颈或者屈腿的人形,在“大”的基础上微调即可表示。人们在了解自身之后,进而关注与人形体相关的其他事物,因而“大”,不仅可以表示人形,也可以表示物形。在这种追求形似的理念指导下,可以不用重新造出新字,只要形近或神似即可,这在文字产生和发展的过程中,也是一种除形声以外非常高效的造字和用字方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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