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粱录》成书年代考论

2014-06-13 06:20曾洁
新闻世界 2014年4期

曾洁

【摘 要】《梦粱录》的成书年代至今仍是一个疑案,其书自序中提到“甲戌岁中秋日,钱塘吴自牧书”,此为断定其成书年代的一个关键证据,但对此“甲戌”究竟对应哪一年,自古以来就存在争议。本文对目前存在的“咸淳十年”说,“元统二年”说等观点一一加以剖析和梳理,力图为《梦粱录》成书年代的断定提供更多佐证。

【关键词】《梦粱录》 成书年代 《咸淳临安志》

《梦粱录》是一部记述南宋都城临安的史著,该书仿《东京梦华录》之体例,详载南宋临安城的宫殿、山川、物产、户口、风俗、百工、杂戏、学校等,对于了解当时作为南宋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的临安,其手工业、商业的发展情况,市民的经济与文化生活,特别是都城的面貌,提供了一个几近“全景”的描写。

作为一部“都城生活史”,与相应的地方志相比,尽管其一些记述尚欠翔实,在反映都城的整体状况方面也有不够全面之处。但毋庸置疑的是,它所描述的都城的“民间”活动,更加贴近民生,更具有生活的气息,因而也更为鲜活生动,更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临安的“社会实相”。

到目前为止,关于《梦粱录》尚有诸多问题需要进行深入的研究,本文就其成书年代进行一些探索,以求教于方家。

关于《梦粱录》成书年代,因其书自序中有“时异事殊”,“缅怀往事,殆犹梦也”之语,看似在蒙古兵攻陷临安之后,因而有学者将其序言中所署成书年代之“甲戌岁中秋日”断为南宋度宗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但钱大昕早在《十驾斋养新录》中便指出“‘甲戌岁中秋日,盖元顺帝元统二年也,若前六十年,则为宋咸淳十年,宋祚未亡,不当有沧桑之感矣”。①《四库提要》的作者则认为:“考甲戌为宋度宗咸淳十年,其时宋尚未亡,不应先作是语。意甲戌字传写误欤?”他们皆不认为《梦粱录》的成书年代应断为南宋度宗咸淳十年。但无论是钱大昕还是四库馆臣,都是根据作者自序中透露出的感情色彩来断定年代,如此断案,似难服众。因为就在度宗咸淳十年的前一年,即咸淳九年(公元1273年),历时近6年的襄阳之战以南宋襄樊失陷而告终。此战对双方势力之消涨变化影响甚大,南宋降将刘整曾对忽必烈说“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可下也”。②金、西夏在此之前已接踵而亡,又有靖康之耻的前车之鉴,襄阳城破,稍有远见之人难免叶落知秋,在亡国之前已深感南宋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由此而生出“时异事殊”“殆犹梦也”③的感慨,也是不足为奇的,并不一定要到宋亡之后才能有此感慨。因而要断定《梦粱录》的成书年份,最终还应回到文本中去寻找线索。

首先,《梦粱录》全书中多次出现“度宗”、“度庙”之称谓,完全不似咸淳年间的语气。书中5次提到“度宗”,4次提到“度庙”,如表1:

《梦粱录》与《咸淳临安志》渊源甚深,表中所列的9条中有数个条目在《咸淳临安志》中可找到对应的章节,检视《咸淳临安志》的对应条目,可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即《梦粱录》的作者非常刻意地把《咸淳临安志》中的“今上”一概改作了“度宗”或“度庙”。例如表1中的“御前宫观·东太乙宫”条,《咸淳临安志》写作“今上皇帝建通真殿,以奉佑圣”,④而《梦粱录》将其“今上”改为“度宗”,称“度宗建通真殿,以奉佑圣”。再譬如状元表,《咸淳临安志》同名条目有“今上咸淳元年”字样,⑤而梦粱录同样将其“今上”字样改为“度宗朝”。如果该书确实是咸淳年间所作,这样的称谓改动是不会在书中出现的。

除此之外,《梦粱录》一些篇章中对于宋朝的描写,不仅不似度宗时人的语气,甚至完全不似宋人写宋事。如《梦粱录》卷五“驾宿明堂斋殿行祀礼”条载:“《宋朝会要》:‘服衮冕,垂白珠九旒,章大小双绶,谓之“衮冕”。”其中“《宋朝会要》”一词,显非宋人之称。同样的例子还有不少,再譬如卷九“六院四辖”条称:“唐制谓之‘宫市,宋初为‘市买司。”而《咸淳临安志》对应的“杂买务杂卖场”记为:“唐制宫市,至国初为市买司。”⑥二书该条其他字句一一吻合,独《梦粱录》将“国初”改“宋初”。其他例子还有一些,如《梦粱录》卷七“杭州”条提到:“宋太平兴国年间,钱王纳土”、卷十二“西湖”条提到:“宋庆历间,尽辟豪民僧寺规占之地,以广湖南”、卷十三“都市钱会”条:“宋朝开宝中,其钱文曰‘宋通元宝,至宝元间则曰‘皇宋通宝”等等,皆不似宋人口气。

另外,宋朝避讳制度甚严。《容斋三笔·十一》云:“本朝尚文之习大盛,故礼官讨论,每欲其多,庙讳有五十字者。举场试卷,小涉疑似,士人辄不敢用,一或犯之,往往暗行黜落。”而现在流传的《梦粱录》版本是不避宋讳的,也可以从侧面做一个佐证。例如根据陈垣先生《史讳举例》中“宋讳例”的记载,“蜃”(避赵昚)“郭”(避赵扩)在宋代都是必须避讳的。但《梦粱录》卷十二“江海船舰”条“自入海门,便是海洋,茫无畔岸,其势诚险。盖神龙怪蜃之所宅”不避“蜃”字,卷七“倚郭城南桥道”条不避“郭”字。类似的例子极多。

由上可见,从《梦粱录》本身的记述内容看,将其成书年代断为南宋度宗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是很难令人信服的。而欲确定《梦粱录》的成书年代,也许《咸淳临安志》可以作为一个极佳的参照物。在《梦粱录》中,先后6次提到《咸淳临安志》的作者潜说友,分别为:卷十二“西湖”条2次,卷十四“外郡行祠”条2次,卷十八“免本州岁纳及苗税”条2次。同时,《梦粱录》中又有5处明白的提到了《咸淳临安志》,分别是:

卷十 “溪潭涧浦”条1次:

《咸淳志》云:“隋志置郡。晋吴喜尝游军此地。参之诸文无考。”

卷十一“井泉”条1次:

俱按《咸淳志》所载而述之也。

卷十七“历代方士”条1次:

诸士之详,载于淳祐、咸淳两志,及《感应神仙传》中。

卷十八“户口”条 两次引用《咸淳临安志》的统计数字:

《咸淳志》:九县共主客户三十九万一千二百五十九,口一百二十四万七百六十。

《咸淳志》:两赤县城主客户一十八万六千三百三十,口四十三万二千四十六。

由此可见,《梦粱录》的成书年代是晚于《咸淳临安志》的。而《咸淳临安志》中提及的最后一个时间点是卷四十九“古今郡守表”中记载咸淳九年五月三日,任命黄万石为“权户部尚书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⑦也就是说《咸淳临安志》的完成不会早于咸淳九年五月。《咸淳临安志》通篇称宋度宗赵禥为“今上”,而宋度宗驾崩于1274年,《宋史》记载“(咸淳)十年七月癸未(初九),度宗崩”⑧,因此,《咸淳临安志》应该成书于咸淳九年五月三日至咸淳十年七月初九这大约14个月之内。考虑到当时的技术条件,笔者认为《咸淳临安志》的成书时间可能会大大晚于咸淳九年五月,甚至是否能在咸淳十年刊刻面世都是一个疑问。若《梦粱录》的成书年代也是在咸淳十年,在当时资讯闭塞的环境下,作者断难利用到《咸淳临安志》的成果。

另外,宋度宗谥号的确定,是在咸淳十年的八月初六,《宋史》记载曰“八月己酉(初六),上大行皇帝谥曰端文明武景孝皇帝,庙号度宗”⑨,而吴自牧在《梦粱录》的自序中所题的时间为甲戌岁中秋日,也就是八月十五,若是这里的“甲戌”确实对应咸淳十年,那么,从咸淳十年八月初六宣布度宗谥号,到八月十五吴自牧成书,仅有9天的空隙。而“度宗”之称谓又散见于全书,因此,我们基本可以断定,仅仅这9天时间,作者断然无法完成《梦粱录》这样篇幅的作品。

综上可见,《梦粱录》作者自序中所记成书时间“甲戌岁中秋日”中之“甲戌”,当不是南宋度宗咸淳十年(公元1274年),而钱大昕断其为六十年后的元顺帝元统二年(公元1334年),才是更加合理的结论。

参考文献

①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附余录》卷十四,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378

②《元史》卷一百六十一《刘整传》,中华书局,1976年点校本,第12册,第3788

③吴自牧,《梦粱录》自序,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

④⑤⑥⑦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宋元方志丛刊》第4册,中华书局,1990:3481、3909、3433、3790

⑧⑨《宋史》卷四十七《瀛国公本纪》,中华书局,1977年点校本,第3册,第919页,第918页

(作者: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博士生)

责编: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