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韵
一
丁卜回到家泡了一杯瓜片,还没喝上一口,妻子吕小颖就回来了,手里大包小包装满了菜。丁卜说,你当我是猪啊,能吃那么多。吕小颕说,看你的小肚子又大了一圈,也跟猪差不多。丁卜接过菜,用脸贴了贴她,说,来,跟猪亲一个。吕小颖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他一口,把他推开说,不是下午回吗?怎么一大早就到了,查我房啊?丁卜扑哧一笑,我的老婆,放家里三年不动也不会红杏出墻。吕小颖瞪了他一眼,我就长得这么歪瓜烂枣啊,喜欢我的人多得是。丁卜自知说走了嘴,就改口说,那个叫秦似的战友你认识吧,我们结婚时他特能闹,好好的一个男人,比我还小三岁,怎么就得了癌症?170多斤的汉子,三个月不到,就瘦得跟杆儿似的,我约战友大刘一块去看看他。丁卜边说边把右手搭在吕小颖的腰上,妻子不动,眼睛一下子湿润了,直到儿子早自习回来,夫妻俩才把话题转到儿子的中考上。
现在的孩子比大人忙,做不完的模拟考题,考不完的试。虽然丁卜和儿子很久没见面了,还是一问一答式的对话。儿子匆匆扒了几口饭,说,爸,妈,我走了,今天英语听力测试,我中午不回来吃了。吕小颖把儿子送到门口,又回过身对丁卜说,绝对是你的儿子,话少,你要再在外挂职不回来,估计儿子连爸也不会喊了。妻子说这话时,丁卜的心里涌上一缕苦涩,从心窝子那个地方一下子涌到了嗓子眼。为了儿子上学,原来的房子不住了,毎月花上千元在学校附近租了房,虽然有妻子陪读,但不能陪在老婆孩子身边,不能在儿子即将中考的时候助上一臂之力,心里还是愧疚和不安。见老公眼睛红红的,吕小颖就把鸡蛋剥好,塞到他嘴里,又说,蛋黄别吃了啊,胆固醇高。夫妻俩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聊到了猪肉涨价的事上。
吕小颖说,这猪肉,还有排骨,一天一个价,噌噌往上蹿。丁卜说,现在养猪成本高,风险大,养猪的越来越少。他又说,我长期待在乡镇,知道玉米贵,红薯贵,猪的运费贵,这费那费的,加在一起,到了老百姓的菜篮子里就缩水了。
吕小颖说,啥不贵,房子贵得像天价,光说降,不见跌,股市倒好,只见跌,不见涨。丁卜知道妻子是AB血型,说话从来没主题,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就笑了笑,把话题又转到了猪身上。丁卜说,前几年闹过一次猪肉荒,乡下人不养猪,城里人没肉吃。农民兄弟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养头猪,年底一卖不赚还亏,就杀了自己吃,吃不完,腌起来,慢慢吃,后来干脆不养了。再后来呢,政府岀台了许多优惠政策,农民养猪的积极性高了,一哄而上。
吕小颖说,那时猪肉卖不掉,跟烂白菜一个价,随便挑,想割哪块割哪块。丁卜接着说,那会儿我在塔镇挂职副镇长,分管这一块儿,当时我就担心,一下子养了这么多猪,如果肉滞销了,农民可亏大了。
吕小颖白了他一眼,那你还让他们养那么多?
丁卜叹了一口气,唉,人微言轻,再说县里有指标啊,不完成不行,年终要考核。
吕小颖也学着丈夫叹了一口气,唉,中国的事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丁卜吃完最后一口饭,抓过纸巾抹了抹嘴,接着吕小颖的话说,可不是吗,老百姓第一年养猪赚了大钱,第二年养得更多了,结果呢,市场滞销了,大降价,老百姓血本不归,可惨了。有一个乡的养猪大户,贷款100多万元,猪卖不掉,账还不上,银行天天催还债,还告到了法院,他又急又气之下,和几百头猪一起喝敌敌畏死了……
吕小颖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
丁卜接着说,这一折腾,老百姓不敢养猪了。你说这人也怪,肉多的时候挑肥拣瘦,肉少的时候,又争着吃抢着吃,人多猪少,眼睁睁地把肉价抬成了天价。
吕小颖说,我早上想给你买只猪腰子,一问价,没把我吓死,30元一只,想砍砍价,来了一位少妇,二话没说,甩了一张大票子,扔篮子里就走,气得我半死……
丁卜轻轻拍了拍吕颖的腰,说,猪腰子哪有这小蛮腰受用啊。
吕小颖白了她一眼,你这头猪。一进门到现在,就猪,猪,猪,以后你就跟猪一起过吧。丁卜本来以为吕小颖是跟他撒娇、打情骂俏斗嘴玩,不想她说着说着就哭了,你都在乡镇呆六年了,每次下派都轮到你,援疆援藏又开始了,你还不赶快报名啊……
丁卜边给吕小颖擦眼泪,边说,等回来哪儿也不去了,陪着你和儿子,实在不行,再养两头猪。
吕小颕被丁卜逗笑了,她娇嗔地打着他,骂道,你这头活猪!
二
秦似患的是血癌,今天不透析,丁卜、吕小颖和战友大刘一起去看他。
在门口碰面时,吕小颖说,咱们得装高兴点,别愁眉苦脸的,让秦似觉得马上就要死了似的。大家说,对,故作轻松点,癌症病人,很多不是病死的,是开刀开死的,是自己给自己吓死的。吕小颖说,秦似生性浪漫,花心大,我抱一大束玫瑰花进去,这小子准开心。正当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岀谋划策时,秦似一袭病服突然岀现在他们面前,哈,你们这样琢磨着对付一个病人,不厚道啊。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若不是身临其境,他们谁也不会相信,这笑声会来自秦似。
虽然吕小颖刚才还花呀草呀的说个不停,这会儿却忍不住哭了,哭得泪人似的。大伙想阻止她,秦似又笑了,让她哭,女人眼泪多,不哭多憋屈呵,泪美人泪美人。你看嫂子,哭得多像当年的新娘子。那天在连队,月亮高悬之时她和老卜入了洞房,我们几个去听房,以为该那个啥了,可只见她一个劲地哭,哭得我们都睡着了。
秦似本想用调侃的方式调解一下气氛,让吕小颖破涕为笑,不想她哭得更伤心了。
丁卜看着泪流满面的妻子,塞给她一包纸巾,说,快去卫生间洗洗……
吕小颖在卫生间又哭了一阵,洗了脸,化了淡妆,判若两人般地出现在秦似病房。秦似说,我嫂子就是俊,可卜哥用多闲少,换了我,就跟那影子似的,寸步不离。
吕小颖说,没正经,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秦似说,好啊,过去170斤时,天天嫌肉多,天天暴走5公里,一个月下来才瘦4两。现在,还有120斤,我这一米八的个子,一米还不到10斤,有钱难买老来瘦……
吕小颖说,几天一透析,痛吗?
秦似说,一周一透析。他往吕小颖跟前凑了凑说,哎,嫂子,帮我做个媒吧。
吕小颖说,又耍贫嘴。当初小孟岀车祸后,我帮你张罗老首长的老闺女,你死活不愿意,现在耐不住寂寞了是不是?战友大刘插话说,他嘴上不说,一肚子花花肠子,没准看上哪个护士了。秦似走过去,关上病房的门,嘘,是护士长……
秦似说,护士长特别厉害,常训我不按时服药,不按时量体温。但她这人特好,刀子嘴,豆腐心,别的病号见了她,耗子见了猫似的,我啊,一见她老脸就开花。
秦似说,那天打吊瓶,不知为啥,护士死活扎不上,连我这不怕死的人,都被扎怕了。小护士也急,扎也不是,不扎也不是。我急了,说,把你们护士长喊来。
秦似说,护士长叫林枫,正在查房,说又是大个子秦吧,七尺男人也撒娇。但她还是来了,抓起我的胳膊,用碘酒棉球擦了擦,说,拿个大号针头来,她故意吓我。我说,还是护士长心疼人哪,你最好用锥子,这胳膊以后全给你留着……
秦似这么一说,把大伙全给逗笑了。
秦似说,我不是吹,林枫不一定爱上我,但至少不讨厌。他看了吕小颖一眼,嫂子,文章的开头我写好了,下文也有了,怎么过渡,承上启下,全靠你了。
吕小颖说,她,她不知道你的病?
秦似说,怎么能不知道,她是见生见死的人,她的老公和小孟一样,也是死于车祸,在西藏做志愿者时,翻车了,结婚还不到一个星期……
秦似还想说什么,护士推门而入,递给他一个体温表,转身要走。秦似叫住了她问,林护士长在吗?从清晨起床到现在,秦似已佯装散步,在“护士长值班室”门口来回走过三趟,也没见到她的影子。护士说,来了个急诊,病人已深度昏迷,护士长和医生都忙着抢救呢!
护士走后,丁卜说,你小子艳福不浅,病房里还有心仪的女人。
秦似说,命,这就是命。你说,平时懒得爱,现在想爱了,又病成这样子,几乎爱不动了。大刘说,别这么悲慽,别人不行,你小子肯定行!这时,丁卜的手机响了,他按下,没接,又响了,他又按下。在秦似的枕头旁,他看到一本书,书名叫《猪的浑身都是宝》。正在用纸杯喝茶的他,扑哧一声笑呛了,哎呀,秦似呀秦似,真有你的,躲在病房里看这种书,有点文化行不行。大刘也接过话说,就你这品位,人家护士长会爱你?吹牛吧你。
秦似把书拿在手里翻了翻,好书,奇书,把猪写活了,从毛发到蹄爪,从下水到骨血,从灵魂到肉体……
这下吕小颖前仰后合地笑岀了眼泪,猪,猪,你们几个一窝猪呀,还从灵魂到肉体……大刘说,你别说,俺哥几个跟猪还真有感情,当年在连队养猪,有一头漂亮可爱的小公猪,被营长盯上了,过节时非要杀,我就找到卜哥,让他刀下留猪,卜哥是司务长啊,就从市场上买了块猪肉给顶过去了。
秦似说,唉,我这人吧,命中还真跟猪有缘。这次大病,我想若能逃过一劫,就想和丁卜去弄个养猪场,他也别老在乡下当长工了,和嫂子多待上几天,多缠绵几次。
吕小颖笑了,嗨,真服了你了,一见面就猪长猪短的,丁卜在乡下的猪屎味熏死了人,连蚊子都不愿叮他,你们又瞒着我计划办什么养猪场。不过,若是躲过了这一劫,别说养猪,就是养猴子,我也举双手赞成!
丁卜说,既然将来要养猪,这本书借给我看看。
秦似说不行不行,我已推荐给林枫了,她看完你再看。
丁卜说,大刘、小颖,你们在这儿多陪陪秦似,刚才是局长办公室打电话,我没接,现在短信发来了,说是局长找我有急事。
秦似说,下午再去嘛,等会溜到巷子里小酒馆喝两盅。吕小颖瞪了他一眼,一辈子也长不大。她又冲着丁卜和大刘说,你们有事先回吧,我在这里陪小秦兄弟多待一会……
说来也巧,他们刚一出门,林枫就来了。吕小颖正帮秦似整理被褥,以为是他送大刘、丁卜回来了,就说,赶快躺下歇歇吧。回头见是白衣天使,不好意思地说,我当是秦似回来了呢。但只是一瞥眼,她就看见了她的胸牌上的文字:护士长林枫。护士长你好!不等林枫说什么,吕颖就伸出了手。两双女人的手握在一起,林枫说,你是?吕小颖慌忙自我介绍,我叫吕小颖,是秦似的嫂子,他和我家先生是部队的战友。
两位中年女人坐在病房里,在等同一个男人。
而生性贪玩、长不大的秦似,像放出笼子的野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林枫说,这个秦似,太不像话,我就没见过他这样不守院规的病人。
吕小颖说,他天生不服管,特别是夫人小孟去世后,更像一只孤独的野鹤。
孤独的野鹤?林枫呢喃着,他的夫人,小孟也是死于车祸?
是。吕小颖说,那天其实不该她死,岀差途中,大巴车着火了,她的旁边坐着一对恋人,没想到那男的在危急关头竟独自一人夺路而跳,女的吓得抖瑟一团,她奋力把她往外推,推出车门的那一刻,车子爆炸了……
林枫说,哦,是这样,他没想过再娶?
吕小颖抹了抹眼泪,没有,我帮他张罗过,我们老首长的女儿因感情受挫,一直未嫁,他拒绝了。他平常人前不掉一滴眼泪,可入院前有一天我和先生去他家看他,看见他一个人捧着小孟的遗像,躲在卧室里,哭得跟孩子似的……
听到这里,林枫的眼睛也红了。她说,毎个人的内心深处,一定都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伤口。吕小颖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下,她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说,妹子,听说你也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伤痛?林枫说,到明天就整整十年了,我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始终以为他还活着,我常在梦中见到他,可就是抓不到他……
吕小颖把一张纸巾递给她,自己也抽出一张。吕小颕说,人不能老是生活在梦幻中,那样会很累很累,亲人、周围的人,都会很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林枫擦干泪水,看着吕颖说,吕姐,他是不是给你说什么了?
吕小颖说:他说他爱你。
林枫说,我感觉到了,他的眼里有一种不可拒绝的征服力。
吕颖说,他当时爱上小孟也是这样。人家是大学生,他是大兵。林枫妹妹,他的病很重吗?林枫点了点头,来晩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在未来的三个月之内,找到与他相匹配的血型,尽快干细胞移植,否则就来不及了。
吕小颖站起来,踱了两步,推开窗子说,秦似的命苦啊,也许只有你能救他了。
林枫也走到窗子前,她说,所以,我决定接受他的爱,爱他,与他度过这段极其艰难的时光。说到这里,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往窗外指着说,快看,秦似在那里,他在楼下和人下棋呢,吕姐,你快去把他喊回来。她看了看手表说,我要去重症监护室查房了。她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说,这本书我带去看看。吕小颖瞄了一眼那本《猪的浑身都是宝》,一脸狐疑地问,你也看这个?林枫说,我老爸在老家办了个养猪场。林枫话音刚落,秦似就推门而入,正好和林风撞个满怀,林枫狠狠瞪他一眼,理也不理他便扬长而去。
秦似看见吕小颖,这才想起房间还有个大活人,他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吐了吐舌头说,嫂子,不好意思,她又骂我了吧,下楼送两兄弟,碰到几位马路棋手,手发痒,就杀了两盘,赢了不让走,故意输了一盘才脱身……
吕小颖把水杯递给他,说,林枫妺妺刚才送药来了,快把药吃了。秦似接过药又放了回去,他说,这么大的病,这么小的小药片,还不够对付一个病毒的。哎,嫂子你说,这下林护士长该怎么处置我?
吕小颖说,不理你,对你很失望。
秦似看了看小药丸,苦笑一下,又放回了床头柜上。他想躺在床上,却见书没有了,就咧嘴一笑,哎,嫂子,有戏,她把书拿走了,说明她心里没真生气。
吕小颖说,不说这书我倒忘了。你说你,那么多文学呀艺术呀服饰呀医学呀的书,你不推荐,咋偏偏向一位淑女推荐什么猪呀狗呀的……
秦似嘿嘿一笑,嫂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林枫她爸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养猪大王。她没好意思跟你说,你猜咋地,有一天她家发情期的老母猪,突然就失踪了,活不见猪,死不见尸,还以为被狼给叼走了。让他一家人做梦都没想到的是,大半年以后,不仅失踪的老母猪回来了,还带了十几只小猪崽……
吕小颖说,你在编故事吧?
秦枫说,林枫亲口对我说的。原来那母猪被下山觅食的野公猪领走了。这事给他爸一个启示,于是老爷子如法炮制,把更多的母猪赶上了山,这母猪呢,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限,个个都是混血儿,供不应求,狠赚了一大笔!
吕小颖说,嗨,越说越来劲,连《道德经》都用上了,什么猪呀狗呀的,我不感兴趣。小秦啊,一你别忘了你是个病人,要安心治疗;二呢,别忘了,还有个女人在爱你,惦记着你呢,为你治病,毎天都会用中英文向世界各地发出上百封电子邮件。
秦似把一只削好的苹果递给吕颖说,嫂子,我一个身高快两米的大活人,大男人,不会在医院等死,坐以待毙。大画家黃永玉说过,一个战士,若不是战死在沙场,就是重回故乡。如果这次上帝饶我不死,如果丁卜兄同意,我真想和他承包一座荒山,去养养猪……
吕小颖站了起来,养猪,养猪,你能不能高雅一点,你总不能让林枫跟你养一辈子猪吧!
秦似苦笑着摇摇头,嫂子,我都病成这样子,还能去爱林枫?我警告过自己,不能躺在这儿等死,不能爱……
吕小颖还想说什么,医生和护士进来了。在所有的白大褂中,没有林枫,他端起水杯,一扬脖子把一把药丸呑了下去,入院两个多月了,他第一次尝到,被糖衣紧紧裹着的药丸是苦的。
三
的士难打,老半天也没碰到一辆空车。正在着急,一辆黑车在丁卜面前停了下来,听说是去政府大楼,司机伸出三个指头。30元?也太黑了吧,平常只要10元,丁卜把拉开的车门又关上。他看了看表,再不走中午下班前就赶不到了,于是,他紧追两步,追上车子,拉开车门又钻了进去。
宋局长找我什么事呢?这位宋局长,个子不大,一米六五不到,脾气倒很大,局里从一般公务员,到副局长,没哪个不怕他,连和他一样待遇、快退休的正局级巡视员罗老在他面前讲话时,都会自然而然压低声音,一副谦卑的样子,更不要说像丁卜这样的科级小干部了。这些年,一会儿派下去扶贫,一会儿派下去挂职,也没什么怨言,反觉得能和老百姓一起做点实事,心里踏实,总比待在机关喝茶、看报、开会、写公文惬意。只是儿子快中考了,吕小颖苦口婆心,眼泪汪汪地要他回来,但不知宋局长不知真忙还是假忙,死活不见,让他去找分管局长。分管局长又说管不了这事,要宋局长钦定。为这事,丁卜和吕小颖大吵了一架,半个多月没见面的两口子,硬是背对背睡了一晩上。
车往前开,树往后移。丁卜想,六年,三下乡。第一次,算自愿报名去的,时任宋副局长在动员会上说了,下乡锻炼,是对人生的历练,年轻人,特别是后备人才,要踊跃报名。当时局里三十多人,数他最小,他报了名。两年的乡镇生活,滚爬摔打,犁田插秧,样样都会。也做了些科技下乡、铺路修路的实事,老百姓有口皆碑。后来,组织上让他回来,换上比他大几岁的另一位副处长去,可是节骨眼上副处长父亲去世了,80岁的老娘从乡下定居城里,走不了。丁卜一待又是两年,只是从乡里挪到了镇里。两年任满后,妻盼回,儿盼回,自己也盼回,可他领衔的万亩高产实验田刚刚有点眉目,成为省里的示范样板,不能前功尽弃呀。于是,丁卜又留了下来,妻子吕小颖见等不来他,就封他一个“驻外大使”的雅号。
这次宋局长是动了恻隐之心让我回来?还是让我继续留任“驻外大使”?
远远地,丁卜看见了大门口那块白底红字的大牌子,他突然想到吕小颖向他提到的援疆与援藏,莫不是……
宋局长很热情,又是让座又是让秘书泡茶。还亲切地说,我以为中午才能到呢,中午让食堂多加两个菜,一块儿吃饭吧。丁卜想,局长没那么严厉呀。但越是和蔼,他心里越是发毛,老是犯着嘀咕,是让我去西藏还是新疆呢?
终于,宋局长开口了。他说,小丁啊,这几年在乡镇辛苦啊,家也照顾不了。丁卜说,是一种历练。宋局长说,是啊,有岀息的年轻人,就是要去滾爬摔打一番,不断地给人生加分。他呷了一口茶,接着说,你在乡镇工作六年了,任劳任怨,现在,组织上决定把你调回来……
天呀,调回来?正当丁卜有点摸不着头脑时。宋局长又说,不仅调回来,还要重用。此时的丁卜瞪大了眼睛,张开了耳朵,六年的媳妇熬成婆,天上掉馅饼了啊!丁卜心中窃喜,但他不露声色,静候局长的下文。
局长说,是这样,局里新设一个“能殖母猪扶植资金办公室”,简称“能殖办”,副县级建制,由你任副主任主持工作。丁卜一听,差点没笑呛,能殖母猪?多新鲜啊。宋局长似乎看岀了丁卜脸上的细微变化,不疾不徐地说,这能殖办不同于打狗办、拆迁办、维稳办什么的,看起来是一头头母猪能否生育的问题,其实,事关千家万户、国计民生。丁卜听着,想着,心里说,这母猪生不生、生多少,跟公猪有关,与我何干?丁卜不吱声,宋局长仿佛心理大师看透了丁卜的想法。他说,母猪能否多生优生,与人有关,那就是投钱,而且每一笔毎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不仅人不能乱花,与能殖母猪无关的猪也不能挪用。
宋局长说着,办公室主任记着,女秘书双手十指弹钢琴似的在打字。宋局长看了看钟表,又看看丁卜,时间不早了,该谈的都谈了,组织处会尽快下文,你还有什么想法?
丁卜说,感谢局长和组织对我的信任。他想到今天早晨和吕小颖关于猪和猪肉的对话,又想到在秦似病房看到的那本书。就又说,猪的浑身都是宝,大学里虽然没学过关于养猪的专业知识,但在乡镇积累了不少实际经验……
这时局长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放下电话,局长说,小卜,我不能陪你吃饭了,临时有个重要接待任务,你还有什么困难、什么要求吗?丁卜想了想说,其他就不提了,能给我配一位与能殖母猪有关的专业技术人员吗?
宋局长一拍脑门说,你不提我还真忘了,那位叫郭、郭什么……噢,郭从业,原是农大畜牧专业的副教授,在企管处呆多年了,一直抱怨无用武之地,把他调给你,让他人尽其才!
局长走后,丁卜也走了。回来多好,与妻儿团聚,还升了官,虽然是什么“能殖办”副主任,只有一个兵,但毕竟回来了,毕竟是鸡头而非凤尾。他决定晩上和老婆把那事做了后,再把这特大喜讯告诉老婆。他知道吕小颖会怎样骂他,猪,猪,你的前世一定是头猪!他刚想离开办公楼的大门,迎面碰上了宋局长的小舅子、小车队队长范一虎。范队长热情地说,都这个点了哪能走,我叫辆车,找个馆子喝两盅。
四
丁卜很晚才回到家,吕小颖本来没睡着,听见门响,她侧过身,假睡。丁卜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又亲亲她的脸。吕小颖打了个哈欠说,这么晚了,快睡吧。丁卜迅速脱了衣服,就往她身上扑。
吕小颖“嘘”了一声说,看你猴急猴急的,儿子还没睡呢。
丁卜看了看,儿子房间的门虽然紧闭,但灯还亮着。心疼地说,才上个初中,就天天这么点灯熬油开夜车。吕小颖说,你知道孩子的书包有多重?5.8公斤,比美国大兵的步枪还重,人家那步枪才3.7公斤。丁卜说,都装了啥,装了石头还是铁疙瘩?吕小颖扳着手指告诉他,有16本教材,16本辅材,16个作业本,一个装着考试卷的大夹子,1本字典,还有钢笔盒、大水杯等等。丁卜叹了一口气说,天天喊减负,越减负担越重,中国的教育害人呀。他边说边起身,要让儿子早点关灯睡觉。吕小颖抱住他说,你就这点出息呀,他作业做不完,明天要缺一罚十呢!
聊完儿子上学的事。吕小颖说,哎,宋局长找你啥事?丁卜说,你猜。吕小颖说,把你调回来或者他退休,让你当局长。丁卜笑了,是让我去西藏。他本来想逗一逗她,不想吕小颖触电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去西藏?见吓到她了,丁卜就搂紧她改口说,不是不是,是调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和儿子了。
丁卜把宋局长如何如何把他调回来,如何如何重用他,一五一十地“汇报”完毕后,吕小颖高兴地哭了。她吻了他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回来了,还升了职,等会儿子睡了,好好庆贺一下。丁卜帮她擦泪,吕小颖娇娇地偎在他怀里。突然,吕小颖破涕为笑了,你刚才说啥,什么能殖母猪办?丁卜也笑了,开始,我也觉得好笑,一个大男人,和母猪有什么关系。后来经局长一说,我才明白,这母猪,不同一般的母猪,祖籍南非,一头价值20多万元,能生,一胎十几头,会生,个个精瘦肉,营养价值高,这猪的待遇就高了,高得你连想都不敢想。
吕小颖调皮地打断他,比你们局长的待遇还高?有奔驰车,配异性秘书?
丁卜说,呵,奔驰没有,女秘书应有尽有。我这么告诉你吧,猪舍里电脑监控,有空调,常年恒温20℃左右,一日三餐有专门的营养师,有人给它量血压、测体重,定期体检,定期注射各种疫苗,种猪的精液从澳大利亚冷冻进口,生产时还有音乐师给它播放舒缓、轻松的音乐……
吕小颖笑得更开心了。她说,这哪里是养猪,分明是伺候姑奶奶。丁卜顺便逗了她一句,唉,我这辈子,只有伺候两个雌性的命了,一个是你,一个是它。吕小颖一边捶打他,一边骂他,你才是猪呢,一头大笨猪,一头活猪。
见儿子还没睡,他们下意识地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马蹄钟,无奈地摇揺头,又继续东扯西捞着。吕小颖说,真生那么多,有人吃吗?你看黄浦江里,光死猪就漂一万多头,像那头什么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限的猪,将来养多了,还不得跟着去跳黄浦江。
丁卜说,我倒不担心这个。我是想,有一天猪进化了,觉悟了,会来一场革命,把咱们扔烂梨似的,一个一个往长江、黄河里扔。见吕小颖不信,丁卜说,我经常看动物世界,我发现,对于那些被追杀的动物,有一天它们会在一瞬间,突然调过头来,狠狠报复人类。人类再多行不义,这一天迟早会来。吕小颖说,我觉得也是。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用手摸着丁卜的脸,仔细端详着,猪猪猪,开口猪,闭口猪,你是不是真是一头猪呀?
丁卜挠了挠她说,你就是一头宠物猪。
他又想起宋局长小舅子范一虎。他说,你说这人也怪,以前吧,见宋局长之难,难于上青天,现在,局长刚一接见我,他小舅子也热情起来了,还请我喝茅台。吕小颖说,你喝酒了?丁卜笑笑,你还不知道我,床底的夜壳,哪是盛酒的家伙。吕小颖说,听说那个范队长可狗仗人势了,他会对你献殷勤,不知安的什么心?丁卜说,碰到了,又赶上吃饭的点,顺便吧,人家也没啥求咱。吕颖问,他都说了啥?丁卜想了想说,范一虎告诉我,这个岗位竞争很激烈,他姐姐在姐夫面前夸过我,他也在宋局长那里美言过,还说,等一年以后,到期就帮我副处升正处。吕小颖说,我总觉得,这范一虎的过分热情,似乎和猪有关。丁卜笑了笑,和猪有关?也许吧,但我急着为秦似筹款和寻找血型的事,就推辞说下午有个会要开,匆匆忙忙地走了。
说到秦似,吕小颖急忙问,有好消息吗?
丁卜摇摇头,唉了一声。他说,当年在部队,大家都是亲兄弟,现在不一样了。这个城市,有十八个战友呢,有的当了厅长、局长,有的成了董事长、总经理,有的成了亿万富翁,还有的提前病退了,更多的像我这样靠每月三千多块大洋吃饭。一个下午加半个晩上,我一家一家都跑了……
吕小颖问,结果呢?
丁卜说,结果是,当官的都电话里推说要主持这会、那会,让秘书泡茶、递烟,有一句没一句地废话;有钱的大都两手一摊,说这年头穷人太多,这个口子一开,不知多少人会踢破门;咱这一级的穷人,倒很慷慨,五千一万的,有个七、八万呢。吕小颖说,这年头,有些有权有钱的人,心黑着呐,一桌饭、一瓶酒,都能吃掉好几千、好几万,秦似病成这样子,连个救命的钱都不肯掏,更不要说要他们捐干细胞或捐肝捐肾了。
丁卜苦笑道,那是与虎谋皮呀。
吕小颖说,一想到秦似的病,我心里就难受。
丁卜安慰着她,天无绝人之路,我明天再想想办法。
这时,他们瞥眼一看,儿子房间的灯灭了,两人相视一笑,遁入了无边的月色。
五
秦似从医院逃跑了!
吕小颖早晨一觉醒来,看见手机上有一串林枫打来的未接电话,不知出了什么事,心里吓得咚咚直跳。她急忙把电话打了过去,林枫哭着说,秦似跑了,还写了一封信。
吕小颖立刻叫醒了还在呼呼大睡的丁卜,快起床,秦似不见了!
丁卜顿时睡意全消,什么,秦似不见了?
他们心急火烧地往医院赶,林枫哭红了眼睛,见到吕小颖,两个女人哭成一团。
丁卜说,你们两个先别哭,我了解秦似,他不会去寻死。当然,他也不会泡在医院等死,这小子一定怕给我们添麻烦,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吕小颖抹了抹眼睛说,我想起来了,那天,他给我说过,大男人不能在医院坐以待毙,还说,战士不是战死在沙场,就是要重回故乡……
林枫把秦似的信递到丁卜手中,丁卜说,是这小子的字,十个字八个认不清。
秦似写道:
“丁卜、嫂子、大刘、小枫:
我走了,逃也好,躲也罢,反正,我不会躺在这里等死。
昨夜,隔壁的一个病人去世了。我看见,一张白床单一裹,跟捆秸秆似的,就送往了太平间。我可是七尺男儿,受不了那份委屈。所以,我要跑得远远的。我要去哪里?连我也不知道。有一天,我跑不动了,累了,倦了,就和我长长的影子一起随地卧倒。当然,也许,会有好消息。离开医院,走进旷野,心胸舒展了,呼吸自由了,说不定,身体里的病魔也不见了。到那时,我再健健康康地回到你们身边,特别是小枫,我一定加倍偿还你!
我知道,你们都在为我操心,把那些钱都退给战友吧,他们的生活并不宽裕,我将在心里铭记那些温暖和关爱。
答应我,好好地活着,慢慢忘记我。
小枫,我把那本《猪的浑身都是宝》带走了,带在身边,有一本书和书本上的猪,我不寂寞。
答应我,别找我,我将在寂静中安妥自己。”
丁卜把信住桌子上一甩,这个混蛋,找到他,我一定抽他耳光!吕小颖看见,丁卜说这句话时,眼睛里闪着泪光。她把信拿起,看了看说,都别着急,坐下来商量一下看看该怎么办。林枫说,前两天,秦似就有点反常,开始让医生停药,说要转院了,后来又闹着要岀院。他还对送药的护士说,药那么贵,送来我也不吃,别送了!昨天下午,听医生、护士说到秦似,我很不安,就找他聊了聊。
吕小颖问,他说什么了?
林枫说,他始终笑嘻嘻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医院是个圆点,一头连着生,一头系着死。见我哭了,他就哄我,逗我。他说,等下辈子,他就投生成一头猪,让我把他杀了,腌制起来,挂在房檐下,给我做下酒菜。我抱着他,哭得更伤心了。我让他答应我,不放弃治疗,并要嫁给他。他挣脱了我,站起来对我说,等我病好了,一定娶我做她美丽的新娘。可是,当我下班后,再来到他的病房,他已人去楼空,只留下这封信,不辞而别了……
他能去哪里呢?听完林枫的叙述,丁卜和吕小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同样的问号。
吕小颖说,他会不会去小孟当年遇难的地方?
丁卜说,我让在那工作的战友去找了,还去了安葬小孟的陵园,都没有。
正在这时,大刘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见他们一个个眼睛湿湿的、红红的,不知如何是好。丁卜问他,给战友的电话都打了吗?大刘说,都打了,本地的、外地的,都说没见他,也没有他的消息。唉,这秦似,可别一时想不开呀!
吕小颖说,要不要报警?
丁卜白了她一眼,他长得跟人贩子似的,还会被别人拐了骗了?你在这里陪林枫,等秦似的电话。我和大刘四处去找找,我就不信,他是条蚯蚓,还能钻到地下去了。
吕小颖说,现在飞机票、火车票都实名,手机还有什么GPS定位……
丁卜说,对于咱们老百姓,那是被实名、被定位……
大刘说,有这么好的女人爱着,换了我,死也死在医院,还逃跑,枉做了男人!
丁卜说,别感慨了,走吧。
两个男人走了。
留下两个女人以泪洗面。
六
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要是顺了,一顺百顺,要是不顺,百事不顺,喝口凉水都塞牙。秦似失踪,或者叫从医院逃跑后,丁卜发动当年的战友,展开了拉网式寻查,像电影《拯救大兵瑞恩》似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和可能,可秦似好像从人间蒸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弄得丁卜满头黑发中白发点点。
让他更意想不到的是,秦似生死未卜,那头南非种猪却死了,死于难产!
那天是挂牌仪式,丁卜想借这个机会,请一些业界的专家、学者开个会,论证论证。这些天,秦似的事让他心烦意乱,工作上的事又不能不做,他让郭从业负责筹备一下。郭从业坚决不干,一口一个我是堂堂副教授,不是秘书,不是办事员,开会这样的事该谁干谁干。一个副县级处室,只有两个人,副教授不干,只有自己这个副主任亲自干。他对郭从业说,那好吧,你不开会,你去基地看看那头种猪,它快临产了。
郭从业说,我本来就是调来伺候种猪的。
会议如期召开,局长、副局长全来了,还请了部里、省里、巿里的专家,以及农业大学、农科大畜牧专业的教授,他们从政治、经济、文化的角度,论证了大力发展能殖母猪的可能性、必要性,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宋局长在总结时还特别表扬了他,说他工作起步高,有思路,有步骤。宋局长说,能殖猪的特点是能生、快生、多生、优生,中国有十几亿人,民以食为天,除了和尚、僧人、回民同胞,谁天天不吃猪肉?所以在能殖猪问题上我们选对了猪,在有利于猪的能殖问题上我们选对了人……
让丁卜感动的是,范一虎在这关键时刻援手相助,不仅派车接送嘉宾,还时刻保证有一辆小车现场机动,会议用的鲜花呀、水果呀,都是范一虎一手安排的,从而保证开了一次成功的会议,胜利的会议。丁卜心里美美地想,我要是有一位这样的办公室主任该多爽呀!
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但会议才结束一天,郭从业突然打来电话,说母猪死了。
丁卜一听头就大了:怎么死的?
难产。
丁卜问:怎么会难产?
答曰:生不下来。
丁卜气了:你是干什么吃的?
答曰:爱莫能助。
丁卜哭笑不得,那情景,要是郭从业在他跟前,他非踹他几脚不可。
丁卜去了现场,母猪已气绝身亡,小猪崽都胎死腹中。
他把已写好的会议总结报告撕了,又写了一份辞职报告。局里还没有反应,范一虎又来了。他拍着丁卜的肩膀说,辞什么职,你又不是接生婆,是它自己难产了,不要说猪,就是人难产了还死人呢,把那报告作废,姐夫那里我去说。
中午,他们喝了酒。丁卜本来就不胜酒力,母猪死了,就更不想喝了。范一虎说,喝两杯,驱驱邪,压压惊,这茅台可是我从姐夫那里拿过来的。酒过三巡,丁卜醉意朦胧地说,范队长,上次开会,全靠你帮忙,这次母猪不幸,你又来安慰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
范一虎说,亲兄弟,别客气。他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他说,这是姐姐、姐夫开支的一些发票,他们不方便处理,你把这事给办了。
丁卜一下子酒醒了一半,他取出发票看了看,都是些什么歌舞厅、美容美发、足浴、SPA、旅游的发票,有十几万。他不解地问,这怎么处理?
范一虎给他斟满酒说,母猪死了,是坏事,但要把坏事变成好事。这些费用,都摊在它身上。见丁卜的一双小眼睛睁得跟牛眼一般,他接着说,可以把招待费列支为母猪的饲料费,把歌舞厅、美容美发、足浴费,列支为母猪的配种费,把SPA、旅游费,列支为母猪的健康费,不是有一本书叫《猪的浑身都是宝》吗?就是要把局里给能殖猪的政策用足、用活,至于死猪的事,不但不追究,时间一到,立刻提拔,这事我包了。
范一虎走了,丁卜手里攥着一大把发票,像攥着一把蒺藜。
丁卜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踉踉跄跄走回家的,他头疼得厉害,一杯一杯地喝着冷饮。慢慢地,他清醒了过来,把信封里的发票又掏岀来一张一张地看看,然后,一张一张地撕了。他打开电脑,再次写下了“辞职报告”四个字。
正在这时,门开了,吕小颖和林枫走了进来。
吕小颖笑逐颜开地说,丁卜,秦似找到了!
丁卜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找到了,他人呢?
吕小颖看着林枫说,你问她。
林枫说,这个秦似,居然上山找我父亲去了,在老家的山上和他一起养猪呢!
吕小颖说,人家是投奔老丈人去了,还心甘情愿倒插门。
丁卜说,这傻瓜,怪不得逃跑时还带了一本《猪的浑身都是宝》。走吧,喊着大刘,我们一起上山去养猪!
吕小颖和林枫笑得前仰后合,吕小颖说,猪、猪,一群活猪……
三个人笑成一团。
责任编辑:刘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