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淳一，他去了失乐园

甘子玲

4月30日，日本作家渡边淳一因前列腺癌在东京都家中去世，享年80岁。渡边淳一是当今日本的文学大家，目前已出版了130多部作品，代表作有《失乐园》、《无影灯》、《光与影》、《钝感力》、《遥远的落日》等，他也被称为“情爱文学大师”，因作品触及敏感题材，且文笔独特，让他声名卓著。

“能够拯救死亡的唯一可能就是爱”

渡边淳一一直以作家的身份广为人知，但在成为专职作家之前，渡边淳一其实还当过医生。1958年，25岁的渡边淳一从札幌医科大学毕业后，曾在母校骨科部任教，还在一家矿工医院执过手术刀。1963年，他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并就任骨学讲师。

两年后，渡边淳一加入了同仁杂志“库力玛”，并开始尝试发表作品。这一年，他因小说《死化妆》获得了新潮同仁杂志奖，这是一部描述脑部手术，并以第一人称展开的心理分析小说。而他走上专职作家的道路则源于另一件偶然的事情，上世纪60年代末，心脏移植手术刚刚在日本出现，当时对心脏提供者的死亡判定，是以脑死亡为准。但渡边淳一对此一直存有疑问，他提出被摘除心脏的患者并没有真正的脑死亡，结果得罪了医院里的权威。于是，35岁的渡边淳一选择离开，弃医从文。

10年的从医生涯也让渡边淳一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体验。渡边淳一认为，医学是从肉体上对人进行探求的科学，理论上是想探求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结构。但是，人是有一些理论上无法解决的问题的，只能把它转到情面或者精神上，用文学小说去描写或者解决这些问题。渡边淳一还讲过自己在医院中的往事，有一次有一个小护士来告状，说给一个八旬老人量体温时，对方抓住了自己的手，并盯着自己的敏感部位看。还有一位80多岁的老太太喜欢动不动就使唤一个25岁的小伙子帮自己做理疗。渡边淳一觉得，80多岁的老人对异性还有这种好奇心，那是支撑着老人们活着的动力。对异性保持感觉，这样的人才有生命力。如果对异性失去兴趣，人很快就会衰老。“这就是人，无论是给人治病还是写作，首先要做的是更深层地去理解人。”这或者也是渡边淳一理解的文学和从医之间的共通处。

在谈到自己弃医从文时，渡边淳一还说过这样的话，即使每天出诊，也只能治好眼前个别的病人。写小说就不同了。写小说能更广泛地带给人们思考，打动更多人的心。他曾认为，“在这么多死亡的悲剧当中，能够拯救死亡的唯一可能就是爱了”。尽管，在后来的采访中，他表示，爱情对于死亡来说，“并不完全是拯救，但是能够缓和死亡的痛苦”。

渡边淳一曾经看过一个对死亡非常恐惧的临死病人，他不停颤抖，但当他的爱人在他的身边，抓住他的手的时候，他就能够镇定下来，并似乎忘记了死亡的恐惧。这也成为渡边淳一创作的源泉之一，“我想我看到了这么多的死亡的恐怖，我就更愿意写关于爱情的东西，我不能确认爱是不是能战胜死亡，但是我非常愿意写这个主题”。

“并非为了诱惑读者才描写性爱”

1995年，渡边淳一的代表作《失乐园》在《日本经济新闻》上连载发表，小说描写了35岁的松原凛子和50多岁的久木祥一郎因婚外情不被认可而双双选择殉情的故事。《失乐园》集结成书出版后，被拍成了电视连续剧和电影，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此后，日本还掀起了一股“失乐园”热。“失乐园”一词不仅成为1997年的日本流行语，而且还成为了日本对婚外情的代称。但其实，无论是在日本出版时，还是引进中国后，《失乐园》因书中描写了不伦的性爱，都曾引起过巨大的争议。

而在渡边淳一看来，爱本身就存在着很多非伦理、难以解释的因素。“描写各种不同类型的爱的体验和爱的类型，目的就是使人们对人、爱还有人性的丰富性进行挖掘，让更多的人能够走进去认识自我”。他希望人们透过这些作品能看到人更为真实的一面。在这个大千世界，有着各种不同的情感生活方式，有的夫妻通过和睦的家庭，能把爱保持得很好，但也有人面临困惑。他坦言，自己绝非为了诱惑读者才描写性爱的场面，那些描述反而是为了让读者感受到性爱恐怖、可怕的层面，因为它甚至能让人产生死的愿望。“《失乐园》中的性爱包含了两个层面，一个是欢愉感，一个是罪恶感，这两种感受都是非常极致的，而且都埋藏在人体的深层。男女陷入到这种性爱中就必须要面对和正视这两种东西”。渡边淳一认为，文学作品绝对不是教科书，不是给大家一个指引，而是让大家能够通过文学作品感受每个人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他这样想，也这样做过了。

以情感、爱欲为中心，并偏爱探讨中年人的感情与人生状态一直是渡边淳一作品中恒久不变的主题。他的作品也更多表现出了大千世界中各种各样类型的爱，而非一种标准的爱的方式。在《失乐园》中，小说的两位主人公最终以殉情的方式结束了故事。而渡边淳一说，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悲剧，男女主角为了保持情感永存，将情感升华到永恒之死。最后克服甚至超越了现实的困惑、困难，达到了极致。“我并没有给出‘爱到极致一定要死的指令，我希望读者对爱有一个深刻的思考之后，在如何让爱持续下去的问题上，找到自己的人生答案，小说只是创造了思考的契机”。

“恋爱是一生的闪光点”

渡边淳一的小说内容多以描写中年男女之间的恋爱为主。他毫不避讳谈论自己有关爱情的看法，他也坦言，尽管作品有虚构的成份，但所有作品都以他自己的真情实感和体验作为基础。“写《失乐园》前，我自己就有过一次深刻的爱的经历。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想更多更多地爱她的时候，我会突然感觉到一种近乎于死亡的不安”。

有人曾对渡边淳一将小说主角年龄的选择设在中年层次上表示疑问，他则不以为然。渡边淳一提出，一个人无论到什么年龄段都可以恋爱，恋爱是人一生当中发出的闪光点。“年轻人当然也可以谈恋爱，但是中年人、老年人无论到哪个年龄段都可以恋爱的，而且这种恋爱同样也是非常美丽的”。但中年人的恋爱所处的社会背景往往比年轻人的恋爱更为复杂，遭受的阻力也更大。“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对男女仍旧要实现一种纯粹的爱，这是对人性的挑战，非常难”。渡边淳一认为自己并没刻意以婚外恋为写作题材，但是，他认为，平淡的生活中没有爱，而他想写的是“痛苦的爱，有激情的爱”。“自己作品中的主人公年龄都比较大，多在40岁以上。对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如果还能有激烈的性和爱，那多半就是婚外恋了”。渡边淳一坦承，他不否认婚姻有积极的一面，但也认为它埋葬了激情和男女之间亲密接触的欲望。

渡边淳一曾这样交待了自己写《失乐园》时的初衷。“十多年前，日本的经济依然处在旺盛期，日本人享受着丰富的物质生活。而我总感觉在安定、富足的生活背后，人们缺少一种能让人如醉如痴、全身心投入的爱，人生没有真正地燃烧起来，很多人的内心存在着失落感”。2010年，77岁高龄的渡边淳一在华受访时也曾说，他在某个年龄阶段是非常想追求极致的爱的，但是却没有勇气走到这一步，这是他软弱的一面。他并不认定平和的爱或极致的爱哪种更好，只是认为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感受，而且这种感受也并非唯一。“即使我现在70多岁，也不认为平和的爱就是最好的”。

现实中未曾实现的部分，渡边淳一通过小说真实地呈现了。渡边淳一曾用一句话概括过自己的作品，“我的作品就是用理论或者是道德上的东西无法表述清楚的，但是又具有现实性的情感小说”。在渡边淳一的作品中，故事的人物常带有一些缺陷或者是执拗的东西，作品当中也通常涉及人的情感里比较奇怪而非符合常理的东西，同时也夹杂着性爱或者是人的一些本能，而这些通常都会被认为是不太正常的东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