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华
九月一号那天,小花以全镇第二名的好成绩小升初顺利进入镇中学,和大姐二姐就读同一所学校。大姐今年本该升高中的,由于中考发挥得不好,连普通高中分数线都没达到,遗憾之余回校复读,和二姐共一张书桌,坐同一条板凳。也就是说,现在俩人都是初三学生,明年将一起毕业,一起升入高中。小花三年后也将升入高中,她计划到那时,一定要进县城一中,一中是本县重点高中,能进一中,重点大学才有希望。她暗下决心,决不能落在两个姐姐后面。
镇上离家十几里地,平常小花和两个姐姐住校,星期天下午去,星期五下午放学回来。学校为了照顾路远的同学,每个星期五下午都提前一节课放学。那时没有自行车,全靠两条腿走路,因为都那样,也不觉得苦。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一天比一天短的时候,姊妹仨放完学就急匆匆往家赶,紧走慢走还是天黑了,好在快到家了,远远地已能看见村庄上空有袅袅炊烟升起,再近些就能听到鸡进圈时的喔喔声。
小花和两个姐姐来到家门口,见屋门尚且锁着,知道母亲下地还没回来。已上四年级的弟弟正和邻居家的小伙伴玩耍,转脸见姐姐们回来了,就扬着声音说,妈去掰玉米了,让我放学在家门口等她。小花放下书包,跟姐姐说,我去迎迎妈。正要去,母亲回来了,肩上背着一大筐青草,显见的很沉,她的头都快着地了。
家里有条大黄牛,去年责任制时生产队抓阄抓的。黄牛力气大,单犁独耙都行,就是太会吃,一天得两大筐青草,母亲做庄稼的同时,还得抽时间割青草,家里二十多亩地还指望它呢。母亲也跟牛差不多,里里外外全靠她。父亲是搞地质工作的,常年在外,一年半载回来一趟,家里一切全是母亲一人操持。
大姐二姐一个和面做晚饭,一个抱柴烧锅,小花和母亲则铡草喂牛,然后喂猪,弟弟还小,不能做事,这边那边的没话找话说。她们一边忙着,一边嗯嗯地应,谁都没注意他说的什么。
吃完晚饭,天已很晚,弟弟哈欠连天地睡了。母亲对三个女儿说,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小花和大姐二姐不知道什么事,静静地等着母亲说下去。母亲停顿了一会,眼睛在三个女儿身上来回地看了几遍,然后才下决心似的说,你们也看到了,家里这些地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我想你们仨哪个下来帮帮我……
母亲说完,就不再看她们,拿过搓衣板低头洗衣服,间或用衣袖擦一下脸,不知是擦汗还是擦泪。小花和大姐二姐开始没吭声,后来大姐蚊子似的哼哼说,她一定要考重点高中。二姐紧跟着说她要考师范当老师。大姐二姐的意思小花明白,母亲也明白,现在只剩小花一人没表态了。小花转过脸看母亲弓着的背,咬咬嘴唇,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搓衣板,说,妈,我来帮你。
第二天,小花就随母亲下地干活了。要说小花也真是块料,上学成绩好,干活不拿样,赤个脚丫,草帽也不戴,扛把锄头镰刀就下地了,一点不娇气。两个姐姐奋力读书,翌年中考都考了高分,大姐考入县二中,二姐考入县一中。分数下来的那一刻,二姐突然改变主意,决定上高中,原因是上师范没前途。
母亲看到两个女儿这么用功,又考出这样好的成绩,自然高兴,高兴之余不免又为小花惋惜,小花可是三个女儿中最聪明的一个。她原本是想让大女儿下学的,一来她年龄大有力气,正好干活,二来她天资不是多聪颖,就算下功夫也不如老二老三。但是作为母亲,孩子都是心头肉,很难张口直接叫谁下来。小花的辍学,她是很痛心的。所以,她背着小花跟老大老二说,你们都要好好上学,将来工作拿钱了,一定要帮帮她。当时姊妹俩眼里含着泪拼命地点头,说妈你放心,到时我们一定分出一部分工资给她。
平心而论,小花比她的两个姐姐体谅母亲,但也不是没一点想法。在得知两个姐姐分别考上县城一中和二中后,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毕竟她也是有能力考上的啊。当然,她不是嫉妒姐姐。姐姐考出好成绩,她为她们高兴,为她们欢呼,只是心里有一种无以言说的惆怅。不过她什么话都没说,一如既往地下地干活,和母亲一起供养姐姐和弟弟。
自从小花下学后,母亲轻快多了,身上的担子一下卸去了一半。虽然她年纪轻力气小,干起活来却是一点不惜力,有多大劲使多大劲。母亲看着心疼,却又没别的办法,只能对她说,小花,妈对不起你,以后我会想办法补偿你。小花为了使母亲安心,故作轻松地说,这不挺好吗,妈你别想那么多。看着三女儿这么懂事,做母亲的越发心疼,闲时就到集上买块鲜亮的、比较时兴的布料给小花做件新衣裳,一来慰劳小花的辛勤付出,二来自己心里也好受些。新衣服做好后拿回家来,母亲料想小花一定会很高兴,不料小花看了看却说,姐姐在县城上学穿着不能太寒酸,免得人家瞧不起。她在家干活穿什么都行,反正没人看。正好大姐跟她个头差不多,新衣服就给了大姐。大姐本想推辞的,小花把衣服往她怀里一塞就下地了,一个字也没來得及说。
常言说好日子过得快,平淡的日子也一样飞转流逝。转眼大姐二姐高中毕业,大姐考的是师范大学,后来当了老师;二姐上的是医科大学,毕业分配到市里一家重点医院。她们的另一半也都是端国家饭碗的人,吃喝不愁,日子过得滋润。这时候的小花,家里轻重一肩挑,耕田耙地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母亲倒退了一步,只能给她打打下手。弟弟正上大学,不用说将来也是很有前途的了。
眼看着四个孩子三个有了出息,只有小花一人在乡下吃苦受累,这些年家里挣的钱全供养了他们,一分钱没结余,哪天小花出嫁都没钱办嫁妆。所以,母亲便又想到当年她对两个女儿说的话。这年过年,当大姐二姐携夫带子回家过年时,母亲悄悄把两个女儿和儿子拉到一边,先对儿子说,小虎你先听着,现在我不要求你怎么样,以后工作了再说。然后转过脸来看着两个女儿说,你们现在都好了,有家有业的,只有小花没上成学,没有前途,这时候该你们帮衬帮衬她了,这也是你们当初承诺过的。
老大老二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老二才说,我们又没说不帮她,只不过现在手头有些紧,刚买了房子,首付完了还得月供。老大说,就是,帮她可以,也得先尽我们自己齐啊。老二说,大姐说的不错,余下的不给她还能给别人吗?听着俩女儿的话,母亲有些生气,余下的,什么时候才有余下的?就硬着心肠说,行,你们说的不错,都有理。但是得给我个准期。姊妹俩又一次相互看看。小虎说,其实大姐也不容易,老师工资那么低……
“滚,你给我滚……”母亲腾一下火起,“现在你还花着三姐挣的钱呢,就这样没良心。”母亲说着流下泪来,有点泣不成声,“打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包括上学,小花都尽着你们齐,她自己那么小就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南湖北湖的劳作,从没有一句怨言,省吃俭用地供养你们,直到今天还陪着我守这两间破房子。而你们……”母亲说不下去了,痛心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本地风俗,大年三十中午饭是最隆重的,吃过这顿饭年就算基本过完了,所以,老大、老二吃过年三十这顿饭,就准备回自己家了。小花抱着小外甥极力挽留,大姐二姐因被母亲说得心里不自在,执意要走,小花看着留不住,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土特产:每人二斤香油,一蛇皮袋花生,外加绿豆,让两个姐姐带去。但是,两个姐姐商量好似的都宁死不要,姐夫们见小花有些尴尬,主动接过去,又被老婆夺下了。小花看着两个姐姐疑惑不解,颤声问,你们怎么回事?以前可不这样。大姐下意识地瞟一眼坐在旁边不吭一声的母亲,小花一个激灵,瞬间就明白了姐姐们的反常举动。以前母亲曾不止一次向她申明,等姐姐们工作以后,她会让她们在经济上帮扶她,一定不让她吃太大的亏。饭前母亲把两个姐姐和弟弟叫到一边,大概说的就是这事。以前母亲说这话时她还以为是安慰她,不想母亲却是认真的。小花心下感激母亲念念不忘对自己的承诺,同时又暗自叫苦,这样一来不是影响她们姊妹情谊吗?其实,在小花的思想里,她的辍学只是在帮母亲,其他的倒没多想。至于让姐姐们来回报她,就更没想过了。今天母亲把这事提出来,姐姐们难免误会,以为是她的意思。这种情形下也不好解释,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里,小花就爽朗地笑着说,哎呀,妈不吱声,那是舍不得你们这么快就走,绝不是舍不得这点东西。一家子在一起多热闹啊。小花说着把眼睛看向母亲,希望母亲配合她。母亲叹口气,只好说,大过年的,你妹妹一点心意,推辞什么。
小花的聪明能干在村里是有目共睹的,几年前就有人来说媒,都被她婉言拒绝了,她怕自己走了,母亲一人难以承担弟弟上学的费用,父亲拿那一点死工资解决不了问题,要说从婆家支出不免又会产生矛盾。所以,她决定等弟弟毕业工作了,再考虑个人事情,多少年都过来了,也不差一年二年。
然而母亲急躁起来,刚过完年,就四处托人给小花找婆家。小花未置可否,反正弟弟也快毕业了,就顺从了母亲的意思。好在年龄不是太大,一些有待娶儿郎的人家,听说小花愿意找婆家了,都拎着礼品上门来。半年后,小花嫁给了一个木匠。木匠人品不错,家境殷实,也很细心,知道怜惜人,重活从不让小花沾手,只让她做做饭、洗洗衣服,后来有了孩子就带孩子。这一切,都是小花在娘家没有享受到的。
以前的小花黑里透红,皮肤粗糙,现在由于不下地干活,没有阳光曝晒,慢慢地变得白净细嫩起来,比为女孩时还好看些,娘家庄上的人见了,就说她喝了婆家水变漂亮了。小花听了下意识地摸摸脸,感觉好像不那么粗糙了,似乎还有点绸缎似的柔软。
好日子过得快,转眼小花的女儿六岁了,九月份就该上一年级了。小花有点儿兴奋,她这辈子没能上大学,下决心要把女儿培养成大学生。公公婆婆劝她再生一个男孩,小花坚决不要,说要了养不了。现在物价飞涨,挣钱又难,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负担,负担不了孩子就会跟着受罪。母亲本来也想让她生个儿子的,以防人家骂她绝户头。后来想想小花跟着她吃了那么多苦,还不是因为自己生的孩子多,负担不了,把担子转嫁给她。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花把孩子送到学校,便没什么事,闲着无聊,就帮丈夫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活。不知道是不是长期不干活猛一干不适应,还是别的原因,她觉得自己身子懒懒的,浑身无力,胃口也差,还伴有低烧。小花开始没怎么在意,以为感冒了,丈夫让她去诊所看看,她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后来越来越严重,一吃就会吐出来,还时常流鼻血。丈夫说不能再拖了,放下手头的活陪她到村卫生所。村医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可能是干活时心里急,上了火,吊两天水就好了。然而,吊了一星期水也没见效。他们又到了乡医院,那里的人说还是去县医院查查吧,没事更好,有事也能及早发现。来到县医院,几项检查出来,医务人员说情况不大好,建议到省城大医院看看。
就这样,一路看下去,最后确诊为白血病,而且已经是中晚期。真是晴天霹雳,小花丈夫感觉天都塌了,心疼得背着人哭了好几场。小花在病床上虽然没人跟她说她得的是什么病,但她已经预感到她的病不是一般的病,很可能就是绝症。因为从进省城医院就没让她出去,而是住下了院。别人不说她也不问,问了反而会加重家人的沉重心情。父亲已经退休,和母亲一起一步不离地守候她。小花丈夫一边多方筹钱给妻子治疗,一边和岳父岳母商议,能不能在亲人当中做骨髓配型测试?
小花日渐憔悴,头发已经脱落,这是透析引起的不良反应。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都知道,化疗和透析都会引起头发脱落。进一步说,只有癌症类的病才需要化疗和透析。所以,小花父母和丈夫眼看着瞒不住,就和她说了实情,小花凄然地笑笑,说我知道。
大姐二姐和小弟都来看她了,听说她得的是白血病,心里都很难过,至于让他们捐献骨髓的事,都要和老公、妻子商议。都是有家庭的,需要另一半的支持才好做决定,毕竟捐骨髓不是件小事。父亲母亲早已化验过了,与小花的低分辨率不匹配,现在只能求助于两个姐姐和弟弟。若按父亲母亲的意思根本不用商讨,直接让医生抽血化验得了,救人要紧。然而,这时候他们说话已经不当数了。虽然不当数,父母的眼泪他们却不能忽视,加之医生在旁边说,虽然是姊妹,成功配型率也很低。就这样,他们抱着复杂的心情各自做了血型、淋巴细胞毒等化验。化验结果出来,只有大姐和小花的骨髓组织匹配。但是大姐一听说让她捐骨髓当场就晕过去了,大姐夫也是堅决反对妻子捐骨髓,说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再弄成个瘫子就是半个死人了。如果非要妻子捐骨髓,他就离婚。
事情到了这一步,父母也没奈何了。小花丈夫泪流满面地抱着女儿进化验室,他要让医生看看,六岁的女儿可不可以给母亲捐骨髓?女儿惊恐地搂着爸爸的脖子一声不吭,等待医生给她检查化验。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女儿的骨髓刚好与妈妈的匹配,连日来的紧张一下放松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医生已经安排好了时间做骨髓移植手术,小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拉着女儿一个劲地流泪,在大家的安抚下,才慢慢地擦去泪水。
手术的日子就要到来,大家不由自主又紧张起来。小花说,爸,妈,你们都到外面歇着去吧,我想和女儿单独待一会儿。大家就都一步一回头地向外走去。丈夫走在最后面,顺手轻轻把门带上。小花见大家都出去了,这才拉着女儿亲了又亲,低低地说,谢谢宝贝,愿意用生命救妈妈,妈妈永远爱你。然后又说,妈妈困了,让妈搂着你睡一会儿。女儿就听话地睡在妈妈怀里,一动不动。她许久没这样睡在妈妈怀里了,感觉无比安稳,很快就沉沉睡去。小花见女儿睡熟了,悄悄拿出早就预备好的在院外捡到的易拉罐拉扣,用它在手腕动脉处使劲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就汩汩地流出来。她怕血流到床上弄脏女儿的衣服,就把手腕搭在床沿上,鲜血顺着手指尖流到地上,像一条红色的小蛇连接地面。她闭上了眼睛。
大家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丈夫听里面没动静,有点不放心地进去看看,其他人也跟着进去。这一看,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小花丈夫猛扑过去,一把按住流血的伤口,一边急急地喊,快叫医生!快叫医生!还在沉睡的女儿突然被惊醒,揉着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待明白过来,一下大哭起来,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号:妈妈——
医生护士急匆匆赶来,迅速把小花送到急救室抢救,其他人在外面心神不安地等待。小花丈夫几乎都瘫了,母亲则不住地抽泣,她搂着外孙女,颠三倒四地絮絮叨叨:小花呀,你咋这么傻啊,这不是要妈的命吗。呜呜呜,天老爷呀,咋就一点不开眼呢,这么好的闺女让她得这种难治的病,心里怎么过得去呢。呜呜呜,女儿呀,妈对不住你。妈不该让你下学,不该让你跟着我南湖北湖的吃苦受累,不然也不会得这种怪病。女儿呀,你就醒醒吧,不看我面也要看你闺女面啊,她还没成人呢,你不能撒手不管……老太太没完没了的絮叨,本没有所指,只是心痛难忍,不知不觉把郁积在心底的苦楚发泄出来。她的另外三个子女听着,以为母亲旁敲侧击责怪他们,有意说给他们听。尤其是大姐,小花的自杀对她触动很大,因她和小花的骨髓匹配,只有她能救小花,而她却……
父亲从小花病床的枕头旁发现一张写在卫生纸上的遗书。由于卫生纸吸水较强,字的边缘有种毛茸茸、雾蒙蒙的感觉,像被雾打湿的睫毛。遗书很简单,百字左右,内容如下:
爸,妈,恕女儿不孝,不能为二老养老送终。姐,弟,我爱你们,如有下辈子,还愿意和你们做姊妹。我至亲至爱的丈夫,这辈子注定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了。最放不下的,还是我的女儿。她是那么弱小,那么单纯,我好希望她能够健康成长……
众人看了遗书,纷纷掉下泪来。大姐首先受不了了,捂着脸哭着跑出走廊。母亲痛哭失声,扑通跪在地上,嗵嗵磕了几个响头:老天爷呀,救救我的闺女吧!世上还有比她好的人吗!小花女儿看外婆为妈妈祈祷,也学着样儿跪在旁边,那副虔诚的样子使人心酸,又让人心疼。恰好一位年轻护士经过这里,打眼一看不由得停下脚步,慢慢蹲下身来,轻轻为孩子擦去挂在睫毛上的泪水,而她自己眼睛却湿润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小花才在医生的极力抢救下,缓缓醒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现出惊喜之色。小花还没有力气说话,两眼无神地看着众人。医生让大家都出去,她需要静养,不要打扰,只留下丈夫一人守候即可。醫生还说,再不做骨髓移植,即使她不自杀也活不多久了。大家的心情又一次沉重起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生向值班室走去,直到走进办公室,大家才把目光收回来。小花的自杀,显而易见是不想让她的孩子为她捐骨髓。孩子太小,正在成长,万一有个闪失,做母亲的怎么忍心呢。所以,她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连累孩子。
小花丈夫本来指望女儿为妻子捐骨髓的,现在是左右为难了。正在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时,护士通知有骨髓了,捐献者已经签了文本,正在配合医生做身体方面的检查。丈夫听了喜极而泣,连声对妻子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立马就要去感谢。母亲又一次跪在地上,求老天保佑好人一生平安。
愿意为小花捐骨髓的不是别人,是小花的大姐王大花。当医生说出这个名字时,大家都愣了。医生说,王大花是流着泪找他的,求他尽快给妹妹做骨髓移植。王大花还说,假使妹妹自杀抢救不过来,她会背一辈子良心债,一辈子不能安心。二姐和小弟见大姐突然转变,惭愧之至,不知不觉埋下头去。虽然他们不能为小花捐骨髓,但他们在经济上也没大力支持。小弟工作迟,手里还没什么钱,二姐就不同了。谁都知道,现如今医生的身价,那可是金子的身价。明的暗的,几个公务员不及呢。加上她丈夫是城建局的领导,多多少少会有些灰色收入,说没钱谁信呢。虽说她也给了一点钱,但那只是象征性的,没有帮多大忙。二姐越想越愧得慌。没有小花的牺牲与付出,哪有她的今天。假如母亲当初点名让她下学,那可是另一番结果。没准此时睡在病床上的是她或大姐。即便她不会得这种病,肯定也是农村妇女,土里刨食吃,绝不会有今天的丰厚收入。想到这里,二姐惭愧得不能自制,跑到小花病床边,痛哭流涕地说,妹妹,二姐对不起你……小花无力地伸出手去,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二姐泣不成声,说,妹妹你放心,花多少钱都是我的,你只管配合医生治疗,一定要把病治好。我们不能没有你,宝儿更不能失去你。宝儿是小花的女儿。小虎抱着宝儿哽咽道,三姐,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爱你。小花丈夫在一边眼睛红红的,说有你们姊弟几个,还怕治不好病吗!
命悬一线的小花,终于见到了希望。母亲见儿女们又像小时候一样亲密,高兴得眼泪哗哗直流,说,这才像我的儿女们呀。
这件事很快在医院里传开。电视台的人知道了过来采访,大姐二姐及弟弟都不愿意接受采访,避而不见。只有母亲对着镜头说,我的孩子我知道,他们都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