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卫东
这个题目既简单又玄乎。说它简单,是因为它的字面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说它玄乎,是因为,读者都能想到,笔者不会仅仅说“糖”的事儿,一定是在就“糖”说事儿。“那到底要说什么事儿呢?”这不就卖了一个“关子”!
玄,也不玄。因为,只要你有一点教育学的知识背景,大概都听说过“四块糖”的故事:
当年陶行知先生任育才学校校长。一天,他看到一名男生用砖头砸同学,就将其制止,并让他到校长室等候。陶先生回到办公室,见男生已在等候。陶先生掏出一块糖递给他:“这是奖励你的,因为你比我按时到了。”接着又掏出一块糖给他:“这也是奖励你的,我不让你打同学,你立即住手了,说明你很尊重我。”男生将信将疑地接过糖果。陶先生又说:“据了解,你打同学是因为他欺负女生,说明你有正义感。”陶先生掏出第三块糖给他。这时男生哭了:“校长,我错了,同学再不对,我也不能采取这种方式。”陶先生又拿出第四块糖,说:“你已认错,再奖你一块,我们的谈话也该结束了……”
这可谓是中国教育史上的一个非常鲜活而又典型的案例。一定会有不少教育学课堂讲到它,一定会有不少学校宣扬它,一定会有不少教师效仿它,也一定会有不少受此启发而“化腐朽为神奇”、“变‘事故为‘故事”的动人案例……不错,只要你上网搜索,就可以读到许许多多相关的网页和信息,其中不乏“四块糖”故事的“当代版”,它们似乎都在告诉人们,柔可克刚,爱能化顽,只要让情感的力量充盈于教育教学,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但真正的、普遍的教育实践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更准确地说,应该没有一些善良的人们所理解或想象的那么简单。学生里面总有一些冥顽难化者,他们中总会有一些烦人的事情会发生,倘若只要给他们诸如“四糖块”一类的“甜头”,再辅以几句劝慰、劝勉的话,或者辅以摸摸头等以示亲切的动作……他们便能一改冥顽的秉性,那么庶几可以讲,我们还要教育、教育者和教育学等等干什么?
所以,我才说,“只有‘四块糖是不够的”。
这当然不意味着,更多一些糖才能生效。物质“甜头”的刺激转化为正面的、积极的力量,这样的事情或许会发生在成人的、生产的世界里,这是一种以功利求功利的行为模式;而把它“迁移”到教育实践情境中,暂时的、表面的作用或许会有,而长久的、实质的效果却难以发生,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不,这几乎是一定的!试想,在学生面前堆放很多用以利诱的东西,结果会是怎样:要不是培养出若干“伪君子”,那便是造就了一些“混世王”!教育的场域从来就不应该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世界。
因此,对于“四块糖”,我们不宜从有形的、物质的意义上去看待它,而要把它理解为一种高超的、精湛的教育艺术的象征。而“发乎情,止乎‘理”,则是其中最重要,也最值得我们汲纳的“艺术意蕴”。
“情”的一面不待多言,陶先生“爱满天下”,没有这种爱,这份情,又岂能“演绎”出如此感人肺腑、动人魂魄的教育情景!那么,“理”又安在呢?
教育者应该以整个的人格和生命走向教育,走向学生。与其说是那一时、那一刻的陶先生在教育那个犯了错的同学,不如说,是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陶先生在教育他。陶先生在师生中有着极为崇高的“非制度性权威”,这些“背景”对于学生的“幡然悔悟”至关重要。易言之,如果是另一位威信一般的老师,甚至是一个在学生心里留下不佳印象的老师,纵使此时此刻他也给予学生“柔情似水”的开导,又哪能产生这样好的教育效果?或许,他还会被学生笑话。由此反观陶先生,如果那次他不是这样,而且对学生厉言批评,效果又将如何?我坚信,那个学生还是会正视并改正错误的。从这个意义上说,陶先生时时处处都在以他为师、做人的“理”来晓喻学生,引导学生。这正是教师教育修养的“根性”所在,失此却在一些技巧、技术上煞费苦心,翻新花样,不过是背本趋末而已。
有怎样的人,就有怎样的教育,此乃教育之“至理”,或者说“大理”。教育者本身固然重要,而具体情境,具体应对中的“小理”也有其价值。陶先生以情感人的同时还很好地做到了以理服人,而后来的人们提起这个故事时却往往忽视了这一点。犯了错却受奖励,这与常理相悖,弄得不好,不能说就没有一点“巩固错误”的可能。那么,为什么要奖励那个学生呢?是因为他内在的“根性”是善的,只不过表达的方式、方法欠妥或不对;是因为他打人之后的其他行为(如守时、尊师)是好的;是因为,他真心实意地认识,心悦诚服地承认了错误,并明白了错誤的症结所在;还因为,陶先生深知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奖励是对正确行为的强化,它还可以“派生”出对错误行为的强大抑制力量。如果说前者更偏向于情的温暖,那么,后者更彰显出“理性”的光泽。不是每一位教师都能如此出神入化地处理好“情”与“理”之间的平衡,都能如此“无迹可求”地实现以情蕴理、以理激情。这也是陶先生尤为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地方。
只有“四块糖”是不够的,只有摸摸头、“你真棒”也是不够的,教育自有它的复杂性,或许因此,才值得我们乐此不疲地去玩味,去探索……
编辑 王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