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田野调查的科学性:反思与建构

2014-05-30 19:22刘芳
学理论·上 2014年7期
关键词:田野调查民族志科学性

刘芳

摘 要:在反思人类学发展背景下,“田野调查的科学性如何可能”成为一个重要命题。问题的解答将围绕田野调查三大要素来展开讨论。包括主体身份即人类学者的专业身份、文化身份与性别身份,调查过程中涉及的调查方式与价值取向,知识生产即民族志。

关键词:人类学;田野调查;田野;科学性;民族志

中图分类号:C91-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4)19-0077-02

田野调查即在实地调查中,集中于某一地点或区域住上一年以上时间,把握当地年度周期中社会生活的基本过程,与当地人形成密切的关系,参与他们的家庭和社会活动,从中了解他们的社会关系、交换活动、地方政治和宗教仪式等[1]。

19世纪中叶,田野调查由马林诺夫斯基倡导运用并奠定了在人类学中的科学地位。田野调查正是通过对“科学”的膜拜而成为人类学学科自我界定和合法化的核心策略。然而,随着“反思”的引入,使人类学对自身作为“他者”进行审视,甚至将“科学”作为对象加以研究时,“田野调查的科学性如何可能”成为一个重要命题被提出来,并对人类学的学科发展产生深刻影响。本文以田野调查要素环节为切入点,围绕科学性的建构来做些思考,旨在明晰人类学历史脉络,为人类学未来发展寻出些许微光。

一、主体身份:人类学者

(一)专业身份:正规训练与非正规训练

专业系统的训练被主流传统认为是人类学者作为田野调查科学家身份的象征。马林诺夫斯基或博厄斯的田野调查制造了一个教条:即只有在大学取得人类学学位的人才能够真正地获得真实资料的说法[2]29。人类学家常把田野调查喻为“通过礼仪”,即进入成熟职业身份的成丁礼仪[2]20。而在英国进入人类学界的新手,必须到某个地方进行一年以上的田野工作,然后回到学校撰写博士学位论文,通过答辩获得学位,才能取得资格认证[3]。人们普遍认为真正的人类学知识均源自于田野调查,决定某项研究是否属于“人类学”范畴的唯一重要标准实际上就是看研究者做了多少“田野”。

然而,田野调查者必须接受人类学系统专业训练的传统也一直受到挑战。雷德指出:“……因为学术和专业上资深的观察者常常是搜集可靠社会学材料的最差人选。他们的专业训练在他们自己和他们要询问的人们之间竖起了一道藩篱,他们往往缺乏与陌生人建立联系的经历加高了这道藩篱。”[2]28“观察者的基本条件就是他具有一种天赋,即一种能以谦虚的行为与信息提供者建立直接而密切接触的能力”[2]29。由此,甚至出现这样的人类学异端学说:让类似保险推销员和房地产经纪人来做田野调查,因为他们更能与信息提供者建立密切关系。

希利尔·贝尔绍认为保证田野调查工作的科学性,除了专业人类学者,还应该建立一支“准人类学家”的队伍充当人类学家的研究助手,阅读资料文献、进行田野调查、收集数据。可以包括教师、兽医、农村护士、农业技术推广人员等。人类学机构应当以某种长期方式把他们组织起来。只要给他们以恰当的训练,为他们提供信息,他们便能提供深刻的见解,对研究工作进行评论。并且,培训机构应当为这些“准人类学家”开设短期训练科目,授予文凭,从而造就一支有头脑有眼光的队伍。各种研究项目都需要他们参与。另外,要在漫长的年代中延续不断地监测社会现象[4]。

(二)文化身份:异域或本土

人类学家在文化的“他者”和“自我”二者之间合适定位身份将决定研究的科学性。传统学术往往认可远足他乡对“异域文化”及“他者”进行研究的人类学家。“异文化”成为“田野调查礼仪的核心”,也是决定调查者身份等级秩序的重要因素。正如阿莫瑞的研究描述他者的概念,指出非裔美国学者在非洲从事研究受到冷眼,因为他们离他们的研究对象“太近”而无法做到“客观”,而白人学者则被认为与“黑人”他者之间有一定的距离[2]21。当然,需要指出的是对异域文化身份的强调暗含种族、阶级等的排他性。在妇女、少数民族以及第三世界的学者已经参与人类学研究的时代,在田野调查中经历“异文化”人类学礼仪的自我依然隐喻为欧洲白人中产阶级的男性,换句话说,欧洲白人中产阶级男性身份的人类学家的研究成果被认为是真实可靠的。

如今,钟情于“异文化”研究传统逐渐被打破,人类学的田野点从“异域”展开到本土选择,从田野转向家乡,或者从跨文化理解到本文化研究。实际上,无论是以本土学者或异域学者身份开展的研究都具有局限性。对于本土研究来说,因为研究者对周遭的文化太熟悉,甚至可能到熟视无睹的程度,不可避免地使自身置身其中而不具有距离感和陌生感,进而不能超然理性地观察思考。当然,异文化身份的研究者也存在需要努力克服的难题。潘英海在关于“文化识盲”的研究中指出:若研究者无法进入地方文化的整体生活经验以形成新的体验,无法与被研究者交互建构象征与文化层面的沟通,也难以获得可靠的资料[5]。

(三)性别身份:男性或女性

与其他许多学科相比,人类学科学研究就不钟情于女性。即便是玛格丽特·米德这样一位在人类学史上具有重要影响力的人物也未能改变这种性别歧视。

作为远足异域、勇敢探险或猎奇的田野研究形象还存在:女性总是不被鼓励的。并且,女性研究者在现实田野中也将遭遇与男性不同的尴尬地位。当女性研究者进入田野,田野中的人会以自身的文化理解,企图将研究者定位。有些田野中的调查对象会否定女性研究者的专业角色和专业能力,从而表现出他们的性别歧视[6]。这意味着女性研究者要在田野中付出更多艰辛,从而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研究地位。

当然,作为局外人的优势也能让女性研究者获得非常丰富和难得的田野资料。同时,女性人类学者具备的敏感、细致、温和、亲切等女性气质更容易与研究对象建立信任关系,获得真实客观的第一手田野资料。

二、调查过程:调查方式与价值取向

(一)调查方式:长期扎根与快速评估

在田野中与研究对象建立信任关系、能够花费足够长时间来观察、参与或体验往往成了衡量研究结果真实可靠的重要依据。雷丁对米德仅基于不到一年的田野调查得出的民族志结论提出批评,他认为需要“长期而持续地与当地人居住在一起,熟谙他们的语言”,才有可能得出可靠的民族志结论。他指出,一年或两年的时间不足以获得深刻的文化理解:“一年之内或者五年之内所获得的知识……必定是表面的”[2]28。由此可见,人类学传统认为长期扎根于田野,才能保证调查的科学性。

20世纪70年代以后,人类学者试图以其学科传统的方法和洞见投身于社会发展,例如提倡行动者导向的项目实施路径。严肃的参与观察和田野调查发生了转向,在发展实践中成了“快速评估”和“参与式评估”等田野快餐。短短的几天或几个星期的资料收集代替了传统人类学者需要1~2年进行的田野调查。人类学家的传统方法被简化或者歪曲,却为“自上而下”计划项目提供了科学性外衣。

(二)价值取向:价值中立或价值涉入

价值中立是田野调查的重要原则之一,要求调查者避免先入为主地用已有的价值体系去观察、评价调查对象,以一种冷静、客观的态度去观察和收集资料,避免过多地卷入当地的社会关系中。遵循价值中立的操守原则能够保证田野工作的科学性、可靠性。

然而,人类学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门价值取向的学科。从起源来看,作为系统学科的人类学兴起于社会思想深刻浸染的启蒙主义和自然科学知识的19世纪欧洲。面对当时欧洲民族国家的兴起、巩固和竞争,学者们积极推动民族国家的主权和公民权的合法化进程,主张从宗教思想中、从压抑人性的机制中解放出来的“进步”和“发现”的观念。所以,民族主义和族群研究一直以来成了人类学中的永恒主题。它们限定了人类学的研究日程、范围及其与政治的潜在关系。所有人类学家的肩头被压上了责任和道义的负担[7]13。今天,我们依旧能在人类学者们的身上找到确凿证据。张海洋教授提出人类学研究做到“两个保护”、“一个维护”和“一个阐释”,即:保护生态环境,保护传统文化(以各民族为主体),维护弱势群体和少数民族的权益(从为其服务的角度出发),阐释世界及大中华文化圈多元一体和不同的历史必然性及共同相处的必要性。(张海洋,2005)调查者的道德伦理和人文关怀精神的重要性凸显。甚至,学科的科学化也将人类学家的道德规范化。如西方人类学概论教授时就要教学生遵守职业道德规范。

由此可见,人类学家为了保持学科研究的规范性和科学性,在进行田野调查时必须在有意识地保持距离和道义感的全心投入之间创造一种均衡。很多人类学家一直在这两难的选择中摇摆不定,这几乎成了人类学的一个基本规律[7]25。

三、知识生产:民族志

所谓民族志就是人类学者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对互动过程事件进行描述和社会脉络意义上的深层分析,以此达到理解该群体的文化形态与意义的目的。

(一)民族志“科学性”的质疑

马林诺夫斯基相信民族志是“科学”的经验基础。但在70年代受到三种批评。第一种是来自英国本身的批评,代表人物是阿萨德,他认为所谓的“科学民族志”实际上与西方的殖民意识形态有密切的关系,马林诺夫斯基的工作和人生实际上与西方向非西方社会的文化渗入紧密相连[8]148。第二种批评是来自西方70年代以来对于什么是文化的自我和“他人”的反思。许多学者开始意识到西方文明的社会人类学的研究,实质上是通过对“异文化”的描述中,获得一种西方文化的“威望”的主观论证[8]149。第三种批评是以格尔兹为代表的“解释人类学”。格尔兹认为将民族志视为一种“文化科学”的观点值得商榷[8]150。他认为民族志或“作民族志”被理解成为通过人类学分析法获得某一种形式的知识的途径。所以,民族志就是对文化,特别是异文化的解释[9]。人类学研究工作成了一种文化翻译,把研究对象的文化翻译成我们可以理解的语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观点是格尔兹所强调的当地人的观点,即当地人的文化。要求田野调查者执着于地方性知识,寻找那些所谓的“原生”的意义系统。然而,我们的意义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它不断再生产。意义的阐释者的话语权存在着多元的主体分类,由此,意义的阐释也是多元的,意义阐释的过程也就呈现了主体的能动性。

(二)民族志“科学性”的回应

面对批评与质疑,人类学界的“实验民族志”随之兴起,保证田野调查文本的客观真实。其基本特点是,一是把人类学者和他们的田野作业的经历当作民族志实验的焦点和阐述的中心;二是对文本组织的有意识的组织和艺术性的讲究;三是把研究者当成文化的“翻译者”,对文化事象进行阐释[8]153。“实验民族志”的出现使人类学思考一个问题:民族志到底是有关“真理”的探讨还是一种“故事”的讲述?无论如何,人类学者对民族志所下的功夫不过是在正视和回应人类学至今也无法克服的难题,即人类学充满了不确定性,永远无法达到纯粹的客观。即便从人类学发展初期到现在,以马林诺夫斯基为首的人类学家为了保证民族志的科学性,不仅要求除了“访谈”、“参与”之外,他还强调“观察”[10];把社会调查问卷这种东西作为附属手段引进人类学的研究工作;在田野调查中考虑“看与被看”、“照与被照”及“如何把不同的声音带入文本”三个维度等等。

总之,人类学阐释生活意义的体系是非常有启发的。知识只要能满足人民的认识需要,具有解释力、包容性和启发性,它就是有意义的。这样的知识体系并不一定非要是科学的、实证的。反正科学体系本身就难以自圆其说,且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将永远限于近似。人类学应该跳出科学与非科学、实证与非实证的界定,在更广阔的范围里进行研究与发展。

参考文献:

[1]王铭铭.人类学是什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62-63.

[2]古塔·弗格森.人类学定位——田野科学的界限与基础[M].骆建建,袁同凯,郭立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

[3]汪宁生.文化人类学调查——正确认识社会的方法[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

[4]希利尔·贝尔绍.社会人类学与文化人类学的未来面临挑战[G]//人类学的趋势.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5]潘英海.文化识盲与文化纠结:本土田野任务者的“文化”问题[J].本土心理学研究,1997(8):37-71.

[6]毕恒达,谢慧娟.女性研究者在田野中的性别处境与政治[J].女学杂志,2005(12):93-130.

[7]麦克尔·赫兹菲尔德.什么是人类常识——社会和文化领域中的人类学理论实践[M].刘珩,石毅,李昌银,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

[8]王铭铭.西方人类学思潮十讲[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9]克里福德·格尔兹.文化的解释[M].纳日碧力戈,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10]罗伯特·莱顿.他者的眼光——人类学理论入门[M].蒙养山人,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2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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