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君萍
这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一个小区。低矮的几幢楼房瑟缩在这座迅速发展的城市边沿,如丑小鸭般不起眼。生活在这个小区的大多是东风公司的退休工人或贫困的租房户。小区的花坛已被居民们辟成菜地,高的是花椒树,白里泛青的花椒花羞涩地簇拥在枝头;低的是几簇窝瓜秧,舒展着阔阔的圆叶,郁郁葱葱。金黄色喇叭形的窝瓜花迎着阳光在微风中展颜。
我们调查的第一家低保戶住在一楼。一个如鸭子般蹒跚走路、用细细的童音说话、一直傻笑的女人是这家的户主,见有人来,忙着让我们进屋。
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呀!最像样的家具就是一张老式圆桌和与之配套的圆凳。桌上一个碗,碗里还剩有米饭,桌子上落下的饭粒都有些干了。脏衣服散乱地堆放在凳子上,屋里有一股很浓的霉味。看来这个身体残疾的女人洗衣服都困难,更不会收拾家。
从没有下过基层的我惊异于在这样一个满眼豪华、高楼林立、名车填满大街的城市里,居然有这样的贫困家庭。
那女人忙着搬圆凳让我们坐。询问她家里情况时,她傻笑着用细细的童音介绍说老公在外地打工多年都没回来过,也不寄钱,有一个14岁的儿子上初一。问她多大年龄了,她竟不说话傻笑着翻看挂在墙上的日历,看完说:“还差20天就37岁了。”我见日历上还夹着一张纸片,走近细看才看清是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的纸,上面稚嫩的字体写着“保证书”,还有保证上课认真听讲、认真做作业之类的话。她说这是她让儿子写的,说到这些她的童音里带着点严肃和骄傲。
问她的经济状况,她说只有一个月500多元的低保费,房租需要钱,物价又高,蔬菜一斤也要两三元钱。说这些时她依然是细细的童音,笑得灿烂,一如窗外黄黄的窝瓜花。我们建议她申请“经适房”,她也傻傻地答应了。但我知道取得“经适房”的潜规则和激烈的竞争,恐怕以她的智商和能力是不可能的。
看她的情智也就只有8、9岁孩子的水平,又是个残疾人,本就需要别人照顾,可是她还得教育孩子,独自支撑着一个家,真够难为的了,但她依然笑得灿烂。
这使我想起了认识的另一个女人。她的老公经营着几千万元资产的大公司,住豪宅开名车,满身珠光宝气,家里雇着佣人,在赌场上一掷几万元甚至十几万元。可是每次见到她总听到满口脏话地抱怨:抱怨老公不着家,抱怨孩子不听话,抱怨赌场上运气差,直说得唾沫乱溅、脸上的脂粉横飞……纯粹一个深宫怨妇。
见过这两种女人后,我更怀念那个傻笑着的女人。不由得对她产生了几分敬意!
再见到那个女人是一个多月后。因为创卫,我到那个小区值班,她老远看见我就蹒跚地走过来傻笑着和我搭讪。她告诉我她儿子写的作文得奖了,让我到家里去看奖状。我递给她一瓶纯净水,她哧哧地傻笑拿着,一脸灿烂。
此时正值初夏,花椒树上叶绿子青,阳光把斑驳的树影洒在她的脸上。花坛里窝瓜两三寸长,黄黄的花蒂并未全脱,萎萎缩缩地开着,真像她的笑脸。那是一张傻傻的如孩子般的笑脸,一张在阴暗、杂乱、狭小的房间里依然傻笑得灿烂的脸。
孔子曾赞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在艰苦的环境中依然保持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是贤人!我不愿矫情地把这个弱智女人硬性地升华为贤人,但我想效仿她的这种生活态度。
生活中,当我遇到读不懂的面孔、听不明白的话、想不通的事情时,总喜欢对着镜子,学着那个女人的样子冲自己傻笑,镜子中也总会开出一朵黄黄的窝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