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除戒备

2014-05-30 10:48达娜·卡梅伦
译林 2014年6期
关键词:威斯汀厄尔布朗

达娜·卡梅伦

安娜·霍伊特在索思沃克旅馆的小房间里住了两天后就离开了。尽管已是寒冬,海面上波涛汹涌,一些乘客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船舱,但她在旅途中一天也没有生过病。现在让她心生不安的倒不是那封夹在《圣经》里的信,而是透过玻璃窗上冰冻的雾气看到的伦敦城迷蒙的轮廓。海边带着咸味的污泥让她滑得站不稳脚,这样的处境比在波士顿码头更让她心烦意乱。她已经跑出去两次了,终于找到一位运货的马车夫愿意带她及行李。当她第三次让那位车夫重复价钱时,车夫莫名其妙地咒骂起来,最后她终于听明白了,他虽然说的是英语,但是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浓重威尔士口音。安娜蜷缩在座位上,在寒冷1月的冷雨中可怜地打着哆嗦。车夫一边驱赶马匹在昏暗中行进,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着。

陆地上的最后一英里使她几近崩溃。安娜一走进房间就反锁上门,然后颤抖着坐到床上,感觉自己渺小而孤独。她蜷缩在那里,甚至不想伸手去碰一碰店主放在桌子上的餐盘,好像离开属于自己的床,走过地板是非常遥远,非常危险的。

然而,独自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不仅是因为无聊,也因为意识到自己来此的使命,她渐渐清醒过来。她想起那封盖有红色蜡印的信可是代表着一小笔财富呢。虽然安娜还不知道一封信能带来什么好消息,但是这个可怕的东西也可能会带来机遇。

两个月前,也就是1745年11月,奥利弗·布朗先生的代理人亚当·西弗邀请她来这个乡村住宅。当西弗面带微笑拿出邀请函时,安娜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颤抖。西弗的牙齿就像他的品德一样,破败而丑陋,但是在努力伪装时,他能表现得像一个好人。在安娜面前,西弗一直在伪装,她为此倒是心生感激。他是一个危险男人的恶名并非谣传。她无法想象为什么他的雇主,影响力非凡的布朗先生想要见她,而且为什么他自己不来她住的旅馆。

安娜的胃已经开始搅动起来,她在等候布朗先生承诺接她的马车。在离开“皇后的怀抱”餐馆的时候,她就像是从贝壳里走出来的维纳斯,华丽的衣着和僵硬的表情形成了巨大反差。她想逃跑。她不想离开热闹的北部,在那里每个人都认识她。安娜的身体在新衣服里绷得紧紧的,在马车上她假装平静,像是去赶赴一场对自己进行的审判。

在波士顿郊外几英里的梅德福村,她看见了布朗先生的家:这是一栋两层半的建筑,能够俯瞰花园、果园和田野的五扇玻璃窗对称分布在漂亮的外墙中。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安娜的信心又升了起来。房子的大小和华丽让她心情愉悦。她的账户上将有一笔可观的财富,作为一个生意场上的诚实女人,她几乎可以平等地和布朗会面,如果她见到他时不感到害怕的话。

当布朗将她迎进客厅时,她的信心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布朗先生是一个身材肥胖、衣着华丽的小个子男人,他的客厅里陈列着先辈们留下的遗物——甚至也许就是他自己家庭的财产。橱柜里的银盘和中国青花瓷熠熠生辉。墙壁涂抹光洁并刷上了油漆,上面挂着一些严肃的肖像画。

安娜在一张铺着精美白色桌布的桌子旁坐下来,心满意足地长呼了一口气。也许没什么可担心的,也许一切都会很好。

“很高兴见到你,霍伊特女士。”布朗在一把时髦的椅子上坐下来,倒了杯酒。椅子太精致,倒不是很适合他肥胖的身躯。

“你知道伦敦吗?”

安娜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杯。石榴酒已经到了玻璃杯的边缘,但并没有溢出来。在所有她曾想到的话题中——她最近的寡居生活和那个当地恶棍的消失——伦敦是最不可能出现的一个。伦敦就像月球一样遥不可及。

她看了一下自己的玻璃杯,好像很喜欢这个杯子,“我从没去过伦敦,先生。”

“我想送你去那里。”

她被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一脸迷惑地抬起头,“为什么,布朗先生?”

“我认为你对我来说有价值,如果你愿意去的话。一次旅行可以帮助你从丈夫被谋杀的悲伤中走出来……”

“我丈夫遇到了意外,在码头上喝醉了。”她说,如同在背书。

他没有在意,继续道:“而且也能让你从随后胡克·米勒令人困惑的消失中走出来。”

她顿时觉得下巴僵硬起来,“米勒关我什么事?他想买下我的旅馆,而我拒绝了。”

胡克·米勒消失了,她想,我干掉了胡克·米勒。

“实际上,”布朗娓娓道来,“有人看见他最后是去了你那里,后来就没有人见过他。”

她耸了耸肩,心底波澜起伏。

“下次再不要这么干了,我手下的人会保守这个秘密,他就在这儿。”布朗冲西弗点点头,“他看见你将胡克的尸体拖进了厨房并将其肢解。我希望你是出于仇恨才这么做的。”

安娜什么也没说,即使想说也说不出来。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她将玻璃杯放在嘴唇上以使它稳定下来。西弗站在布朗的椅子后面观察着她。她随意地喝着酒,好像那酒有益健康而且甜如蜂蜜似的。

“因为这些……悲剧……还有接踵而来的你父亲的病倒和去世,所以我想帮助你。”布朗说,身体前倾着,“如果你不想去,我会闪到一边,直到你发现自己身处险境为止。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行。”

“在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之前,我一直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派我去?”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西弗,“你为什么不派他去呢?你可供驱遣的人多着呢。”

“我可以派西弗去,但伦敦有许多人知道他。”布朗做了个鬼脸,“你看看他:他拒绝戴上我为他准备的精美的假牙。不,一个工匠需要各种工具,每个工具都适用在它的特殊工作上。”

布朗轻敲着手指,“显然,我可以用我所知道的事情强迫你,但是你今天能赴约实在是太有趣了。你还能保持镇静,即使现在也能。你真是让人称奇。”

安娜快要不能呼吸了,“你在对我进行卑鄙的暗示和恐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信还是不信,”他说,“快点决定,因为速度是最重要的。我准备让你乘坐的船下周就要出发了。”

他太自以为是了,安娜感觉四周的墙壁在向她逼近。不过,她已故的丈夫教过她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并谨慎地说话。“布朗先生,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伦敦?”

“没什么原因,就是为了感激我。获得我的友情。好好想想吧,霍伊特女士。”

他自以为可以如此轻易地操控她,让她什么都不考虑就放弃手头的活而照他的意思去做,这个想法冷不防地刺激了她。一种极度的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他安排了曲子,我就必须跳舞,因为他可以让许多事情曝光。

她将目光从布朗用来开酒瓶的小刀上移开,酒瓶上有他自己的封装标签,毫无疑问,这是来自他酒窖的私人藏酒。在另一张桌子上,盖着土耳其手工毛毯的一只银质茶壶及其配套的茶具引起了她的注意。

安娜吃惊地意识到,相比而言,她所热爱的家黑暗而粗陋。尽管她一直在竭力保护自己的旅馆,但旅馆的安全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假象。

布朗的声誉一点也没有降低,她想。那些传言——他的财富是通过海上掠夺、奴役和走私积累的,法官们因为他在法庭的表现而举棋不定,政客们在紧张地窥视着他的行为举止——很猖獗。

他可以让法律和当地恶棍们远离我,他已经有所行动。他甚至可能放了我。

她又呷了一口酒,抬眼看向布朗,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脸上仍带温和之色,“也许我该去。”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我的任务是什么?”

他略作停顿,“我在事业上有一个竞争对手,那人名叫爱德华·厄尔。他不可理喻,而且他的行为有毁掉我的危险。他的继承人对我的事业倒是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妨碍。”

安娜皱起眉头,这超出了她的想象,“那你想让我怎样除掉他?”

“我只是想让你和他混熟,掌握他的软肋所在。”

“没别的?”

布朗表现出了不耐烦的坏脾气的征兆,“想办法接近他,观察他,告诉我怎样利用他的弱点来对付他,而且必须要快。春季议会召开之前,让我们双方都感兴趣的议案会出炉,而在那一地区我的影响力还不能和他抗衡。到达目的地后,你有三周时间寄一份报告给我的船长,必须做到。”

真是个奇怪的要求,她想,他肯定有一些更适合去观察厄尔的手下。不过,她很满意做这件事的回报。

“我,哎呀,不能去。”她环顾着房间,“我的生意不能没人打理,否则我会挨饿的。”

他微笑着,向西弗做了一个手势,西弗递给他几张纸、一枚封好的信笺和一只钱包。

“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来帮你照看几个月的生意,我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安娜回到家的时候,她的裙子下面内衣的口袋里装着布朗送的沉甸甸的钱包,信则小心地叠好放在鞋子里。安娜检查了“皇后的怀抱”旅馆的普通客房,将入住指南交给了女招待,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在书桌边坐下来,开始研究她的《圣经》。

到达伦敦后,在接下来的那周的每一天,安娜都给自己定下一个新目的地来克服恐惧。伦敦的巨大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这里丰富多彩——而又纸醉金迷——里面充斥着70万个形形色色的人。糟糕的道路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辆,使得步行都充满了危险。她曾雇了一辆豪华马车,豪华马车竞争激烈而且价格不菲,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付钱给一个非常粗野的船夫,渡河之后再开始步行。那么多人为求生计吆喝发出的刺耳噪音让人恐怖。每个地区都像是一个千奇百怪的村庄——这个更具时尚气息,下一个则完全淹没在熙熙攘攘的商业浪潮中,另一个则是秩序井然的温馨之地,如此等等。她对圣保罗教堂的宏伟赞叹不已,但当看见塔楼动物园和寻欢作乐者用小狗来激怒狮子时,她意识到伦敦人是多么喜欢观赏一场精彩的厮杀。她知道了哪些咖啡屋是经常为艺术家、商人和外国人光顾的,而哪家旅馆对新来者是最好的。

当对这座城市熟悉以后,安娜开始观察更加上层的社交圈,它的风格和行为准则,以及那些最可能接触到厄尔的人。在横渡大西洋的那些日子里,有一个问题曾使她发狂:一个人要怎样才能见到爱德华·厄尔?在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她知道了那些最好旅馆的名字,于是搬进一家位于泰晤士河北岸的旅馆,在伦敦城的最西边,但她并没有将在索思沃克靠近石桥的房间退掉。

在这家精致的小旅馆安顿下来之后,她知道了在哪里能仔细观察到上流社会的绅士和太太们。她知道她不可能从上层打入厄尔的交际圈,但是也不会从太底层去进入。她有点失望地发现自己的衣着舒适而普通——既不太奢华也不显寒酸——就像当地普通妇女的穿着一样。波士顿并不比伦敦落伍太多,但是,一件漂亮的礼服是不够的。

每时每刻,安娜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被人监视着——有人跟踪她。只要一有跟踪,她的皮肤就会紧缩起来,她会快速返回旅馆房间。

每天夜里,她都仔细翻阅报纸,搜寻所有有关厄尔及其社交圈的文字,发现他是一个十足的公众人物,对待享乐和自己的事业都很投入。上床之前,她也会重读一遍布朗给她的红蜡封口的信笺,他还留有一份副本:

“贾斯蒂斯·哈考特先生:你必须向‘皇后的怀抱旅馆的安娜·霍伊特女士问讯关于罗伯特·米勒被谋杀一事,凶手名叫胡克。”

一天,一个年轻人来问路,安娜很高兴自己能为他指明方向。

安娜知道那是个外地生意人交换信息的地方,她冲动地说道:“也许你愿意送我去那里?”她摸着他的手,观察着他的脸色,“我基本确信我能判断出你的声音,难道你不也是从新英格兰来的吗?”

“我来自纽约,女士。能护送你去是我的荣幸。”他的腿做出了一个优雅的姿势,然后将胳膊递给了她,“说实话,能听到熟悉的口音真好。伦敦真是一个肮脏的迷宫,一座名副其实的巴别塔。”

她温和地微笑着,“也许,你更喜欢乡村?”

“看到与家乡相似的地方和友好的面孔,我就会想家。等我的船起航的时候,我会谢天谢地的。”

这让安娜想起了“必须成功”,从现在到离开还有两个星期,关于厄尔的信还是没有动笔。

她赶走了那个想法。“我们到了。”她大声宣布。

“谢谢你,太太。在这个拥挤不堪的地方我总是找不到方向。”

他递给她咖啡,然后将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们,他们都是美国商人。很快,安娜成了关注的焦点。他们和她的那些渔夫和水手没什么不同,她伪装成很高兴的样子,丝毫没有流露出自己的厌倦情绪,让他们在她面前炫耀有关做生意和政治的谈话。她差点睡着了,他们没完没了地抽烟,让她几近窒息,但当他们提到她知道的名字时她清醒了。那些都是和厄尔交往甚密的人。

最后,在让人振奋的咖啡的作用下,一个人问到了她来伦敦的目的。为了让自己和他们的故事产生关联,安娜迅速编造了一个要向厄尔先生索取赔款的丈夫,而现在,她成了一个寡妇,她要为自己索要那笔钱。

“我真希望我有更好的消息带给你,霍伊特女士。”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说,“厄尔先生曾是我所有希望的源泉,然而最近,他也是我所有沮丧的原因。他已经拒绝我去他家拜访,而且不看我的信了。一次,我的一个熟人尼古拉斯为我安排了一次引见,我担心他会因为那次帮忙而遭殃。厄尔先生不仅在生意场上冷酷无情,而且对那些使他不高兴的人也很残忍。”他长饮了一口咖啡,“我受到了粗鲁的接待,我打算下周就回家,因为伦敦吞噬了我的资金。”

安娜说:“也许你可以将我介绍给这位朋友?如果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有所获益我非常高兴。”

他看了她一眼,“我敢肯定尼古拉斯见到你会很高兴。”他说。

离开那里之后,安娜在外面徘徊到很晚,边走边思考。突然,安娜感觉自己被人推进了一条小巷,紧接着另一个男人继续推压着她,将她的头撞向石墙。

“交出钱来,”他说,“现在。”

她气极了,用手掌掴着那个抢劫者,她不会被吓倒的。这时,第一个男人出现在他同伙的身边,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一把刀划破了她的肩膀,安娜尖叫起来。其中的一个窃贼不见了,她听到小巷深处的打斗声。持刀的男子也扭头跑了,她自由了。

先是一阵腐烂的牙齿的恶臭,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快跑,女士。”

安娜落荒而逃。看到旅馆时,她放慢了脚步,胸衣下的剔骨让她呼吸困难。

是西弗救了她。安娜知道她在经受考验。如果她的任务失败了,她肯定会被杀死,就像西弗准备杀死那两个抢包贼一样。

那天晚上,安娜清点着用布朗先生的信用证提取的钱款。她研究了离开英国的船只信息,权衡着自己的各种选择——带着钱逃跑,放弃自己的家,或者听从布朗的安排——她开始求助于那本《圣经》。《圣经》正翻开到圣路加那一页。书上说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

第二天早上,安娜起得比平时晚。检查过肩膀之后——伤口还在痛,但已开始愈合——她走下楼梯,旅馆老板和她打着招呼。

“啊,这儿还有一位外国女士!”

在安娜纠正他之前——她是一个英国女人——他问:“你可以和威斯汀夫人一起吃早餐吗?”

“坐到我身边来,别理他。”那个女士喊道,“伦敦让人无法忍受。”根据口音,安娜听出来了,那个女人来自布里斯托尔,因为经常光顾“皇后的怀抱”旅馆的水手们说话也是这种语调。

威斯汀夫人是厄普顿先生的“一位特殊朋友”,而厄普顿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伦敦。安娜试图掩饰自己在听到那个女人絮絮叨叨时的兴奋:厄普顿先生是爱德华·厄尔的一个非常亲近的熟人。

威斯汀夫人喜欢说长道短,并以此显示自己在各方面都比安娜优越,因此安娜得从一大堆杂乱无章的废话中筛选出每一条有用的信息。她强迫自己要耐心,不去考虑布朗的任务和西弗的存在。

“我听说厄普顿先生是爱德华·厄尔的密友。”她说,“爱德华·厄尔是怎样一个人?”

“哦,他非常英俊,非常富有……”威斯汀夫人专注地研究着自己的炖鸡。

“英俊和富有到别无他求了吗?”

“你是这么想的吧,不是吗?”她环顾四周后,俯下身体,低声说,“对于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来说还不够。如果不能让某个人失去快乐的话他是不会快乐的。”

安娜也压低了声音,她的兴趣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听说厄尔先生非常好色。”

“也许是。他也很慷慨……对熟悉的人,我的意思是指,对女人们。”她用一种看待姐妹的眼神看着安娜,“你对他有兴趣。”

安娜断定真相就要出现了,“我看上去容易招惹坏人。”

威斯汀夫人为自己的形象在安娜的眼中变得高大而兴奋。

“爱德华——厄尔先生,我的意思是——要举办一个聚会,一个星期后。和我们一起参加吧,不反对吧?”

“那太好了!谢谢你。”

这时,旅馆的服务生轻轻地咳嗽了一下,递给安娜一张纸条。安娜看完纸条后将它叠好,收了起来。

“他会在小客厅见你。”服务生说。

安娜点点头。

威斯汀夫人说:“纸条和会面都要保密。在早餐时间。”

这个女人的话语暗藏玄机。安娜坐直了身体,“我和这位先生有生意要谈。我不会在公开场合谈生意的。”

威斯汀夫人听到这些话缩回了身体,安娜意识到她吓到这个女人了。她从不知道自己也能威慑别人,她发现这个信息很有用处。

威斯汀夫人用僵硬的声音说:“我没有恶意。”

“一丝恶意也没有,我只希望保持清白,一个女人的名声就是她的全部。”

威斯汀夫人的目光看向了别的地方,“当然。”

客厅里的男人——穿着优雅的鞋子,风度翩翩——还没有脱下礼帽和外衣。他的脸大部分被围巾包住了,从外面看围巾还有些潮湿。安娜看到了一双灰色的眼睛,眼神里带着机警,还有疲惫。

“是尼古拉斯先生吗?”她礼节性地问道,他也礼节性地做了回答。他还是没有脱下湿漉漉的外衣。

“我听说你在和厄尔先生做生意,”他说,因为裹住围巾声音有点闷闷的,“我想劝阻你,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你不值得这么做,他会考虑这件事情的唯一理由可能就是可以满足他太过邪恶的欲望。”

安娜握紧了手,“你不喜欢这个男人。”

围巾后面传来一阵大笑声,“如果可能,我愿在地狱见到他。”

他对厄尔的仇恨不是伪装出来的,安娜能够判断出来。受到他的坦诚的鼓舞,她问道:“那如果我说我对和他见面不感兴趣,只是想找出怎样除掉他的办法呢?”

那双灰色的眼睛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他说:“喊服务生过来点茶。”他扭身脱掉外衣并松开了围巾。

她和尼古拉斯先生之间的交易谈妥之后,安娜根据他的建议去找了一个裁缝。那个裁缝正在核查账本,安娜突然产生了一种思乡的情愫。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穿着缩小版的最流行款式时装的侏儒,发现这个男人几乎喝醉了。

她说:“我要让自己进入一个等级分明的交际圈。这次是要去参加一个在爱德华·厄尔先生家举办的聚会。”

“如果厄尔先生能像对待他最近的定单一样迅速付款就好了,”裁缝说,合上了账本,“他的慷慨已经失去了朋友的信任,他让我一直等钱,直到我认为再去索要报酬几乎是一种耻辱为止。他的仆人们过得不错,但都恨他;贫民区里到处都是他抛弃的女人和他们的私生子。他只爱他畏惧的人,即使是他们也得不到报酬。”

这个男人喝得太多了,安娜想,以至于他讲话这么直截了当。“我会先预支一部分钱给你,如果衣服是我需要的样式,而且能及时做好的话,我付的钱会超过你的要价。你要让我看起来和他们中穿戴最好的人一样。”

他慢条斯理地微笑起来,“不行。”

她眯起了眼睛,“你做不到?”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说,加强了语气,“如果我将你穿戴得像他们一样,你穿着借来的漂亮衣服看上去会很可笑。技巧在于不要模仿比你好的人,也不要让你看上去显得乡气十足或是太过保守,而要……能吸引眼球。因此,你要充分了解时尚并让它们成为你自己的东西。要与众不同,你将用你的新颖来让他们消除戒备,让他们因此爱上你。”

安娜并没有完全理解,但在环顾了这间漂亮的店铺后,她决定信任他。她点了点头,“如果你确定你能完成这个……”她拿出钱包,然后将金币一枚一枚地码放在柜台上。

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金币,顷刻间就成了她的同谋,“我会让你光彩夺目。”

谈好了款式、用料、日期和价格后,安娜转身欲走。突然间她被一个优雅的洋娃娃吸引了,于是停下脚步。这个洋娃娃虽然恬静,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但是它演绎着时尚。安娜发觉洋娃娃身上散发的时尚魅力让人赞叹。

安娜现在有一个星期时间,而且只有一次机会去观察厄尔。她给布朗的其他任何东西都是道听途说,那些她知道的东西都会让他失望。所以,她不敢那么做。坐在旅馆房间里,她在权衡着布朗的失望,布朗的尾款,还有开往荷兰的快船。即使她能设法坐船逃脱西弗的掌控——他已不再费尽心机地隐藏自己了——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放弃“皇后的怀抱”旅馆。要么成功,要么就是被绞死。

聚会那天晚上,安娜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下,随后去见威斯汀夫人。看到安娜被那个裁缝装扮一新的样子后,威斯汀夫人坐直了身子,厄普顿先生也是如此。威斯汀夫人在做介绍的时候带着羡慕强调了这一变化。

“我有一辆马车,我很荣幸能在路上带你浏览这座城市。”厄普顿先生主动说道。

安娜发现在她接受厄普顿的邀请时威斯汀夫人生气了。

夜晚比白天暴露的信息更多。火炬照亮了兰诺拉格圆形大厅,那里有音乐和各种娱乐活动,但是安娜也注意到了妓院和外面的乞讨者。她看见由穿着制服的男仆们驾驶的马车排队等候在疯人院外面,而他们的主人正在巡查房间,希望在那些可怕的关押人员身上找到乐趣。

厄普顿先生一直想着要给安娜留下更深的印象,他指着科拉姆育婴堂说:“它建成还不到五年时间,是用捐款建造的,这些捐款来自我们这里最时髦的女士,最伟大的先生,而不是少数贵族。孩子们可以被放到那里,否则他们会在街上饿死。”

安娜想起了那个裁缝所说的爱德华的私生子。“他们最好能节约点开销,否则其他人都要遭殃。如果‘伟大的男人和贵族能在一开始就夹住屁股的话就好了。”她不假思索地说。

威斯汀夫人对安娜的这些胡话毫不在乎,厄普顿先生则低下了头。安娜想要用一个玩笑来缓和刚才的话,“不过,那只是在波士顿的情形。”

接着,安娜看到了厄尔的家,一个真正用新砂岩建成的建筑,还有一个小花园,周围用铁栅栏围了起来。威斯汀夫人将安娜带到了一边。

“虽然厄尔先生可以很随和,但他对社会地位高度敏感。在原始野蛮的美洲你也许是长公主,但这对他不意味着任何东西。”

安娜逼着自己点头表示同意。

“我的意思是,我建议你不要对他表现出同样的熟悉程度,就像在马车里你对厄普顿先生表现的那样。”

安娜再次点了点头,但是现在,她感到眼花缭乱。厄尔家的室内由于烛光受到金银器具和镜子的反射而更显灯火辉煌,她看到:20英寸高的古典风格的天花板,还有贴着手工绘制的中国画和石膏装饰的墙壁。客人们穿着高贵亮泽的丝绸和天鹅绒衣服,从头到脚都金光闪闪:女人们头戴珠宝饰品,男人们在金丝、银丝刺绣和镶边的映衬下华丽夺目,就算是他们适脚的鞋子也有着银质的搭扣。室内还有雕花家具,大理石地板上铺着地毯,它奢华之极让安娜几乎无法相信。如果伦敦已经向她展示了城市粗野的轮廓,那这里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安娜试图用语言来描述它,但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在她看来,和这个奢华的住所相比,布朗先生的砖头房子就是一个简陋的仓房。对她来说,那些曾让她觉得极其罕见而可爱的东西现在看来古怪而难看,带着乡野的粗俗。她不能再去想“皇后的怀抱”旅馆了,旅馆的天花板房梁低矮,还有她曾为之骄傲的两把精致的椅子。

但这时,她想起了那位裁缝的建议。安娜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另外一个人。她对这里不熟悉,所以她表现出一种安静的神秘感并将这种神秘感演绎成一种诱惑。被引见后,她礼貌地感谢了厄尔先生,但是她没有试图开展进一步交谈。她让自己看起来对厄普顿及其朋友们来说是容易相处的,他们对她没有一丝反感。当她在镜子中看见自己时,她都没有认出自己已经变成了仙女一样的尤物。她穿的那件蓝绿色的丝质外套在一片忸怩作态的奶油色的绸缎中脱颖而出。一个微小的羽毛的装饰物——美洲的标记物——闪闪发亮地缀在她的蕾丝帽子上,和她胸饰上的刺绣交相呼应。她裙子的边环很窄,可以让她更容易、更优雅地移动,也可以让男人们靠得更近些。如果说其他女人的外衣上有花朵点缀的话,那么安娜本身就是一朵花。

厄普顿先生对安娜的关注使威斯汀夫人很不开心。“这位是第一次来伦敦的霍伊特女士。她正在游览这座城市。”她说,声音很大,就在厄尔附近。然而对安娜的好奇心让厄尔一点也不恼怒,这个女人的这种冷漠是他很少遇到的。他抓住了威斯汀夫人的话中线索,转身走向安娜。

“你来伦敦时间不长?”

“仅有一个月。”她说。

“让我来为你展示这座城市能提供的所有东西。”

“你能这样做真是太好了!厄普顿先生今天晚上已经这样做过了。”她对厄普顿先生微笑了一下,为看到厄尔的失望之色而暗自高兴。

厄尔说:“厄普顿先生应该多花点时间陪伴威斯汀夫人,她几乎没有时间离开那些娘们儿,而他也很少离开他老婆。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对仓院很熟悉。”

厄普顿先生不经意间听到了这话,于是挽着威斯汀夫人的胳膊退了出去。安娜发现厄尔会毫无顾虑地公开一个男人的私生活并毁掉一个女人的声誉,而他的朋友们还在大笑。

他们在取笑威斯汀夫人,可怜的威斯汀夫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她想,他们制定游戏规则,但是即使你遵守这些规则,你也没法在他们的游戏中幸存下来。

“她像污泥一样普通,”厄尔宣称,“而他已经变得让人乏味。我不会再邀请他了。”

他的贴身男仆平静地说:“但你正把他的投资交给——”

厄尔皱起了眉头,“够了,总还有其他人。”

“但是——”

“布拉迪,谁是你的主人?你背了那么多赌债,而且都没法付钱。”

厄尔准备踢布拉迪,但他走了。其他的先生和女士们都对现场的压抑气氛交换着眼神。安娜明白了,厄尔的发怒也是一种娱乐。

她说:“但有传言说你不付钱给你的裁缝,厄尔先生。还有你的酒商、你的肉商、你的橱柜制造商、你的……”

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哄笑。他们都没有付钱,她想起来了。

厄尔盛气凌人地摆了摆手,“啊,我每隔一段时间就给穷人钱。也许给的没有他们想要的那么多……”

更多的笑声接踵而来。厄尔说:“你胆子很大。”

安娜努力将这句话当作一种赞美,她曲膝行了一礼,“那边那个房间是做什么用的,我可以知道吗?”

“让我带你去看看。”厄尔说。

当安娜随厄尔离开时,她能感觉到那些看着她的眼睛。他们身后的门刚一关上,厄尔就抓住了她的手。

安娜往后退了退,“厄尔先生,我想说一件事……”

他叹了口气,“我希望你不会用生意来烦我吧。你太可爱了。”

“我希望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的生意。”

安娜能看出来他的兴致在减退,她觉得自己的大胆已经奏效了,“我是被派来侦察你的。”

“哦,是吗?”他现在又来了兴趣。

“波士顿的奥利弗·布朗先生不喜欢你。他派我来找到你的弱点。”

提到布朗时厄尔的脸部僵硬起来,“那你会告诉他什么?”

“你的弱点是追求美好的事物。”她用手指着房间,“你在感情上很脆弱,比如对我的性幻想。咖啡屋的传言说你在西蒂和威斯敏斯特,还有世界上所有的码头都有太多的熟人,而你没有意识到,一个掌握信息的男人,他有利用这个信息的欲望。”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一条来自尼古拉斯先生的宝贵信息:“有一条:你的男仆,就是背负很多债务的那个人,曾经是你的合伙人。”

“你真聪明,霍伊特女士。”厄尔的脸部表情平和下来,安娜知道她推算得没错。他问:“你觉得伦敦怎么样?”

“非常适合我。如果不是家里还有事情等着我的话,我在这儿会非常快乐。”

“当然了,你从一个闭塞的地方来到了世界上让人心跳加快的地方。如果我把我的弱点列一张表给你怎么样,你会把哪些传递给布朗先生?也许他会很高兴,他会再把你派回来。像你这样的女人对我也会有用处。”

安娜叹了口气,“如果不能……在家接待客人的话,我可能会发现生存难以为继,这种状况的出现和我在不在那里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你经营着某种商店或是酒吧,是吗?你在乡下棚屋里出售朗姆酒。”他注视着她,见她没有反应,就摇了摇头,“别担心,霍伊特女士。在你的新生活中我会提供支持。你应该知道我的慷慨和我的喜好。考虑一下,我们还会见面,讨论细节。布拉迪!”

他的男仆出现了,厄尔对男仆耳语了几句。布拉迪走了,回来时拿着一个钱包,厄尔将钱包交给了安娜。

“这是你想要的象征性的一部分,如果你决定留下来的话。”

她垂下头,借此掩饰自己的成功。

生意谈成了,他将她带到自己的马车上。她伸出手,他吻了她的手。

“晚安,霍伊特女士。”

“谢谢你,厄尔先生。我希望我们能很快再见面。”她灿烂地微笑着。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车夫吆喝着马匹出发了。

在崎岖的道路上,马车不停地摇来晃去,安娜紧紧抓住了坐垫。开始,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后来一丝惊恐闪现在脑海中,随后又变成了其他感觉。她耳朵轰鸣,鼻子疼痛,好像是被打了一拳。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马车在她的旅馆外面停了下来。她冲车夫点头告别,又让睡眼迷离的服务生送瓶热潘趣酒到房间来,接着她爬上楼梯,小心翼翼地拎着裙子。

一进入房间,安娜就感觉难受起来,她的内心痛苦地搅动着。当酒送来时,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而那杯热酒也起了作用。

她大口地喝着酒,舌头火辣辣的,她在想着布朗和厄尔:这些富人在纵欲堕落时毫无风度可言。他们制定行为准则和法规来奴役手下,那些下等人微不足道。他们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但由于自己出身卑微,虽然现在穿着精美的服装而且举止端庄,可对他们来说什么也不是。

最后一次,安娜数了数布朗为这桩买卖付的钱,又加上了厄尔钱包里的钱数。她可以坐布朗的船离开,但愿厄尔不会跟来。她可以背叛布朗,祈祷厄尔的保护做得足够好。或者她可以逃脱他们两人的控制,放弃“皇后的怀抱”旅馆,到一个没有人会问起胡克·米勒的地方过着安逸的生活。一份安逸的生活还不够,它的安全性太低了。她知道她必须不断地完善自己,否则她永远没办法在跟像布朗和厄尔这样的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活下来。

她打开了那本《圣经》,开始阅读里面的《列王纪下》。

过了一会儿,她作出了决定。她洗了把脸,并换上了一件简单的丝质长袍,其简洁让人着迷。她将一把极其锋利的短刀放在口袋里,然后看了看镜子。

她对镜中的自己低声说道:“我发誓消灭他们对我的控制。我发誓放弃对他们优越地位的幻想。我拒绝听从他们的指挥,这些指挥要求我在吹捧他们中谋生存。”

“我的意图,”她对着镜子说,“或者什么也不是。”

她让服务生叫来了一辆马车,在重返厄尔家之前她重新确定了自己的目的。随后,她取下斗篷上的帽子,打开门,走进已弄脏的雪中。那双单薄的鞋已经湿透了,但她因为内心的冰冷而丝毫没有感觉到外面的寒冷。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开了,她被放了进去。在用手整理长发时,她听到了带着威士忌酒味的含糊不清的话语。

每个男人都一模一样,她想到。

“我漂亮的同谋,”他说,“欢迎光临。”

如果他没有说话的话,她可能还能容忍一下。安娜鼓起勇气,举起了手。她解开喉咙部位的长袍系结,把头扭向一边,当感觉到那件丝质长袍从肩膀上滑落时,她想起了裁缝店里的那个洋娃娃。

几天后,厄尔坐在自家的客厅里。“安娜宝贝,”他说,“我们上次见面以后过去很长时间了。”

安娜发现自己的脸红了。

“按你的要求,我把剩下的仆人都赶走了。布拉迪是可以信任的,他会保守你的秘密。”他冲布拉迪做了一个手势,让布拉迪倒了两杯酒。安娜接过其中一杯酒时垂下了双眼。

厄尔让布拉迪退了出去。“你是怎么决定的?我可不是那种站在一边等候吩咐的人。”

“谢谢你,先生。”她鼓起勇气,“我没法接受你的条件。”

“做不到?你犯了一个大错。”他站起身,敲响了一个小钟,“而且你还捉弄了我,没有早点答复我。我会十分关心你的回家之旅的。街道上可能险象环生——”

厄尔咕哝着,后背夹得很紧,好像抽筋一样。他向后退着,突然双膝跪地,此时的尼古拉斯·布拉迪正将主人的头发向后拽着,并将短刀插进了对方的身体。

血呈弧线状喷了出来。安娜看到这一幕惊呆了,血顺着手绘的墙纸和大理石壁炉架向下流淌,红色的鲜血和苍白的黄色、白色形成了鲜明对比。那块中国地毯,上面有一个名副其实的花园,随着血液浸润了它的纤维,永远地被毁了。

安娜一言不发,从流淌的血液上退了回来:她的鞋是新的,而且有丝线刺绣。那块地毯的毁坏实在是太可惜了。

当布拉迪再次举起手的时候,安娜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够了,尼古拉斯。你写好信了没有?”

“日期是写的两天前。从那时起就没人见过我。家里的其他人都已经走了,他们认定我去忙别的差事了。”

“那你欠他的钱呢?”她用头指着地板上厄尔的尸体说。

布拉迪生气了,那双灰色的眼睛变得阴沉起来,“现在能确定他毫无用处了吗?”

安娜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厌恶,“如果你希望人们相信你已经偿还了债务,而且在两天前就离开了这里,你就应该留下钱和那封信。”

布拉迪先看向别处,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厄尔给安娜的大部分钱。“你是对的。”她看着他把钱放进一张桌子的抽屉里。他回来时,伸出了手,“我们剩下的钱呢?”

我们的钱。她交给他一包布朗的金币,这些是用那张信用证换取的。“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将她拉到身边,“我们太厉害了。”

“那么,我们好好利用这些钱吧。”她没有阻止他吻她,不过她睁着眼睛,看见了墙上的血。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周内,我会在普利茅斯的羚羊号船上与你会面。”

“到那时世界就是我们的了。”

她点了点头,“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一定要照我们的计划行事。”

他吻了吻她的手,她把手抽了回来。时间不等人。

安娜收拾好行李后离开了西部旅馆。在计算好自己已经花费的钱以及必须为旅行预留的钱之后,她去裁缝那里支付了余款,并买了最后一件东西。

她对自己对金钱和时间的挥霍吃惊,她迅速折回索思沃克旅馆的房间并反锁上门。两天前她就该离开这里,她想回家。她爬到床上,把脚缩回来放在身下,努力保持平静,她要让自己和这座可恶的城市保持距离。

第二天早晨,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她。她艰难地舒展着身体,心脏怦怦直跳,“不要打扰我。”

“你哥哥来了,带着家乡的紧要消息,夫人。”女服务员喊道。

她的兄弟们都住在离她父母不远的库珀山地区。是布拉迪。她诅咒着这个被爱冲昏头脑的傻瓜忘记了她的忠告。

“稍等。”她一边说一边穿戴整齐,那本《圣经》就放在身旁。

“进来。”

不是布拉迪。是亚当·西弗。

“哥,”她边说边站起身,“出了什么事?”

女服务员心满意足地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你为布朗先生做了一件大事,”他说,“消息就是,厄尔死了。他的哥哥,和他一样软弱,爱德华死后,在国会下院,他更偏向拥护布朗了。”

“我从未碰过厄尔先生,西弗先生。”

“布朗先生可从没有要求你去做这样一件事情啊,霍伊特女士。”他的口气有种温和的责备。

“我知道厄尔是被一个报仇的仆人干掉的。布朗先生什么要求也没有,我什么也没做过。”

西弗坐了回去,“不过所有事情都干得非常漂亮。形势对我们来说真是太好了,霍伊特女士。”

她低下头,祈祷自己所作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敢肯定你已经花光了给你的钱——用这么少的努力就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布朗可不想被人说成是忘恩负义的人。”

“能带给布朗先生这么好的消息我感到很高兴。”

“你会为此拿到酬金的。”他递给她一张整洁的白纸,是布朗先生开出的一张信用证,其数目之大让她头晕目眩。

安娜略显麻木地笑了笑,拇指在黑色墨迹上游走。厄尔和布朗都是粗野的恶棍,她想。但是,她需要他们中的一个,而布朗至少付了钱。她想起了《列王纪下》里的箴言:支付你的债务,之后才能生存。

他站起来,“你准备动身了?”

她点点头,“我真希望现在我已经到家了。”

“我有一辆马车。收拾好你的东西。”西弗在门口停了下来,看着她,“那件裙子配你真是太美妙了。它真的能让人消除戒备。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不是吗,霍伊特女士?”

“我希望如此,西弗先生。”

安娜等待着,直到门关上,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她打开衣箱,看到了她最后一次买的东西,就是那个裁缝店里的金发洋娃娃,它是一个完美举止和服饰的艺术品。她将那张纸藏在洋娃娃衣服的下面,然后倾斜着身体低声说:

“不需要告诉亚当·西弗,洋娃娃。我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为了布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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