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从畅销到经典

2014-05-30 10:48李美华
译林 2014年6期
关键词:郝思嘉米切尔畅销书

李美华

在世界文学史上,以一部作品而名扬天下的作家为数很少。玛格丽特·米切尔(Margaret Mitchell)就是这样一位作家。艾伦· F.布朗和小约翰·威利在《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的绪言中说,玛格丽特·米切尔是“自马克·吐温以来引起了世界轰动的美国作家”之一。米切尔之所以能引起国际轰动,究其原因,是因为《飘》(Gong With The Wind,1936)一经推出便成了出版界的一个奇迹,畅销全世界,它的盗版书也铺天盖地而来。三年后,《飘》被改编为电影,成了电影界的最大赢家,一举夺得八项奥斯卡奖。再者,自《飘》出版开始,作者米切尔便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坚决捍卫《飘》的版权,在出版界起到了捍卫版权的模范带头作用。

出版界的一个奇迹

《飘》是米切尔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以美国内战为背景,讲述了战前、战中和战后的故事。女主人公郝思嘉出身南方种植园家庭。内战爆发以前,她过着富足的种植园主家千金小姐的生活。然而,内战打破了一切平衡。她的丈夫在内战中不幸病逝,年纪轻轻的她转眼成了寡妇。四年内战让美国南方成了满目疮痍的荒凉之地,百姓生活异常艰难。为了保住自家的种植园,郝思嘉历经千辛万苦,通过各种方式,包括利用心仪她的男人。为了摆脱经济上的困窘,她开办了锯木厂,低价雇用囚犯当工人,以获取最丰厚的利润。在这过程中,她违心嫁给了原本是她妹妹的男朋友——弗兰克,后又嫁给爱她的白瑞德。但她的自私和对金钱的贪婪让白瑞德大失所望,白瑞德最终离开了这个不珍惜爱情的女人。

《飘》首次出版于1936年。到1937年6月,也就是该书出版一周年时,销量已达135万册,平均每天3700册。有人测算过,如果把一年间出版的《飘》一册一册摞起来,高度将达35英里。如果把所有的书一页一页摊开相连,长度将达9.2万英里,可以绕地球三周半。单单把书的封面铺开放在一起,也会超过425英亩。《飘》无疑成了出版界的奇迹,出版它的麦克米兰公司成了最大的赢家。但是,这一畅销书并不只是畅销一时。1937年,《飘》还位居最畅销书单的榜首。到1938年出版两周年时,该书的销量已经达到150万册。

《飘》出版以后,欧洲大陆对它掀起了一股引进的热潮。丹麦、德国和瑞典的出版商纷纷表示愿意出版《飘》的译本。那时英语并不像现在这样在欧洲大陆通行,通讯也不方便,货币结算更有障碍,而且很少有外国出版商会对一本美国小说感兴趣,所以,《飘》大受青睐是一个神奇现象。到1937年夏天,丹麦、芬兰、法国、德国、挪威、波兰、瑞典、捷克等国都已经有了《飘》的译本。在德国,5周时间就卖出4万册。丹麦出版商仅用11天就宣布第一版1万册已经售罄。

《飘》的出版奇迹并不只局限于刚出版的时候。这以后,《飘》一再重印。1986年,《飘》出版50周年时,麦克米兰公司印刷了6万册1936年5月版的仿真本,很快也宣告售罄。那年夏天,《飘》再次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达5周之久。此后,《飘》每年均在重印。仅2010年,《飘》在美国及其他国家就印了3000多万册。

文化界的一个现象

《飘》不但是一部文学作品,它还成了一个文化现象。1939年,以《飘》为蓝本改编的电影《乱世佳人》大获成功,一举夺得八项奥斯卡奖,而且票房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因为米切尔、《飘》和电影《乱世佳人》,亚特兰大成了“飘的城市”。许多人慕名前来,要看看这个《飘》的故事诞生的地方。

1986年,《飘》出版50周年之际,亚特兰大举行了为期一周的庆祝活动,包括公交车观光、展览及讲座等。连美国邮政局都发行了一款面值1美分的邮票来纪念米切尔,把米切尔列入“伟大的美国人”系列人物之中。《飘》及其电影中的人物、剧照等都成了很多产品的图案,如盘子、浴巾、日历、音乐盒、玩偶、小雕像和T恤衫等。

《飘》作为文化界的一个现象,其影响还不止局限于它本身。1988年,因为对《飘》的热爱,美国南卡罗来纳州的女作家亚力山德拉·里普利获许撰写《飘》的姊妹篇,竞争到出版权的沃纳出版公司首印推出100多万册。和《飘》一样,姊妹篇《斯嘉丽》自然而然也成了畅销书。首发那一天,书一拆封便被抢购,一天售出25万册,一周售出50多万册。一个月后,已售出150万册,成为“美国历史上卖得最快的小说”,蝉联《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达34周之久,头16周还位居榜首。这同时带动了《飘》的销售,《飘》也再次荣登榜单之列达10周之久。

在美国以外的其他国家,《斯嘉丽》受欢迎的程度也一样。30多个国家引进、出版了该小说,且都销售飘红,其中德国卖出67万册,法国50万册。和美国一样,《斯嘉丽》的出版又促进了《飘》的销售,有些国家还把两本书捆绑销售。和《飘》一样,《斯嘉丽》也成了出版界的一个奇迹。

评论界的反应和读者的反响

《飘》一开始是畅销书,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仅仅把它定位为畅销书,这似乎对《飘》失之公允,特别是过了几十年以后。什么是畅销书?《牛津美国文学词典》是这么定义的:“畅销书是对一小段时间内或者很多年内特别流行的书的一种说法。这类作品持续时间经常很短暂,而且主要依赖的是短暂的爱好和兴趣,文学意义并不大。”就在这个词条中,《飘》也被提到了,只有一句话,说《飘》是卖得最快的畅销书。从这个定义中可以发现,对于畅销书,“短暂”和没有“文学意义”是关键词。

然而,《飘》是否真的只是畅销书呢?一部作品,就因为它一出版便销量很好,就永远是畅销书吗?自《飘》出版至今已经将近70年过去,然而,人们对《飘》的喜爱从来没有消失过,世界各地的一代代读者不断捧起了这本书。这样的作品还只是原来意义上的畅销书吗?经过几十年的检验,《飘》是否已经从畅销走向了经典?《飘》除了畅销之外,到底有没有它的文学价值?

其实,《飘》并不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只是讲述了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它的主题是多方面的。从主题方面说,《飘》首先是一部战争小说。《飘》的故事背景是美国内战,即美国南北战争。以这个背景为基础,故事才有了生长的土壤。第二,《飘》也是一部历史小说。因为它反映了美国内战期间的一些真实背景和情况。作者创作小说时,并非凭空想象。小说的创作素材,一是取材于作者从小听大人讲述的真实故事。在米切尔的叔叔婶婶辈中,很多是亲历过南北战争的人。同时,为了让小说中的大量细节真实可信,也为了避免之后读者的质疑和否定,作者采访了很多内战的亲历者,对很多史实进行了核实。再者,《飘》当然也是一部爱情小说。这点也是读者最为认同的。但是,郝思嘉的爱情世界被放置在战争的背景之下,这个爱情故事便有了更深刻的意义。我们都知道海明威的作品《永别了,武器》。这部作品描述的是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一个爱情悲剧故事。这部作品因其反战主题和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痛苦而闻名于世,成了海明威的代表作和名著。和《永别了,武器》相比,《飘》也具有同样的价值判断。这部作品虽然没有鲜明的反战主题,但是,在描述战争给美国南方带来的痛苦方面,其价值并不在《永别了,武器》之下。只不过《永别了,武器》中的男女主人公爱得真诚,爱得专一,而《飘》的女主人公郝思嘉却因为自己的倔强和自私一而再再而三地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因为从故事开始到小说结束,她最终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男人是谁。《永别了,武器》中,亨利最后失去了凯瑟琳,而《飘》中郝思嘉最终也失去了白瑞德。从这个层面上说,《飘》和《永别了,武器》确实有相似之处。那么,为什么《永别了,武器》成了大家公认的世界名著,而《飘》只能被定位为畅销书?

评价一部作品的好坏,有没有文学价值,评价的标准到底是什么?这应该从两个层面进行判断:一是评论家的评价,二是读者的评价。《飘》出版以后,评论界对它的评价毁誉参半。很多书商推荐《飘》时都说,这本书不但“比多年以来出版的任何一本书给人带来‘更多实实在在的娱乐,而且能在人们的记忆中留存更久”。有人把《飘》跟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及萨克雷的《名利场》相比。书一出版,就有书评把米切尔跟托尔斯泰、哈代和狄更斯相提并论。《洛杉矶时报》把这本小说称为“是对所书写过的重建时期发生的事情最令人满意、最令人信服和最有力的呈现”。《纽约客》认为这是一本“纯粹逃避主义的经典之作”,称米切尔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讲故事的天才,血液里充满了不费吹灰之力的创造力和延续激动的本领”。

《纽约时报书评》的编辑J.唐纳德·亚当斯宣称,“从可读性的角度,美国小说中还没有可以超过米切尔的书。”《纽约先驱论坛报》则由历史学家亨利·斯蒂尔·康马杰撰文评论,把《飘》称为“对生活本身戏剧性的再创造”。康马杰说,故事是“用真心和激情在讲述,用理解在说明,把历史事实和有条理的想象力结合在一起”。丹麦一位评论者用非常生动的语言对《飘》大为赞美,“这确确实实是(出版商)斯蒂恩·哈斯尔鲍尔奇握在手里的一个多汁的水果。有些人可能认为它太大,太长,可别担心——重要的是它确实是很美味的水果,汁多,肉多,籽也多。”瑞典一家报纸称米切尔的小说是“出色的文学宝石”。在芬兰,有位评论家注意到那个国家的历史和美国内战之间的平行关系,说,美国经历了内战,奋争之后还能成就斐然,芬兰读者可以从中得到鼓舞。

南方社会对《飘》的欢迎程度也是令米切尔和麦克米兰公司始料不及的。供评论用的版本一经流传开来,各地报纸便好评如潮。到5月中旬,也就是《飘》正式出版之前,关于米切尔和她的书的报道已达到200多篇。亚特兰大的报纸更是走在了媒体宣传的前列,这其中还包括米切尔曾经任职的《亚特兰大新闻报》。

当然也有负面的评论,如《民族》周刊说米切尔写作时“带着热情的地方主义偏见”。《新共和》周刊认为她的书“还可以,但不是十分好,也不太合理”。虽然也有不怎么友好的书评,但大部分还是正面的。

普通读者对《飘》的反应更加热烈。麦克米兰公司收到了很多粉丝的来信。弗吉尼亚一个粉丝写道:“米切尔的小说确实是所有南方作家中写得最好的,也许是所有美国作家中写得最好的。”很多读者直言对小说爱不释手,为了一口气读完郝思嘉和白瑞德的故事,他们把其他事情通通放置在一边。图书收藏者也对这本书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米切尔收到大量粉丝来信,少的一天也有50封,多则达到一两百封。信件来自社会各界,有穷人,有富人,有年轻人,有老年人,有男性,有女性,有医生,有法官,有教师,也有电梯工,修车工,打杂人员。当然也有知名人物和作家。令她吃惊的是,粉丝中还不乏孩子们。有个女士来信声称,她是在加勒比海的一艘游轮上读的《飘》。因为被故事吸引,她甚至放弃了日光浴和游轮上的其他娱乐。而在游轮上,她还看见一对年轻恋人穿着泳装躺在吊床上,两人合看一本《飘》。

可见,不论从评论界的层面,还是从读者的层面,《飘》普遍受到好评。至于负面评论,这是每部作品都难以避免的,就连诺贝尔奖获奖作家的作品都无法例外。

其实,1936年,《飘》一经出版便获得美国书商协会颁发的全国图书奖,认为它是1936年最出色的小说。1937年,《飘》获得了普利策小说奖。1938年,米切尔因创作了《飘》还曾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一个委员的提名。2008年,根据哈里斯民意调查的结果,《飘》是仅次于《圣经》的美国读者最喜欢的书籍。2003年,英国广播公司举行了最喜爱的百部小说全民投票活动。经过三轮票选,《飘》名列第21位。2005年,《时代》杂志把《飘》列入1923年以来100本最佳小说的行列。可见,《飘》的畅销和受到读者喜爱不是“短暂”的,而是经久不衰的。从评论界和读者的反响来看,它已经远远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畅销书了。

文学界的一部经典

到底什么才是经典作品?已有作品的价值应当视其对读者、评论者及其他作者影响力的持久程度而定。任何一部作品,只要它被一代又一代的读者所欣赏,被一代又一代的评论者揭示出更深层次的意义,并不断鼓舞和激励一代又一代的作者,它就永远不会失传。评论家孙绍振说:“那些经历了历史考验、获得了不同时代读者喜爱的作品,就成为经典。不管不同历史时代的读者在具体价值评判上有多么大的差异,那些感动了一代又一代人的作品,本身就雄辩地证明了它的艺术价值是可超越时空甚至历史的,是相对稳定的。”

根据孙绍振教授的说法,《飘》是当之无愧的经典作品。因为,《飘》出版迄今已经将近70年,但在世界各国,这部作品还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印。它的读者群并不因为美国内战是已经过去的历史而丧失,而是一代接一代的。《飘》的英文版还在印刷销售,而《飘》的中文版也一样。在国内,虽然《飘》的中文版本已经不下10个,虽然不是每个版本都还在印刷,但有些版本还在印刷,这是事实。拿译林版《飘》为例。此版本从2000年9月第一版起,平装版、精装版和插图版已经印刷了50多次,以一次1万册计,印数共达50多万册。更重要的是,现在每年还在不停地重印,平装版虽然暂停,但精装版和插图版都还在重印。电子版也已经上网销售。

《飘》之所以能成为经典作品,这与它给人们带来积极向上的精神不无关系。内战以后,美国南方世界一片狼藉。人们要面对的已经不是过去那种衣食无忧境况下如何过得更快乐的生活,而是要面对饥饿、疾病、死亡和一个全新的世界秩序。书中的人物,虽然也有一些被打败了,沉沦了,如卫希礼和郝思嘉的父亲,但是,女主人公郝思嘉和媚兰却是坚强面对困难的典范。当郝思嘉拖着病恹恹的媚兰逃离战火中的亚特兰大回到陶乐种植园时,以为见到了父母就可以卸下自己肩上担子的她面对的却是这样的现实:母亲前一天刚刚去世,父亲经受不了打击已经呆傻,两个妹妹正在患病,家里的仆人等着要吃的。在困难面前,郝思嘉没有倒下,她带领家里余下的劳力展开了自救行动。为了不失去家园,她不惜放下自尊,求救对她心仪的男人白瑞德。此计不成,又不得已嫁给了自己不爱的弗兰克,为此保住了家园。而她在战后开办锯木厂,亲自经商赚钱,更是令当时的传统女性瞠目结舌,俨然成了颇富女性主义意识的新女性。媚兰展示的则是另一种意义的坚强。她给人一种不屈的精神力量,从她对南部邦联无条件的支持,到对被战争击垮的卫希礼的精神支持,无不体现出她弱小的身躯散发出的强大精神力量。

然而,《飘》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却很低微。在英文版的美国文学史类图书中,如《美国文学选读》和《诺顿美国文学选读》,没有提到《飘》。另外,像彼得·B.海伊的《美国文学大纲》和佩格萨斯·埃德蒙的《美国文学揽胜》也都没有提到《飘》。在国内学人的美国文学史书籍中,曹曼的《美国文学教程》没有提到《飘》。杨金才教授主编的《新编美国文学史》(2002)第三卷是关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美国文学的,但正文中没有提到《飘》,只是在大事年表里提到了1936年《飘》的出版。童明先生的《美国文学史》也没有提到《飘》。

提到《飘》的美国文学史中,大多只用很少的笔墨,如《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剑桥美国文学史》对《飘》最为重视。在第六卷的第三部分,作者用六段篇幅专门评论《飘》这部作品,认为《飘》的“销量已经证明这是部好看的作品”。而且,“《飘》更像是一部‘浪漫主义作品,而非‘现实主义作品。但是,与司汤达、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特罗洛普以及狄更斯等人创作的诞生于19世纪的伟大历史小说一样,《飘》同样是以重大史实为背景的,也同样选择了民族主义的政治力量,因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本书流传甚广,并且由于好莱坞把它拍成了电影而家喻户晓……”国内学人中,李公昭主编的《20世纪美国文学导论》、王卓和李权文的《美国文学史》、常耀信的《美国文学简史》及董衡巽的《美国文学简史》虽然都提到了《飘》,但大多只是一笔带过,没有对《飘》这一作品做比较详尽的专门评论。只有杨仁敬教授的《20世纪美国文学史》用两页多的篇幅专门介绍和评论了《飘》。他写道:“她(米切尔)的长篇小说《飘》受到广泛欢迎。它的艺术魅力历久不衰。如今,它已进入美国文学史,成了世界各国读者有口皆碑的名著。”杨仁敬教授无疑给了《飘》一个新的定位,说明他对《飘》作为经典作品某种程度上的认可。黄禄善教授的《美国通俗小说史》也对《飘》有总共约两页的介绍。但是,他基本上只是介绍故事情节,并未对《飘》予以评价,且把《飘》定位为历史言情小说,归入通俗小说而非经典小说的行列。

可见,《飘》的艺术魅力虽已得到评论界和读者的认可,但其文学地位并不高。现在,该是为《飘》正名的时候了。《飘》经过几十年时间的检验,证明了自己魅力的历时性、文学价值的存在性和经典作品的持久性。《飘》,在21世纪的今天,应该已经完成了从畅销书到经典作品的华丽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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