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马修森
第一次约会,我带她爬上铁路旁的广播塔观景台。从那里望去,整座城市笼罩在颓废的橙色灯光中。我们坐在边沿上,晃着双腿,就像两个坐在高脚椅子上的孩子。我们说说笑笑。从高空看下去,一切都显得不同寻常,我们因此而欢呼。我们看着火车从脚下呼啸而过,大街上车辆来来往往。人生百态就在我们眼前,剧中人并不知道有人正看着他们。我们喝着我带来的威士忌,它装在一只样式新颖的长颈瓶里,瓶子上写着“耶稣不为之事”。然后,就在那一刹那,我们顿悟了宇宙的奥秘。大街四通八达,红尘滚滚,展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就那样看着,等待着,游弋在时光凝滞的宇宙中,远离尘嚣,无拘无束。我们悠然自在,走进了柏拉图式爱情的纯美之境。就在这时,警察来了。
他们在喇叭里叫我们赶快下来,但我们感觉似乎爬了好几个小时。我看见她的双手在警灯发出的红蓝两色的光中颤抖,真害怕她双手抓空。她似乎吓坏了。我们越接近地面,她爬得越慢。
“我们会被抓进去坐牢吗?”她问我。
“刚才那种博大的感觉,大牢可关不下。”我回答说。不过,每爬下一个台阶,那种博大的感觉就减少一分。这是一个渐渐跌回现实的过程。
“你说什么?”
“不会的,不可能。不过一张罚单而已。”
警察说我们在公共场所酗酒,非法闯入了政府财产,给我们开了罚单。他们并不接受我们是为了体验美而犯法的说法。无论怎么解释,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为了见证宇宙的奥秘而犯法。打破平庸生活的藩篱,不囿于生活的表面,而去体验一种更深刻、博大的人生,去感受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在他们看来,那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任谁也只好坐在路边,等警察开好罚单,打开手铐。但那时,刚才那一瞬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天地万物又变回老样子:行人过马路,老女人站在公交车站抽着细长的香烟。我们被开了罚单,而那张罚单又将我们与现实捆绑在了一起。心中那种敬畏之情早已被刺破,在人行道上泄了气。于是,我们默默离开,那晚剩下的时光了无生趣。
我突发奇想,觉得从塔上纵身跳下或许是结束今晚的一个美妙方式。没有警察,没有新奇的长颈酒瓶,没有公交车站。只有坠落的一瞬,宇宙在黑暗中无限扩张。
我陪她走到地铁站,一路上想着这些。她以前从没被抓过,所以吓得浑身发抖。走进旋转门时,她回头看了看我,向我道了谢,还开玩笑说自己这下要上《执法先锋》(美国福克斯电视台自1989年起播出的实录式警察纪录片,拍摄人员在警车内进行实时拍摄。自播出至今,该节目一直是该电视台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译注)了。我跟她说她太漂亮了,不适合这档节目。
“他们每次抓人都要拍下来吗?”她问道。
“不知道。我觉得不会。有那个必要吗?”
“做记录呀。这样记得更清楚。”
“或许吧。”
“我想,从录像带上看我们当时的情形肯定很好玩儿。”
我想了想。“那样的美,录像带怎么捕捉得到。”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皱皱眉,摆弄起她的钱包来,然后把长颈瓶还给了我。
“我不懂,”她冷冷地说。
这时,她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我很有距离感。
“说真的,我也有点糊涂了,”我承认道,“但那种感觉还在时,真的很棒。”
“你是不是醉了?”她轻声问我。
“没有吧。可能是被吓到了。”
她顿了一下,点点头。目光在我的衬衣和楼梯之间游移不定。
“嗯,好点了。”
她尴尬地笑笑,然后别扭地跟我道了晚安,就走下楼梯,向月台走去。
我在车站坐了一会儿,希望她还会出来找我,可她没有。她坐上到站的第一班车就走了,没有招手,甚至没再抬头看我一眼。我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就只剩下这张长方形的罚单,提醒着我还有295美元罚金要交。而295美元可一点也不浪漫。
我走出地铁站,从外套口袋里找出纸板火柴,把罚单给点着了。之后他们又给我寄了一张,我也交了罚款。不过,这小小的反抗却让我乐了一整晚。看着燃烧的火焰,我又想起她那在警灯发出的红蓝两色的光中颤抖的双手,想起被限制自由,处以罚金的经历。这些记忆真是不可多得。
几天后,我又给她打电话。“我现在太忙了,没工夫跟你出去。”她说。之后在公交车上我又碰到过她几次,但我再也没有提起那晚在广播塔上的事。如今,这一切已成为我一个人的回忆:一座激情燃烧、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虽被囚禁在平凡单调的现实生活中,从高空看去,却也美得不可思议,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