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祸(短篇小说)

2014-05-29 04:10李小麦
滇池 2014年5期
关键词:老范阳山方子

李小麦

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突兀得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就像老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冷水沟翻了车。

车上坐的,是龙隐乡的潘乡长。

老范后悔死了,三十年的开车生涯,什么样险恶的路段没经历过,却栽在冷水沟这样一个没名气的地方。

怪自己呀,老范想,如果不是老想着儿子小强工作的事,车子无论如何不会栽到冷水沟的小箐沟里。

老范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小梅已经出嫁,儿子小强在四川当兵,这些年夫妻俩孤零零地过日子。女儿虽已出嫁,但时不时会割上两斤肉提上两瓶酒回来看看他俩。儿子小强远在四川,一年都难得见上一回。有时老婆想儿子想哭了,直埋怨老范让儿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这时老范总会瞪婆娘一眼,然后粗声说,妇人家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现在不让他受点苦,将来真正苦的日子等着他呢。

几天前,小强从部队转业回到了地方,夫妻俩想到从此一家人可以团团圆圆在一起了,就乐得一整夜没睡好觉。昨晚老婆一直在老范耳边嘀咕说,如今儿子转业了,你在乡政府任劳任怨做了这么多年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赶明儿去上班,你找乡长说说小强的事,让他给小强在乡里安排份工作。

事故发生的头一天,老范遵照老婆的嘱咐,才上班就找潘乡长说了小强的事。他想,凭自己这张老脸,年轻的乡长一定会给他面子的。没想到他说了小强的事后,乡长并没如他想象的那样爽快地应允给小强安排工作,而是面露难色地说,老范啊,你也算乡上的元老了,劳苦功高啊,就凭这一点咱也不能让你受委屈的。你儿子这事要放在前两年那肯定是没说的,但这年头……难啊!不过我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的,遇到合适的工作一定首先为你考虑。

乡长的话说得不疼不痒,老范心里就不高兴了。他想,老婆说得对呀,自己在乡政府做了这么多年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可年轻的乡长却没给一个爽快的答复,话说得模棱两可,并没给他一颗定心丸。

老范钻进乡长的话里出不来,开车时满脑子都是小强的事,在路过冷水沟村时由于思想跑马,连车带人翻进路旁的小箐沟里。

这次车祸造成的后果,是潘从征轻微脑震荡且右手拇指折断致残,外带全身不同程度的皮肉伤。潘从征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脑震荡和皮肉伤都得到了治愈,但他折断的右拇指永远离开了他的右手。每当潘从征看到自己那只折断了一个拇指的右手,一股怨恨的情绪便时时让他心绪难平。

本来一个大男人折断个手指头并不算什么,男人并不那么爱美,但潘从征还是感到无比恼怒。他是乡长啊,那个折断的拇指影响他的形象不说,给他工作造成的实际困难才令他恼火。那右拇指是用来握笔的啊,乡上有多少文件多少单据等着他的右手去审批。可如今右拇指没了,以往最令他有成就感也最简单的审批如今却让他感到很吃力。他曾试着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笔杆来写字,字是写出来了,却和鸡爪子差不多。

潘从征生气地将笔扔在桌上,一向涵养很好的他忍不住愤怒地骂道,娘养的老范,你害死我了。继而他拨通老范的手机,清了清嗓子后温婉地对老范说,老范啊,我是潘从征。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件事和你商量。

老范接了潘从征的电话,心里就敲起了小鼓。他想,潘乡长找我会是什么事呢?会是儿子小强工作的事吗?但这个念头只一闪就被他立马否定了。自己刚犯了事,给乡长造成这样严重的伤情,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乡长怎么可能为小强安排工作呢。退一步说,就算乡长不计较这次事故给他造成的损伤,他也才出院,手上有多少紧要的事等着他处理,他不可能有精力为自己处理这件事的。那么乡长找自己是关于这次交通事故了,乡长一定很生气,要教训自己一顿吧。老范想。

老范一路思忖着来到了乡长办公室。乡长已经坐在靠椅上喝着茶水了,专门等老范的样子。见老范来,热情地招呼道,老范啊,来来,坐坐,喝茶。由于刚出了事故,一向和乡长挺熟的老范别扭局促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说,乡长,你别客气……唉,你总算出院了,我……我……嗨,你看我……老范说话都结巴了,都表达不清要说话的意思了。

潘乡长看老范局促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老范啊,你不要老把这次事故放在心上,这次事故的发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啊。

老范原以为乡长叫自己来是要给自己“上课”的,不曾想乡长不但没给他“上课”,反倒在这次事故上承担起了责任。多好的乡长啊!老范感动得都快流泪了。怪我啊,老范悔恨地说,如果不是我思想跑马,那车是不会翻的。

看老范难过的样子,潘乡长又情真意切地说,老范啊,这事确实不能全怪你。唉,都是我疏忽了,你看,你都这把年纪了,我竟没想过为你换一份轻松点的工作。怪我啊,怪我考虑问题不周,对你们老同志关心不够啊。乡长说着说着都难过得自责起来了。

乡长接着说,老范啊,我都考虑好了,到了你这个年纪,体力精力都是大不如前了。从明天起你的工作就由小白代替,你到土管所上班吧,那里缺个人,你去刚好合适。

乡长,我……老范的喉咙哽了哽,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见老范欲言又止的样子,乡长又诚恳地说,老范啊,你不用推辞,如果不是我的疏忽,你早就不应该这么辛苦了,你就安安心心去土管所上班吧,那里清闲一些,不用早出晚归。

乡长的话说到这份上,老范还能说什么。乡长说得多好,他那么关心自己,自己应该感激乡长的一片好意才是。

一直以来,老范都是乡上的红人。老范是乡上历届乡长的专职司机,由于工作的特殊性,老范大部分时间都奉献在他的驾驶岗位上,在他载着历届乡长跑项目、要资金、开会作报告的同时,他也成了乡长身边最亲近的人。这种亲近使得别人在乡长面前诚惶诚恐的时候,他却可以随意地在乡长面前把他的水筒烟吸得“吧吧”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的这种优越性让乡上的某些人忌妒得要命,其中当以土管所的所长胡三最为突出。胡三曾在某次吹牛神侃中义愤填膺地说,娘养的老范,不就乡长旁边的一条狗吗,用得着那样得意吗?看他那样,美得就跟乡长是他孙子似的。这话后来传到老范耳里,老范很生气,老范一向最恨狐假虎威的人,他从来没有哪天仗着和乡长的关系熟趾高气扬过,可胡三这龟儿子说得真是贼难听,就像他老范真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似的。龟孙子,我老范也没招惹你,怎么就乱咬人啊。老范生气地想。endprint

当时的胡三也是乡上的红人,那时他还没任土管所所长,只是乡政府一个普通工作人员。那一届的金乡长对胡三非常器重,他觉得胡三虽然个子不高并且长相猥琐,但人却猴样机灵,乡长要说的话他总能事先替乡长说了,乡长想做的事他总能事先给乡长办了。他的这种机灵让金乡长器重不已,恰遇当时土管所的老所长退休,金乡长便让胡三顶替了老所长的位置。接着又遇县上到龙隐乡选拔副科级干部,金乡长首先考虑推荐的人选就是胡三。这样金乡长就找胡三谈了一次话,金乡长并没有直接说明将要推荐的副科人选就是他,但话语间却表达了这层意思。

胡三真高兴啊。这些年来,哪个人用正眼瞧过他胡三一眼,如今刚出任土管所所长不久,好事就接踵而来,他即将被推荐提拔,前途一片光明啊。胡三乐滋滋地做着美梦等待着好日子的来临。

可因为老范一番话,胡三的美梦破灭了。那天,老范拉金乡长到城里办事,在车上,不知怎么就说起了推荐副科级干部的事。乡长说,我看胡三还是不错的,人机灵,又肯动脑筋,处事能力也强。老范听到胡三这个名字就冒火,他想起那龟孙子到处说他的坏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便有些恼火地说道,就胡三那小子,他那样子典型的小人样,专玩吹牛拍马屁的嘴巴功夫,你要真叫他做点实事,他能做什么啊。这番话要换作别人是不敢随便说的,这很有嘲讽金乡长把废铁当黄铜之嫌。可老范资格老,一向又和乡长挺熟,话虽说得直接,乡长也没和他计较。乡长甚至仔细分析起老范的话来,是呀,胡三虽机灵,但确实缺少实干能力和大家风范,做领导确实有些欠妥了。这样分析金乡长就觉得老范的话说得颇有道理,便自嘲地说,还是我们老范考虑问题周全啊,毕竟走的路比我们过的桥还多,确实是我考虑问题欠妥了,只看到他机灵的一面,却忽视了他作为领导方面的不足啊。

后来,乡长推上去的副科级干部不是胡三,而是乡长文书小林。这个结果让胡三大感意外,他不明白快到嘴的肥肉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后来让胡三知道了,胡三的头都快气炸了,他愤怒地想,娘养的老范,你做出这等缺德事,你会遭到报应的,哪天你落在老子手里,我保准让你活得比死还难看。胡三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来火,以至后来在路上遇见老范时总是把头扭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时故意当着老范的面吐出一口痰,然后用脚狠狠地踏上几脚,那模样,就跟踏在他脚下的不是痰而是老范似的。

如今几年过了,乡上的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胡三再没像以前那样风光过,而老范依然是历届乡长身边最亲近的人,两相一比较,胡三的怨气更重了,对老范的恨不但没有一点减弱的意思,反倒随着他的失意越来越强烈。反倒是老范,随着年纪的增大,对一些人和事有了宽容之心,每当看见胡三那怨恨的眼神,就后悔自己当初在金乡长面前说了那番话,以至被人怨恨了一辈子。被人怨恨的那种感觉难受极了,它会时常让你感到胸中像被堵了一块铅似的,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老范才听潘乡长要他到土管所上班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本想向乡长提出重新安排一下工作的,但他喉咙哽了哽,最终什么要求也没提。是呀,他和胡三的那点过节乡上谁人不晓,但那能成为什么理由呢,又不是严重得不可调和的阶级斗争,他要向乡长提出要求,乡长反倒只会认为他太小心眼。就算他和胡三有那么点矛盾也要想办法解决吧,逃避是办法吗?这样考虑后,老范最终什么要求也没向乡长提,第二天就到土管所报到了。

胡三才听乡长说要把老范安排到他所上来上班那会儿,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他想,自己和老范的那点事在乡上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潘乡长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可乡长为什么偏要把老范安排到自己手下鼻子逗眼睛的呢?胡三打了一个激灵后突然明白了点什么,整个人顿时兴奋起来。他想,娘养的老范你也会有今天啊,如今你犯下这样的事,潘从征一乡之长拉不下脸面来掴你老脸我来替他掴你好了。于是他在电话里对潘从征说着“应该应该,应该为范前辈换份轻松些的工作”这话的同时,手里把没抽完的半截红河香烟捻熄在桌上。

胡三报复老范的主要手段就是冷落老范排挤老范孤立老范,老范虽老自尊心却特强,而对于一个自尊心特强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被冷落被排挤被孤立更能打倒人的,何况老范一直以来都是乡上干部职工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呢。

老范到土管所报到那天,胡三连招呼都没和老范打一个,就率着他的一伙手下到县城“老顾客”酒楼海吃海喝了一顿,独把老范撇在办公室里喝凉水。那一天的胡三心情特好胃口特棒,看啥啥顺眼,吃啥啥香甜,以至高兴得都喝醉了。胡三的手下当然知道他们头儿的那点心思,胡三这是故意给老范冷板凳坐呢。

以往,土管所进一个新人,报到那天胡三必定要摆一桌席的。老范到土管所报到的今天,宴席是摆了,老范却是局外人。这也是胡三高兴得酩酊大醉的主要原因。而胡三的手下一旦猜透了头儿的那点心思,又想想老范以前风光的样子,迎合胡三和幸灾乐祸的两种心理,使得他们也对老范冷落起来。老范一时间就陷入了孤独尴尬的处境中。

这只是胡三报复老范的开头曲,在以后的日子里,胡三硬是没把老范当回事,在办公室和老范相遇时故意把头昂得高高的,走起路来趾高气扬。所里的工作动态老范一无所知,有坏事时没有老范的份,有好事时更没有老范的份,老范成了只拿工资不做事的局外人。

几天前,县国土资源局的王副局长到龙隐下乡,办妥事后胡三就讨好地对王副局长说,王副呀,辛苦你们了,今天就到丫沙底去泡温泉顺便去尝尝那里的酸汤鸡吧。那股温水不冷不热的,泡着着实舒心呢,泡累了再吃上几口酸汤鸡,包你爽口又爽心啊!等到出发的时候,老范就见胡三点头哈腰地为王副局长打开车门,然后叫上所里的另三个手下撇下老范扬长而去。看着胡三那得意的样子老范差点没气晕过去。倒不是老范想泡那温泉水,更不是老范想吃那酸汤鸡。老范近三十年的司机生涯,载着乡长到处跑资金要项目,什么样好的泉水没泡过,什么样鲜的鸡肉没吃过,他根本就不稀罕。他只是觉得窝心透了。

前久,胡三又带着土管所的三个职工到滇西去溜了一圈,连招呼都没和老范打一个,老范只知道好几天没见胡三和那三个势利鬼了。直到水管站的老马问老范怎么不和胡三他们一起到大理丽江考察时,老范才脸红脖子粗地闷声说,老了,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了。endprint

老范成了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废人,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人踩在脚底下的蚂蚁,想翻翻身却怎么也动不了。

这天太阳快落山时,老范散步到了乡政府附近的小阳山上。小阳山不大,却有着保持良好的植被。由于植物繁茂不利于出入,这里很少有人来打搅,山上仅有的几条小路是乡上的村民雨季上小阳山拾菌时踩出来的。老范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阳山,心里一时感慨万千。老范在龙隐乡多少年了,自己都记不清在小阳山上留下多少少年的足迹,可自从二十多岁从部队转业回家开始和车子打交道后,老范就感到自己成了一只不停地转动着的陀螺,一直围绕在乡长身边转,乡长忙自己也跟着忙,偶尔有个休息日,老范就哪儿也不想去了,只想在家静静地呆着。所以多年来,小阳山虽一直就在眼皮底下,但老范却多年没走进小阳山了。

唉,老范叹了口气,然后有些心酸地想,小阳山啊小阳山,如今我老了不中用了,就让我来陪陪你吧。老范顺着一条小路向山上走去,落日的余辉透过繁茂的枝叶投射在树林里,斑斑斓斓的,老范突然就有了一种在做梦的感觉。老范慢悠悠地走着,空气很好,很清新,很湿润。真是一个好地方啊!老范想着,就把胡三制造给他的不愉快忘了,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

老范走着,发现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丛草棵在跳舞般晃动得厉害,老范想没风呀,那草棵怎么就自己舞动了呢,莫不是自己眼花了。老范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千真万确,真是草棵在舞动。老范有点懵,他想,难道这小阳山上也会有狮子老虎什么的,如果那里窝藏着什么野兽,那自己今天就完蛋了。

这样想着老范就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寻思着那草棵里或许真是藏着什么野兽呢。可他身子还没转过来,就听见那草棵里隐约传来一阵女人的哼哼声,老范以为耳朵出现幻觉,他停下脚步细细听了一阵,发现那哼哼声真是从那草棵里传出来的。老范又懵了,舞动的草棵和哼哼的女人声让老范的脑袋有些发晕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老范懵了一会儿后,发晕的脑袋开始活络起来,他活络起来的脑袋就想,莫不是那草棵里有女人被野兽伤到了。这样一想,救人心切的老范就不顾一切地向草棵奔去。他想,就算自己让野兽吃了也要把人救出来。

当老范满怀壮烈地奔到草棵时,才发现草棵里并没有野兽,而是白晃晃一堆在扭动着的白肉,老范细看那堆扭动着的白肉,竟是脱得光溜溜的一男一女裹在一起。那对男女投入极了,以至老范来到眼前也没发觉。老范吓傻了,一时间竟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老范呆了几秒钟回过神来刚想拔腿逃跑,那对男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他们停止了运动并同时把脸转到了老范这边。这不转脸不打紧,一转脸老范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男的竟是乡兽医站的方子强,而那女的却是胡三的婆娘王桂花。老范又羞又急,狠狠一跺脚转身向山下走去,剩下那一对男女如惊弓之鸟在那里发傻。

老范怎么也想不到,兽医站的方子强竟然会和胡三的婆娘王桂花搅在一起。老范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王桂花更难看的女人了,那张脸长得歪瓜歪梨的不说,身子还胖得肥猪似的。方子强长相虽不是多潇洒挺拔,但五官端正清清秀秀。老范想,方子强啊方子强,你既然背了嫖女人这样的恶名,你就找个年轻漂亮的嘛,咋就找上王桂花了。

但方子强喜欢的就是王桂花的那身肥肉。方子强的老婆生下儿子后,瘦得皮包骨头,一米六五的个头只剩下了四十多公斤的骨肉。方子强恨死了老婆那皮包骨头的身子。他不止一次想象过睡在王桂花肥胖的身上时会是怎样一种美妙的感觉,一定软绵绵的舒服死了吧。方子强就想,如果哪一天能睡到王桂花身上一定美死了。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方子强有一天见到王桂花就很暧昧地盯着王桂花笑,王桂花见了方子强暧昧的笑后不但没有一点反感的意思,还很暧昧的笑着加敬了方子强一个,末了还对着方子强眨了眨眼睛。王桂花长得虽不像个人样,但她这么一笑一眨眼就把方子强的魂给勾走了。从此以后,方子强见到王桂花总要说些过火的话做些过火的动作,有时还悄悄去捏王桂花肥硕的屁股,而王桂花不但不恼反而眨着眼睛对方子强笑得更欢了。这样方子强就弄懂了王桂花的心意,乘着一次胡三出差时睡到了王桂花的床上。

老范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老婆已经坐在屋里看电视等着他,见他回来关切地说,我知道你心里窝心,多出去走走也好,但不要太晚回来,你回来晚了我心里担心。老范心里一热,他想,这世上最关心我的人可能就是婆娘了,什么人都可能在我失意的时候落井下石,只有婆娘不会啊。这样想着老范便粗声说,我一个大活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只是在家闷得慌去小阳山走了走。

这就是老范,心里虽被老婆朴实的话暖得热乎乎的,用语言表达出来却毫不领情似的冷漠。婆娘瞅了老范一眼,便停了嘴不再烦老范悄悄盯住电视看。老范本想和婆娘说说今天在小阳山遇见方子强和刘桂花那事的,但见婆娘看电视看得很专注的样子,便把想说的话压了下去。

第二天老范去上班时,刚到乡政府门口便和准备外出的胡三撞了个正着。老范看着胡三那昂得高高的头,又想起昨天在小阳山上看到的那一幕,心里突然就开心起来。他想,胡三龟孙子,这下你可成只王八了。开心起来的老范一改往日的郁闷笑眯眯地主动和胡三打了个招呼。胡三听见老范主动和自己打招呼,又看看老范那张笑得很开心的脸,心里便嘀咕起来。他想,不对呀,这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这娘养的老范怎么笑得跟只癞蛤蟆似的,是捡了块金元宝还是捡了个黄花大闺女?胡三这样想着却故意把头扭到一边,装作没听见老范的话。可老范还是不恼,老范背着手笑眯眯地向他点了点头,然后哼着小调走了。胡三被弄得满头雾水地望着老范远去的背影发呆。

整个早上,老范的心情好极了,他只要一想起胡三那满头雾水的傻样,心里就开心得直想哼小调。他想,这龟孙子老婆被人睡了还不知道呢。老范这里正开心呢,办公室里的电话就响亮地叫了起来。老范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潘乡长熟悉的声音。潘乡长在电话里说,是老范吗,我是潘从征,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件事要找你谈谈。乡长的声音很严肃,不像以前那么和气亲切。

老范想,难得乡长还想得起我老范,但他今天找我会是什么事呢。老范这样想着就来到了乡长办公室。乡长办公室已经坐着一个女人了,老范细看那女人竟是胡三的婆娘王桂花。老范想,这女人昨天刚在小阳山出了丑今天竟还好意思坐在这里。老范也不看王桂花第二眼,更懒得和她打招呼,径直走向乡长说,乡长,你找我有事?endprint

乡长看了老范一眼,没像以前一样客气地和老范打招呼。一向挺和气的乡长面色冷峻语气严肃地对老范说,老范啊,你都这把年纪了,又是党培养多年的老干部,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老范听乡长这么一说就傻眼了,愣了几秒钟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说,乡长,你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啊。我……我做啥事了我?

听老范这么一说乡长就更生气了。乡长说,老范啊,到了现在你还装啥糊涂啊。桂花大姐都把事件的全部经过告诉我了,你要如何了结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老范木头一样站在那里,愣了半天又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我做啥事了?

这下王桂花坐不住了,她“嚯”地站起来指着老范骂道,好你个老范,亏你白白披了一张人皮,装得跟唐僧似的正二八经。我倒问问你,昨天下午在小阳山上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老范更傻了,他看着王桂花那张丑陋的脸,半天才迷惑地说,我?我对你做什么了?

王桂花气呼呼地反问道,做了什么?做了什么还用我说吗?昨天下午是谁在小阳山上把我按倒在地,又强行脱我的裤子来着?你这流氓!渣子!王桂花的唾沫都快喷到老范的脸上来了。

这一下老范明白了,这婆娘是怕昨天下午和方子强在小阳山上做的事被传出去,先下手为强反咬自己一口呢。老范弄清楚状况后差点没把肺给气炸了,老范正气愤着,一边的王桂花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开了。

王桂花边哭边委屈地说,看你平时一本正经的,想不到竟会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丑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亏你和我家胡三还在一个单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昨天下午要不是兽医站的方子强刚巧也在小阳山上给他孩子找拉肚子吃的草药,我……我……我怕早被你……被你……呜……你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说。

王桂花像真被老范“那个”了似的哭得伤心极了。

老范见王桂花如此厚颜无耻,又无中生有地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急得差点没吐血。气极败坏的老范禁不住大声地对王桂花吼道,你还是人吗?就你那牛粪样,我见了还要绕道走,碰了你我怕弄脏了我的手脚。

老范接着又对潘从征说,乡长啊,你可不能听这婆娘胡说八道,她这是存心冤枉我的。我老范在你身边都呆了快三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

潘从征双手一摊及时止住了老范想继续说下去的话。乡长说,你老范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但我却清楚昨天下午你在小阳山做了你不应该做的事。

老范正想说什么,乡长办公室的电话脆生生地响了起来。乡长边准备接电话边语重心长地说,老范啊,如今你做出这样的事你叫我说你什么好,看在你这是初犯又没闹到不可收拾的份上,这事我就不再深究了。今天叫你来的目的就是给你提个醒,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只怕胡三他不会轻易跟你完结。

乡长,我……老范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乡长挥手给止住了。

乡长说,其他的不必多说什么了,我话到如此,希望你好自为之。

乡长说完这话便提起话筒接听电话,听完电话乡长对老范和王桂花说有急事要马上出去。

临到门口时潘从征拍了拍老范的肩膀,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心里堵得慌的老范都不知怎么回的宿舍,他只要想起王桂花那张丑陋的脸,以及她嫁祸给他的那个恶名,心里就像压了块称砣似的沉得他每移动一步路都吃力得要命。老范急啊,他老范从来都是作风严谨的人,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可王桂花这个恶婆娘却给他背上了这辈子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一个恶名。最让老范痛心的是,一向明智的潘乡长竟然也听信了王桂花的话,连分辩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老范只要一想到这些就钻心地痛。

老范突然就有了一种被人打倒似的感觉,他感觉累极了,不想回家也不想上班,整整一天,老范就一直在乡上的宿舍里昏昏沉沉地睡着。等老范醒来,天已经黑透了,乡上的路灯明晃晃地亮起来,在宿舍呆了大半天的老范突然就有了一种怕见光的感觉。老范以为经过大半天的休养后,能从王桂花制造给他的那片阴影里走出来的,但当老范看到那明晃晃的路灯后,他才发觉那片阴影竟然真的把他打倒了。

老范看了看表发现已经不早了。该回家了,回家晚了老婆当心呢,老范想。想起老婆老范心里就热乎起来。无论别人怎样误会我不相信我,老婆却不会啊。这样想着老范就有了立马见到老婆的冲动,他要向老婆说明他的清白,他还要把昨天在小阳山上见到的那一幕告诉老婆,让老婆知道王桂花是个多么淫荡无耻的女人。

老范老远就看见了家里的灯光,那灯光是桔红色的,看起来温暖极了。看见家的老范心里一下子涌起了一阵热丝丝的暖流。老范来到自家门口,他轻轻地推开门,他不想把门弄得太响影响老婆看电视。他把门推开后发现家里的电视没开,老婆、儿子、女儿全都一声不吭地坐在客厅里,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受了伤后的火药味。

老范呆了几秒钟,然后有些慌恐地问,咋了?家里没出啥事吧?

老婆转过头来,老范看见老婆的眼睛红红的,刚哭过的样子。

老范更慌了,接着又问了一遍,家里没出啥事吧?

这一问老婆就伤心地哭起来,边哭边骂道,你这老不死的,活这么大把年纪还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丑事。那堆牛粪到底什么地方迷住你了,她不就长了一堆肥肉吗?我说昨晚那么晚回来呢,原来是拖女人去了。你去听听遍村子都传遍了,说你在小阳山上脱人家裤子,还被告到乡长那里去了。

听老婆这么一哭诉,老范的脑子“嗡”地快炸了。

女儿也发话了。女儿说,爹呀,你可真是糊涂,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如今这事全村都传遍了,只怕过不了几天就传到我们马家村了,到时候你叫我在村子里如何做人,如何面对我的公公婆婆,如何面对小顺他爹呀。

儿子也说话了。儿子说,我一直最崇拜的人就是爹你了,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老范傻人一样站在那里,他看见老婆的嘴在嚅动,女儿的嘴在嚅动,儿子的嘴在嚅动,全村人的嘴都在朝他嚅动。老范忽然感到呼吸困难,似乎有股血水来势汹涌地直往他脑门上冲。老范木头一样栽倒在地上。

老范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四周雪白一片,老婆眼睛哭得红红的在一边守着。老范是在三天前大脑受到刺激血压升高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的。老范后来虽保住了一条命,但出院后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支配老范思维、语言和行动的功能都发生了障碍,老范基本成了半个植物人。

不久,潘从征由于政绩突出被县上列为副县长重点考察对象,最终他以高出竞争对手二十多票的优势被任命为姚县的副县长。接到调令那天,潘从征亲自到老范家看望了老范,并带来了范小强到乡政府上班的通知书。潘从征让范小强接替了老范的工作,成了乡上最年轻的乡长专职驾驶员。

潘从征和老范握手告别时,一直以来都处于半植物人状态的老范突然流下了两颗浑浊的眼泪……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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