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突然感觉自己非常依恋窗户。发现这一事实的时候,云块正成群结队地从窗顶掠过。它们一波一波的,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悠闲懒散,像人群走在大街上。我注视着其中一片走得最快的云朵,它先是浓浓的一捆,像束了绳子被什么拖着急急地赶路,但,走着走着就散了架,一团一团地分离,接着一薄片一薄片地离散,随后一丝一缕地向四处飘逸,渐渐地气若游丝,最终化入了天空。
大地接收生命,正如天空接收云朵。生命成为大地,就如云朵成为天空。大地在窗外,天空也在窗外。而我在窗内,凝视着窗外的天空和大地,默默地发着感慨。
房间很大,房顶很高,窗台很低,墙垛极窄,这些描述,无疑是想要突出窗户。这是我办公室的窗户。我要求设计师把它做到最大。因为每天有很长时间我要呆在它的后面,完成窥视、妄想、深思、发呆的任务。窗户小了可不行,那会让自己觉得像困兽、像囚徒,整天焦躁不安,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其实,似乎我也无事可做,对着窗户我做得最多的就是发呆。犹如刚才,我相信自己就是那捆云朵,飞速地前行,之后,便是溶解消失变得无影无踪。这是眼睛透过窗户启发心灵给我的假想。然而,我在,就在窗户后面。我就是这时候爱上窗户的,一虚一实、亦真亦假,让我体味了存在的可喜可贵。
窗外,那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是我,那个捧着手机、边走边看、一脸幸福的小女孩是我,那个吃着煎饼、蹬着板车、冒着热气的男人也是我,那个开着宝马、珠光宝气、目不斜视的贵妇还是我。还有,窗外的小鸟是我,落叶是我,尘土是我,石头、瓦片也是我。我还是一声啼哭,几声犬吠,一嗓子吆五喝六,半句欲言又止的叹息。
我看着我,躲在窗户后面。
我只能躲着,躲在宽大的窗户后面,窥视浩大的世界和渺小的自我。
2
这是一座非常宁静的城市。没有机器轰鸣搅动困顿的夜色,没有汽车噪音填满拥挤的街道。没有音响狂吼,没有酒杯碰撞,没有人声吵嚷,只有鸟儿此起彼伏,从一处房檐飞到另一处房檐欢唱。
这是一座非常整洁的城市。笔直的街道四通八达。民房统一规划,黑墙墨顶错落有致排列在山坡上。不见高楼大厦,不见井市繁华,只见松柏滴翠百草茁壮。风儿清扫了落叶,细雨冲刷了台阶,一尘不染是这座城市最为悦目的地方。
这是一座非常和谐的城市。听不到指责抱怨,看不到愁眉苦脸,一家一户二人世界过得极其幸福美满。即便有一些单身人家,那也是为了等待,他们绝不会失约更不会背叛,总有一天他们会在这里团圆。
我第一次来这座城市。为母亲买一套房子。以后,我还会来这座城市,来看母亲。在清明节,农历七月十五和十月初一的时候。
父亲也来了,他给母亲选房子也是给自己选房子。母亲先在这里住下来,等父亲。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一定会把房前屋后里里外外收拾得利利索索。花草那是必不可少的,母亲喜欢养花,有时候胜过喜欢我。君子兰、月季、日日红、海棠等等一定会开满她的房间。或许母亲还有另一层意思,养花是为了等待,等待是为了迎接,迎接没有花是不行的。
弟弟不喜欢这座城市。他嫌这里太拥挤。最主要的原因是父母的房子下面不可能留下空地让他盖自己的房子,那么,他还想让他的儿子在他的下面住,那就更不可能了。一家人要离散是弟弟不舍的,其实也是我不舍的。尽管,注定,我必将跟我的家人离散。
弟弟想让母亲回老家去住。妹妹刚来电话这么说。老家,我只去过一次,那里有我的爷爷、爷爷的爷爷,可能还有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是一个被百多年松树环抱的地方,阳光明亮,风细密柔和。大概是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种下了那些松树。树很高,头仰到极限才能看清它的树梢。树很粗,两个人牵手才能抱住。树荫很大遮天蔽日,我的那些爷爷们在树下快乐地生活着。
我希望父母回来。那么,弟弟也就可以回来,侄儿也能回来,一大家子最终到老家相聚。多幸福啊!
然而,我去哪里呢?
3
下了两场雪后开始下雨,一下就没完没了。好几天了,太阳都没打照面,人们宁愿淋着雨在泥泞中穿行也不去抱怨。毕竟,这个季节下雨实属罕见,既然罕见就尤为可贵,对于可贵的事物人还是有一些耐心的。
我检修了暖气弄热了房间,又网购了好多书,准备以看书的方式渐入冬眠。可是,雨却清醒了我。我估计小草跟我一样,以为春天来了吧。看着雨,听着雨,呼吸着雨,亲吻着雨,我便成了一滴念雨的雨。
我似乎是被季节遗忘了,也或者是错过了季节。时间好快,像一列奔跑的火车,而那些轮回在季节中的一切也在循环往复风驰电掣。雨,也在其中。此时,雨是一张宽大的水幕,一幅幅画面纷至沓来。我时而恍惚时而清醒,时而欢喜时而悲愁。那些画面是这般亲近又是那般遥远,我竟然找不到一段语言与之相呼相应。远了,去了,消失了,不再来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风,是悄悄掀起发迹的风,看不见抓不住忆不起。可我还在装模作样地怀念,怀念什么、什么值得怀念却凌乱如麻,理不出头绪。然而,依然有一些场景固执地站在脑海拐角,躲过记忆和时间的双重筛选,只需一探头便可如临其境。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无法复制粘贴过去的一切。那些细节,抑或局部,甚至整体,都染上了泛黄的色调,像被夕阳罩着,在绝美中间述说着忧伤。呆滞着,汹涌着,流淌着,沉寂着,是我无言以对的姿态。
季节错乱了。我也错乱了。雨滴是季节的凭据,匆忙是我的凭据。
我是一辆跑车,无限时速。因为我发觉,身边的一切都在飞速掠过,而且越来越快无法停止。一棵树过去了,我没认出它是什么树,一个人过去了,我没看清他的模样。山川、河流、村庄都过去了,我在怀疑是不是来过。童年、少年、青年都过去了,我竟然辨不清来路。前行是荒芜,回首更是荒芜。我像是一滴雨,毫无来由地跌落在这个世界,无法选择来,也无法选择去,等待被风干、被蒸发是我唯一的宿命。
窗外的雨不紧不慢地下着。我注意到雨滴在空中轻飘曼舞,无忧无虑。呆望着它们,我转身开始飞速奔跑,我在花海中穿行,我在白雪中穿行,我在四季倒置的轮回中穿行。疲惫跑丢了,沉重跑丢了,我笑靥如花的体态轻盈了。这是我吗?我是她吗?除了名字相同,我们再不相同了。雨滴终于还是落下来,仿佛瞬间我也跌落在地。挣扎、反抗、请求都无济于事。
我就是一滴雨,正倾情演绎我的滴雨人生。
4
当你被光明抛弃,不见一丝光亮,在暗夜独自叹息的时候;当你被命运捉弄,难以招架,穷途末路,躲在角落默默流泪的时候;当你苦苦挣扎,一次次跌倒,陷入深渊无望爬起的时候,其实,已有曙光冲破东方的云团,光,正一寸一寸移向你。只是,你毫不察觉。那光亮可能是一双手,热情坦诚无私,伸向你;也可能是一句话,温暖真挚贴心,钻进了你。还有,便是在苦难中所有的悲叹、哭泣、失意、绝望,被你自然而然地吸取转化成生命经验,一点一滴滋养你。而你,悄悄地打开,潜移默化地作色着香,等待有一天傲然怒放。
似乎,我已经看到了花的影子,闻到了淡淡的幽香在身边缭绕。
一定,我是为一个人而来的。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路途不远一走却是几十年。一定,我是为一个人而活的。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苦苦地坚守,从昨天、今天直到明天。注定,我的梦是为这个人而逐的,尽管苍凉,尽管凄楚,哪怕终究是梦,却也无悔无怨。
2011年11月14日。夜阑珊。人不眠。
该为你准备什么样的盛宴啊?剪一缕柔风系在腰间,揪一把阳光撒向耳畔,收几片露水当做香茶,接几捧山泉当做美酒。请来云朵起舞,请来大山伴奏,花朵树木做背景,小动物鼓掌做观众。你,是我座上的贵宾。
我想千呼万唤,排除千端万绪
我甘愿千辛万苦,为你千山万水
但愿,能与你千丝万缕,为你千言万语
诺恩吉雅
一首忧伤的民歌
一个凄美的传说
一位美丽的姑娘,披上梦的霓裳
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千言万语《诺恩吉雅》,以后的日子就是我与她相依相守的日子,我的生命就是《诺恩吉雅》的生命。
5
周围很吵。有汽车轮胎奔跑的声音,有小商贩的喇叭高喊的声音,有门店请来的乐队说唱的声音。我的书听不到这些。我在文字后面,也听不到。书没有长耳朵,它喜欢人捧着它的时候把耳朵丢在一边,但是,心是必须要带的。书把心当做莫逆之交,没有心,书会很寥落,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到底里面是什么,恐怕书自己也难以说清楚。我是带着心的,每次都把它安放到书页里面,久而久之,心就印上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漫着一股子墨香的味道。
那字迹里面有“瓦尔登湖”四个字,这是我新近印进去的。一起进去的还有湖水、森林、木屋、菜地、牧场等等。其实,这些文字进来后就发生了变化,似乎它们个个都是“变形金刚”, 从心里跳出来,三下两下就变了容颜,在我眼前呈现出鲜活的画面。于是,湖水荡起涟漪,森林漫着薄雾,木屋飘起炊烟,菜地传出蛙鸣。这时候,没有人是不行的,好风景是需要人赏的。所以,梭罗就来了。他在湖边钓鱼,在森林漫步,在木屋生火,在菜地除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在他身后。他太专心了,不曾回头,不然一定会发现我的。我偷翻了他展开的书,给他锅底加了劈材,在他菜地摘了一把青豆,扶起林子里他踩倒的一串花朵。学他的样子,我也搭了木屋,过起了远离人间的生活。只是,时间很短暂,需要我不停地穿梭,在门被推开和关闭之间,演绎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惊叹我的神思能如此之快,惊叹两个我能各行其是,又能合二为一。
有好几次,我看到从文字中走出来干这干那的是自己,而不是梭罗。我怀疑,他就是深埋心底无法抗争的自己。在那一刻,我发现我的心是透明的,是蓝天白云,是青山绿水。风过树梢我心动了,霜打花瓣我痛惜了,蝶舞蜂闹我沉醉了,萧萧落雪我心静了。我相信,那个在书页上走动的我才是最真的、最纯的。但是,那个我不可能是我,跟很多人一样,只能借着别人的文字来想象我、美好我。
网购了很多书,填满了办公桌后的玻璃书柜。也给公司建起了阅览室,那些开书店余下的货底终于有了最好的归宿。可是,似乎员工们很少把脚步踱进去,那些书也只有我一人宝贝着它们。可惜,我也仅仅是惦记着它们而已,很少有时间把它们捧在手心。
毕竟,我不是梭罗,我的面前有沸腾的生活。
6
去年,当我走出苏堤,回眸望向那烟波荡漾的水面时,在心里默默说:西湖,我还会再来的,等着我!果然,我马上又要去了,随同先生一起,带着我的老父亲和继母,我的公公、婆婆、小叔子、大姑姐,还有先生的两个姑姑,我的女儿和我姐家的女儿。大小12个人,一个不小的团队。
起初,他们都不愿意去,怕我们花钱。我们一再坚持,他们拗不过我们。先生这次很主动,说要我们夫妻两个亲自带着双方的老人出去转转。他说老人们都老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还是多多陪陪他们吧。其实,我知道其中的奥秘所在。那天,先生靠在床头若有所思,说他读了几篇孝敬老人的文章,触动很大。他反思自己太不孝顺,每次都是以给钱了事,总是以工作忙为由很少跟老人在一起,做得很不对。所以他决定趁着他们都还能走动,亲自带着出去走走。我非常赞同先生的想法,我给他做了总结,说:子欲孝而亲不待,我们早该这样做了。其实,老人们都出去过,我和儿子带着他们也去过不少地方。尤其儿子,那年他才十几岁,一个人带着四个老人坐飞机、坐火车、照顾吃、照顾住的,那么细心周到,我很是欣慰。这次,先生自己要担起这个重任,不知道他会不会比儿子做得更好。我们双双出去,公司只能放在一边。但我感觉很值得,亲情是最珍贵的。
他们都很高兴,一大家子人一起出远门哪会不高兴呢。女儿两周半了,这几天在北京,电话里的高兴劲我都能感觉到,不停地说,妈妈我要去杭州了,妈妈我想你,妈妈我爱你。听到她的声音我真的很甜蜜。
真的,我很甜蜜。看到我们夫妻的努力能让周围的亲人过得舒服点,我们的付出也没有白费。多亏,当年我在一个房地产公司打工,偷学了不少艺,否则我家的公司估计不会选择房地产这个行业。那么,我们的那么多亲戚也不会都住上我们自己盖的楼房。只是,稍稍有一点点心酸。每次回家看望老父亲,看到继母脸上的笑容我就心酸,就想,如果母亲活着就好了,我一定好好孝顺她,让她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母亲。可是,母亲早早就走了,没容我长大为她做一点点事情。
这是我第四次去杭州,之所以喜欢去杭州也是源自母亲。曾经父亲对母亲说过,等以后手头宽裕了,日子过好了,父亲要带着母亲去苏杭二州。这话我是在30多年前听到的,那时候我家6个孩子一家8口人日子过得非常穷困。父亲承诺了母亲,我明白那是一份默默的爱,是父亲给予母亲沉甸甸的希望,是他最无奈却也最真诚的爱。如今,30多年过去了,母亲也走了快30年了,父亲一定忘了这个承诺。那么,就让我来履行这个愿望吧。我想,母亲一定会来的。
7
喜欢这半梦半醒的世界,因为自己就是半梦半醒的。
其实,世界很清晰,只是自己非要将它们洒上雾、布上烟,让其若隐若现。而这烟雾也仅仅是一种心境,在某个特定场合,为了配合另一种场合才丝丝缕缕地出现、覆盖且弥漫一切。一切也不是所有,也仅仅是心灵的一点点,其他除外。比如眼睛,它除了对真正的雾和烟敏感外,通常情况下它是和事佬,宁愿哄骗别人,让他们高兴。心,应该是最好哄骗的东西,明知道是哄骗也愿意相信,没有别人哄骗自己,心就独自上阵,自己哄骗自己。世界朦胧起来,在心的作用下。朦胧的世界是美的。由于朦胧,世界中的狂风暴雨也是美的,痛苦悲伤也是美的。当然,各种各样的人也便美丽起来。生活过于严苛,像屠刀,逢肉必割。如果心不赋予一些朦胧,那殷红的血,血尽后的惨白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忍受的。
我愿意朦胧世界,朦胧生活。
也愿意朦胧自己,朦胧别人。
酒是世上最好的朦胧制剂。今天,我又将它倒入身体的烧杯。酒精灯是必不可少的,火可以加速化学反应,而我的火便是激情。酒精有烧完的时候,我的激情却永不枯竭。我明白,是草原给了我这些激情,是草原人的质朴催化了我内心深处隐藏的激情。
可以说,草原是酒的世界酒的海洋。在酒的热烈本真中,我,一个外乡人,并没有感到陌生、孤独、寂寞。有了酒就有了人,有了人就有了同事、朋友、知己。我们相隔很远,一杯酒就能把距离缩短;我们并不相识,一杯酒就让我们相见恨晚;我们不得不分别,一杯酒又会使我们重逢在明天。只是,酒入热肠,我无论如何还是学不来草原人的那种状态。草原人喝酒喝的是真、是纯,是痛快、是干脆、是醉,我没有醉过,可见,我离草原还很远。
我是半醒半醉半梦着,晕晕乎乎的感觉真好!在火的作用下,化学反应开始了,这是我想要的感觉。
朦胧的世界真好。
朦胧的生活真好。
朦胧的人生真好。
8
送走了最后几位员工,来到办公室,坐下来打开博客,《诺恩吉雅》的旋律飘过来,心终于有了别样的感觉。那是一种轻轻的痛,是一种淡淡的伤,是一种感怀,是一种酸楚。不论是什么都是无言无由的。我保持着这种感觉,心痛着却也快乐着,孤独着却也幸福着。
一年只剩几小时了,就在上午,为年会做准备的时候,我没有感觉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就在下午为员工发红包的时候,我没有觉得时光如箭;在宴会上,当我举杯祝福他们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快乐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新的一年真的就要来了;在刚才,陪他们玩扑克打台球的时候,我感觉时间还在我的手里。可是,当他们都走了,整座办公楼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才察觉了这一年像一阵风马上要被吹走了。
22点过两分。我想抓住点什么,我想留住点什么,我想铭刻点什么,但,一切都是徒劳的。我的手是空的,我的心也是空的,包括身体,甚至周围的墙壁是空的,楼房是空的,整个小区也是空的。我就那么飘着。我真想这么飘着。
竣工。验收。贷款。结算。装修。这是我入冬以后的几个关键词。它们堂而皇之地占据了我的一切,我眼睛里的雪花消失了,我心里的诗意逃亡了,就连梦境,也沦陷了,再不是风摇柳枝、鸟唤莲荷了。有时候真的困惑,这到底值不值得?辛苦地奋斗就是希望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现在拥有了这样的日子,却发现并不是自己喜欢的。想回去,却怎么都回不去了。我被人们拥着,我被俗世杂念拥着,紧紧地拥着,自己就被挤丢了。
我到底是谁?我不知道。不想弄明白这些,因为根本就弄不明白。只想好好哭一场,狠狠地掉眼泪,在这年末。
人活着,真难。
日子好过了,难。
日子不好过,更难。
时间像个舞者,优雅地在我身边摆动着身体。我能感到她宽大的裙摆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她飘忽的罗带像一根绳索,已经将我五花大绑,黑暗在前面,我没有选择,只能跟她前行。
终于,我没有掉下眼泪。可是,我多么希望那些珍珠此刻能陪我度过今夜啊。
9
济南。天阴着。我不想说心跟天气的关系。天是无辜的,人非要把它的阴晴圆缺强拉过来作为心情的罪魁祸首,人太无理了。我不愿意当无理的人,我断定我的心情跟天气无关。
又来到了济南,其实也不能算作漂泊和流浪,好吃好住好玩的,应该说是享受生活,起码是经过生活。我总觉得足迹的远行并不是漂泊和流浪,而真正的漂泊流浪是由心而生的,是一种毫无安全感、毫无归属感的感觉,像一片枯叶被风吹着,寥落、凄惨、孤苦伶仃,没有家园,没有未来。
我正在流浪着。
窗外是嘈杂的车声,是火热的日子,而这些与我有关吗?我身体的某一个地方正遭受着刀割、火烤、针刺、磨碾,痛已经让我说不出痛了。我无力反抗,不能反抗,只能承受,默默地,不出声,任由它们共同围攻杀戮,让那个地方变得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最后灰飞烟灭,不知来途去路。
这就是人生呢,有太多的无奈。无奈,只有用无奈去注解、去宽慰、去自欺欺人。无奈,是让人无法开口的,痛苦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委屈不能道,只能烂在心里;怨不能怨,指责不能指责,挣脱又无法挣脱,只能让一颗心那么悬着,无望却无悔,装腔作势地冒充坚强。其实,有多少无奈可以不无奈啊;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路可以走,干嘛非要把自己逼入无奈的死胡同呢?可悲的就是我,被无奈逼着进入了死胡同,无奈回头了。
这是一个什么胡同呢?窄窄的巷子,坚硬的地板插着刀尖,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房子黑压压一片,没有窗户,没有烟囱,甚至没有门,每个人都被自己关起来,面无表情、不说话、不交流,像活着的僵尸。绿树、鲜花、鸟儿是绝对没有的,凝固、死亡的气息不适合它们生存。我就在这样的房子里面,一个人等待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等待。等往往是事与愿违。等,就像一束花在镜子里,美丽、多情、灿烂,却让人触摸不到。等来等去,终不是自己的了。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房子,或许自己根本不愿意出去,流泪、流血、伤痕累累,都是自己的选择。
现在,我的周遭都被我的感觉穿透,似乎桌子、床铺、电视、电脑都在抽搐。我的眼前全是红的,那是血的颜色,惨痛、凄楚、可怜、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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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2月14日。今天。
一整天,我似乎闻到了一种气息,我感觉天空中有,地面上有,流动的空气中更有。这气息是动荡的,是蔓延的,整条街市、整座大楼、整个人群,无一不陷入它的包围之中。霓虹妖艳起来,车灯摇曳起来,人们的脸庞笑声迷离起来,整个城市暧昧起来。
这是一个与爱情相关的日子。所有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即使真的形单影只,我想心里一定有个人陪在左右。现代人人人渴望爱情,然而爱情却跟现代人玩着游戏。真爱、假爱、错爱,结婚、离婚、闪婚,爱情什么都可以跟你玩,就是不跟你玩爱的唯一和爱的永恒。所以,那些天真的人就不要天真了,你找不到唯一的爱情、永恒的爱情,因为爱情早已绝了这两个种。
可是,还是有人想赞美爱情的,古往今来那么多爱情诗篇让人感动,就连我自己也写了一些分行的东西试图打动什么人的心。太小儿科了,究竟能打动谁?答案很直白,谁都打动不了。如果时间不去麻木什么,如果诱惑不去引诱什么,如果人人都有了抗体,我想爱情不需要试图就会地老天荒起来。但我不后悔自己的小儿科,因为在那一刻爱情是美好的、唯一的、真挚的,哪怕停留一秒钟也值得称颂。一秒钟的永恒,应该不难获得。
一秒钟。没有看清一个人的摸样,不能记住一个人的名字。伸出的手来不及握住,想说的话来不及出口。只是一抬首,只是一微笑,只是一点头。爱情就没了,消失了,无影无踪了。可笑的是,失去这么短暂的情感,有人还要痛彻心扉、肝肠寸断,想想也是傻之不能再傻。
还是读读诗歌吧,这个日子最适合读诗。
从额头到指尖,暂时还没有/比你更美好的事物/三千青丝,每一根都是我的/和大海比荡漾,你显然更胜一筹……
这是大卫的诗歌《赞美》,我很喜欢。亲,我爱你腹部的十万亩的玫瑰,也爱你舌尖上小剂量的毒。听,说得多好啊!
收到了一束玫瑰,是儿子送的。先生也从远方发来了信息。这个节日也算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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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松,放松,再放松。这是近来常告诫自己的话。尤其当头枕着枕头的时候,那种强直与紧绷感迫使自己不由得就会喃喃自语。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紧张,神经与触觉时刻处于警戒状态,似乎四周密布了来犯之敌,我必须持拔剑弩张之势才能让心稍得安稳。我在提防着什么呢?
确实,我搞不清楚自己害怕什么。
我的家庭可谓美满甜蜜。我的事业春阳正暖。有两三闺蜜可以说说悄悄话,一两知己可以分享快乐倒倒苦水。我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挥霍,也不会为挥霍这些时间时需要付出的财力大伤脑筋。我有自己的一方天地,这片天地虽小,但我是绝对的主角,我可以很自尊、很骄傲、很潇洒,随性抛洒一个成功女人的微笑。
这是我拥有的。可能也是好多人想拥有的,不论男人或者女人。
我不会忘记这一切是如何获得的。回头,那些挫折、心酸、无助、绝望,似乎还是伤口,我无法停止以回忆的方式往上面撒盐。在疼痛的启迪下,那些逝去的日子鲜活起来,我似乎看到了那个挣扎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到底如何挣扎出了今天的天地,我并不想多说。就让时间去漂白一切吧,因为那些疼痛并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我知道承受的艰辛获得的艰难,所以我倍加珍惜。
我是个俗人,我有理由追求生活,享受生活。除此,我还虚荣,不愿意在人群之中不能昂首。我不停地证明着自己的价值,并想让这价值不断地提升。仿佛,这就是我的麦田怪圈,在陶醉于场面宏大美好之间被神秘牵了鼻子,就想探寻个究竟。我固执地把自己嫁给了世俗,并且甘愿死心塌地地爱着世俗。我想获得,更担心失去。
或许我寻到根源了,我在警惕着什么。我如此担忧,如此处心积虑,却不知在获得的同时早已失去。
真的怀念过去那些贫穷的日子。那时候的幸福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一件新衣,半个鸡翅,一天休息,一次出游都能让心快乐起来。而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多了起来,可幸福感却一天比一天少了起来。麻木了?习惯了?我不得而知。我不禁开始怀疑,这一切真的是我最想要的吗?无法回答。可我紧绷的神经还在紧绷着,我还在担忧着,害怕着,搏击着,挺进着……
我发现,我已经彻底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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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我喜欢音乐,热爱音乐,那这喜欢和热爱未免有些轻薄随意了。音乐与我而言,像是夜幕与月光,我需要音乐照亮。单单照亮还不够,还需要洗濯、剪断、摘除,轻装上阵,为飞翔做着准备。我依赖音乐就如黑夜依赖月亮。
每到夜晚,我便飞了起来。这时候,窗外的嘈杂远遁了,摇曳的霓虹因一帘窗纱变得朦胧而虚幻。音乐似乎从远方飘过来,渐渐包笼我,然后慢慢沁入,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节骨头都漫进了水样的音符。是,音乐似水,泛着丝丝缕缕的雾气。这雾气一定是暖的柔的,像几根无形的、纤细又柔软的手指,充满痛惜地、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心房。我就那么默默顺从,像一个乖乖的婴儿,任由一双手久久抚慰。我,净了,轻了。终于,飞起来了。这时候音乐又变成了天空,无边无际。我像一只燕子,时而冲向高空,时而俯身大地。山岩、楼顶、树梢都是我驻足的地方,我飞来飞去,以纯净的微笑忽视着翅膀下面沉重而渺小的世界。音乐深情而悠远,我轻盈而迷醉。
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疲惫。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音乐。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这些流淌的音符,真不知道自己如何度过这些太过清醒沉痛的夜晚。我需要音乐来述说聆听;需要音乐来唤醒沉醉;需要音乐来宣泄抑制;需要音乐来欢喜悲伤。音乐,被我赋予了太多的角色,我不清楚她有没有恼我,是不是在悄悄地消极怠工。
有了音乐便有了夜晚的美好。音乐是那么美那么美,像一个被烟雾笼罩的背影,高挑纤细曲线曼妙,你不由得就会调动所有想象,揣摩那一张脸究竟蕴含了怎样的美丽,而在顾盼之间为之惊叹。音乐又是那么撩拨,像一根羽毛被什么牵着直朝心间最敏感的地方拨转,而一颗心就那么挨着受着,痒中带着痛,痛中带着好。
又是夜晚,博客音乐盒里的音乐不知轮番播放了多少遍。就那么几支曲子,我天天听夜夜听,千听不厌。我熟悉她们中间的每一次起伏、每一处婉转、每一段流连。随着她们,我流过泪,受过伤,欢喜过,幸福过,悲伤过。我享受着音乐带给我的情感盛宴,只有在有音乐的夜晚,我才是有血有肉的。
夜,因为音乐而安静起来。
我,因为音乐而平静起来。
一切都安详了,包括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回首,每一次展望。
作者简介:
苍凉逐梦,本名武雁萍,现居常州。内蒙古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为充实生活和心灵,2007年开始网络写作,足迹遍于很多文学论坛,做过几个论坛的版主。近年投稿纸媒,作品发于《阳光》《诗选刊》《星星诗刊》《草原》等。部分散文随笔收入《2012中国随笔年度佳作》《散文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