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腿有点毛病,买菜的事儿就成我的了。
这天早饭后,我又去买菜。
她推个旧拉车,上放两大筐新鲜香菇,旁边围着七八个人。报载:香菇防癌,并含多种使人长寿的维生素。
她个头中等偏高,不胖不瘦,穿着都是过时了的旧衣服旧样式。配上两条粗实的大辫子,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我问:“多少钱一斤?”
她正忙着称香菇,头也没抬地回答:“三块。”
我叫起来:“刚碰见好几摊,都是一斤两块半。你竟敢要这么高!”
围着的人有的忙着挑香菇,有的冲我微笑,但一律没人应声。因为近来鲜香菇的流行价一斤四块,她只要三块,价钱够意思了,估摸大家明白我是在唬她。
她苦愁起脸,咕嘟起嘴,可怜兮兮看着我道:“俺不敢卖两块半。我爹下过命令,少三块不干。他说他打听过街上都是四块。今儿又掉价了?”
我笑了,说:“不信了你去打听。”
她用手拍拍后脑勺,急得叫起来:“我的老天爷呀,那可咋办?不行了你们上别处买。我爹不点头,杀了我也不敢下价。”
人们都笑了,围过来的买主在增多。
我说:“二十几岁的人啦,还怕你爹?”
她说:“俺爹可厉害啦!前天我把碗碰烂了,他捡根桦林木杠子就要闷我……”
她的脸呈鸭蛋形,虽然灰乎乎的,但是被汗水一冲,仍然显出皮肤细白红润,加上匀称的身条,使我忍不住暗自感叹:深山出俊鸟呀,只可惜在山窝里憋成了傻蛋。
我买了三斤,给钱时发现她右手背上有个绿豆大小的瘊子,很别致的。
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兴高采烈地绘声绘色地给妻子说了买香菇的见闻。妻子笑着拿过香菇,掂一个用手一攥,便没了笑容,因为成线流水呀!又一个,照样,全部一称,三斤只有一斤四两。
我怔住了,说:“会不会———是淋过雨采的?”
她反问:“这半月你见个雨星了?”
还有啥说的,明摆着这香菇卖前用水泡过。我脑子里闪过装香菇的两个大筐子,估计能盛二百多斤哩。买时已各剩半筐,看来上当的不会少了。
吃饭时无话,跟着就是说不清楚的烦,烦极了。晚饭时我说菜有点淡,妻子反驳了一句———准确点说,是解释了一句。我马上火了,将那盘菜啪的摔到地下。
妻子抬起脸,很艰难地眨巴着眼睛。她极少见我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放下筷子,抹着眼泪进住室去了。
我也有点莫名其妙:是为买香菇上当的事儿吗?只亏了四五块,不过一盒烟钱。前几天我买了件成衣,假冒商品,只值五十元,我却掏了一百五,我只是感叹后悔几句便算了。为这,妻子可是真枪实弹地与我吵了几句,我也没恼,今儿怎么了?
不愿多想,也想不清楚,只想再摔点什么。
为了解心焦,夜里耷拉着头钻舞厅去了。休息时发现身边一位女士,很像那位卖香菇的。但这一位洋气:披肩发,鱼尾裙,寸跟鞋,还有明闪闪的耳环项链戒指。
我吃惊了,斟酌一阵子,才想好一句:“这位妹子,好像很面熟啊!”
她扫了我一眼,连连点头道:“肯定,肯定。都是街上人嘛,不定在哪儿见过。”
“你今儿上午是不是在农贸市场?”
她怔了怔,又甜甜地笑了:“不可能,不可能!看来你眼花啦。我下午六点才从南阳回来,有点晕车,就跑来放松放松。”
又闲聊了一会儿,得知她家住北关西巷,个体户,确属城里人。
我忽然看见她右手臂上绿豆大的瘊子,一下子明白了:这女人,真会演戏!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内那些莫名其妙的烦躁终于跑得精光,并且还有点得意甚至有点骄傲的暗自感叹:没想到连卖个香菇都这么“高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