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缘花谷

郑立

金色的阳光从茂密的松针缝间筛落，洒在铺满猩红松叶的林地。松涛阵阵，鸣蝉嘶啦，山雀啼啾，藤蔓上一片翅翼翕合的彩蝶乍然翩飞。恍恍中，松林间缕缕馨香暗起，千奇百异的花朵在林下盛开，星星点点的山菇在花间悠游，几只松鼠跳跃在松枝之间。忽然，清凌凌的笑声响在脑后，袅袅乐音萦绕林荫，一颗恬静的心被笑声偷走，随林上白云和着乐音的节拍轻轻地游弋……林下那个呆笨的孩子，挂一脸的傻笑，几只黑蚂蚁爬上他的脸颊，不停地揉搓它们细腻的脚爪，一深一浅的舞步也没踩醒他，一只山鸦站在松树巅向天亮了一声嗓子，瞥眼看了看进入梦乡的孩子，知趣地飞了。一棵大松树下，一个装满干松枝的篾背篼，一根长竹竿稍上裹着一把锋利的镰刀。

我从美梦中醒来，太阳正当顶，松枝上簇簇初生的针叶在阳光下绿得耀眼，山风浮动，一根根红黄的枯针叶倏倏坠落。乌江域七八百米海拔的山地，连天接岭的大松林，是南中国的一片净美之地。密密匝匝的松树占据了每一处山峦，青杠树、红槿树、马桑树、山茶树……丝茅草挤逼在松林的缝隙。盛夏，新旧松叶更替的时节，用竹筢捞取树下黄落的松叶，用长竹梢裹镰刀割取树上的枯枝，敲下咧开牙瓣吐完松子的松果，从精壮的松树疙蔸上刮取点点滴滴的松脂，这些是我三十八年前的忙活，家里煮饭猪食的柴火和照明的松油烛。

这是大松林里，我十岁的夏天遗失的一个梦。

在大兴安岭的莫尔道嘎国家森林公园，我一目九岭眺望浩渺林海，也在无垠丛林之中捡拾几颗惹眼的红豆果，这里不是我追梦的归处，浩大辽阔的大兴安岭让人心襟激越，却掩不住我心中的一泓怅惘。在长白山的森林大峡谷，置身巨大的原始树木之间，处处阴气逼人，山菇五彩丛生，木栈道上一群小松鼠惊掠而过，从林隙间瞩望远处大美的幻谷，我心愕然，这瑰丽无比的原始之美似我遗失梦境的另一个翻版，不过太朦胧，太绚丽。在丽江的玉龙雪山，在香格里拉的普达措，在西双版纳的热带丛林，异域花树不驻我一丝追梦的痕印，犹如擦肩而过的耳语，来不及细想，很快就随风而逝。在黄龙，在九寨沟，一次次我在心底比照那些花树，那些因水而媚的景致，那些层次分明、错落有致的灌木林和大松林，它们都为一个氤氲的童话而谦逊地躲闪。

没想到，我在重庆第一高山花乡之誉的涪陵区大木乡，在风生水起的大木花谷的林下花园，找回遗失了我三十八年的梦境。

大木花谷是乌江腹地匠心独具的高山花卉主题公园，林下花园是大木花谷的一个珍奇之地，占地千余亩，拥有从世界各地引入的千余种珍奇的花卉，形成了四季各异的林下花卉景观，是目前国内最大的耐阴花卉的大观园。2013年7月9日是林下花园的开园之日，在简短的开园仪式之后，我随游人入园，猛然发现，这是我童年的梦境。

几百万棵向日葵，金灿灿的花盘举向蓝天之上的艳阳，极虔诚地瞩目着让我心神徜徉，成百上千亩的波斯菊、海棠、红叶石楠、醉蝶花、毛地黄安详在花谷深处，静默腹语晴秋的大幕，暗藏了磅礴的意蕴和缜密的诡异。薰衣草、迷迭香、百日香、薄荷这些百草园的骄子，在千米海拔的大木花谷更是美韵天然，千娇百媚，绕人柔肠。鲁冰花、木春菊、虞美人、矮牵牛、落新妇这些羞答答的花草，恰似一群群路边的观众，突然间来一阵掌声，让你十分欣喜又不知所措。我没让花海勾了心魄，却被大木花谷景区二百米外的林下花园迷了心智，梦缘归处，芳菲宛然。

林下花园就是松林中的几个山峦，几条弯环步道，一条盘山车道，在高低起伏之间天成的画境。清一色的江南油松，高大矮小的，粗壮纤柔的，孤高平俗的，在沟谷，在山头，在石壁，在崖边，各自以直露不饰的姿态向人敞开心扉。林下荆棘茅草藤萝尽被人连根拔了，硬朗的龙骨石突出地表，树根随石脉奔走，透出挺拔老树脚下不凡的坚毅。林下的亮地是花地，是草地，都随山的走势一页一页地翻开，都随心的憧憬一点一点舒卷，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智慧美与自然美的交融。杜鹃花、绣球花、山茶花已是林中的看客，在悄悄编织来年的花事，散落在林下的喇叭花却迎着清凉的山风兴奋地吹奏，这是它们一生激情的上演。

山凼林沟有几处人工水潭，风信子、水仙、睡莲入居这里，一花一叶更是一个美的世界。我仿佛还是那个呆笨的孩子，耳边依然是松涛阵阵，鸣蝉嘶咽，松林下，草地茵茵，鲜花开放，一群孩子在草地上嬉闹，花丛中溅起一群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树间悠然的吊床上，若有几许淡淡的清梦，如果林间有星星点点的山菇，还有几只跳跃的松鼠，还有翩翩飞舞的蝴蝶和清越鸣啾的飞鸟，这里一定是一个童话的世界。如果林间有山泉叮咚的声响，有与山风同拍的舒缓的轻音乐，有几处幽静的兰园，荟萃全世界的兰草，四季飘香，这里一定是一个梦幻的世界。

谁终结我的寻梦？在乌江大峡谷之上，大木花谷的林下花园，人的智慧与大自然交融的结晶，一片大松林的奇葩，以世界的唯一，穿透了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