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汉林
故乡的老屋静静地站在一长排房子中间,如中午垂头憩于扁舟上的渔翁,沉默无语。
红砖砌墙,红瓦盖顶,小片黑布瓦间着白色的石灰浆走出一溜屋脊线,线段中心捧出一个“福”字图案,屋顶四角飞檐,各歇着一只雁儿,翅翎儿微微翘起。
老屋门前是手植的三株棕榈树,刚种上时高不及人的膝盖,几年后再见时,叶子亭亭如盖,早已蹿过了屋顶,绿叶如佛手,披拂在窗前,撑出一方荫凉,苔痕上阶绿,显着老屋的孤独和沧桑。
屋后是五六棵橘树,树冠展开,探过人头。秋季里硕果累累,自产自吃外兼送人,橘子飘香时,给左邻右舍小孩曾带来不少欢乐。
月明之夕,巷口乘凉时,老屋侧影毕现,山墙上面,覆盖一个隶书写的大大的“人”字,一撇一捺,起笔、行笔、收笔一气呵成,前檐是撇,后檐是捺,雁翎儿成了撇捺收笔的最好注脚。
老屋屋内二进三间的格局,陈设简朴,洒扫拂拭,不使有纤尘。
我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大段少年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老屋护我如蔼蔼长者,我如幼雏依傍老屋为巢。遮风挡雨之外,他还给我心灵的庇护。饿了回家吃饭,冷了回家取暖,受伤害了,回到老屋里找安慰,没人时,就一个人坐在后门口高高的石槛上,沉思遐想,或端个小凳坐在屋后自家栽的一片小杉树林中,看金色的阳光透过疏的、密的树叶洒下斑斑点点的影子,有陌上万籁俱寂而无市井喧声,恰好随了我喜静的性格。
我曾想附庸风雅,为老屋作半首诗或者取个××舍、××堂的好名字,目的不在彰显,旨在寄托对老屋的些许感激之意。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汗颜,老屋是父母亲胼手胝足,节衣缩食盖起来的,并非我辈功劳,黄口小儿只有享受的份,哪有半点资格去指点品评。
回忆老屋才建时,不过是一块地势低洼的黄麻地,父母亲都是手艺人,宅基地到手后早已喜出望外,白天靠双手干活养家糊口,晚上靠双肩挑起老屋的台基,腊月间,顶风冒雪两个月,硬是拱起一块四四方方的小土山。老屋落成之际,来祝贺的亲戚朋友都走后,看父亲围着场地收拾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圈。
父亲出外谋生已快三年,时常念起故乡孤零零的老屋没人照顾,谈话时,老眼中闪动着一些异样东西,弄得我的心也牵牵连连的。
这时候我才明白,老屋织出的绵密情网,早已撒在两代人的心头,不知不觉,我也成了网络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