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拉科夫的阴影和阳光里

2014-05-14 16:53刘平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41期
关键词:营区奥斯维辛囚犯

刘平

去波兰,就算不去首都华沙,也一定要去克拉科夫。

克拉科夫是波兰旧都,如今的历史文化名城。这里的老城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城内的皇宫、集市、大教堂是世界各地游客争相拍照的焦点。如果对工业发展有兴趣,还可以去欧洲最古老的盐矿之一“维利奇卡盐矿”走走,看一看用盐刻画的“最后的晚餐”。

中央集市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卖艺人的手风琴声一路相伴。广场东侧,红砖教堂高耸如云。这座名叫圣玛丽的教堂,兴建于14世纪,是东欧常见的哥特式天主教堂。并列的双塔,一高一矮,上有钟楼,每天定时响起威严肃穆的钟声。人们脚步匆匆,从侧门进入教堂。

不过,真正虔诚的信徒会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宣示对主的忠诚。他们来自远方,每走两步就会单膝跪下一次,跪下时头向着教堂低垂下去,口里默念。周围的人都礼貌地为他们让路。

踏入教堂的门槛,我惊异地发现,这座外表略显朴实的教堂,内部竟是如此华丽,简直可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相较于西欧哥特式教堂的无装饰原色墙壁,圣玛丽的内墙布满粉色、蓝色的装饰,金箔的雕像浮于其中,还有色彩艳丽、形态各异的壁画,实在是华丽到让人咋舌的程度。

不过,来克拉科夫的人,大多数都有一个真正的目的地——奥斯维辛集中营旧址。

从克拉科夫向西驱车60多公里,就到了小镇奥斯维辛。奥斯维辛集中营是二战时期纳粹最主要的集中营,分为3个主要营区和39个小营。其中,以一号营(奥斯维辛)和二号营(奥斯维辛-比克瑙)最著名。两个营区之间相隔两公里,其间有免费的摆渡车,每20分钟发一次车。

一号营的大铁门上,以德语横铸着这样的标语Arbeit macht frei (“劳动带来自由”)。据说,这个5米长、41公斤重的标语2009年曾被偷走,后被警察找到,物归原位。不知是哪一位人士如此痛恨“劳动与自由”的扭曲关系?

营区外围是密密的铁丝网,一米开外,是另外一层这样的网。沿着铁丝网走,时不时能看到画着骷髅头的警告牌,意思是“此网通电”。营区内满是成排的两层小楼,红砖斜顶,杂草丛生,满目疮痍,恐怖至极。

有些楼已经改成了博物馆,里面陈列着死难者的骸骨、囚犯的物品等,所有介绍分别用英语、波兰语、德语和希伯来语四种文字标出。有些楼则保持着原貌,长长的通道阴暗无光,里面一间间的水泥毛坯房被隔成了一个个小隔断,每个约宽一米五。我正感叹当年集中营里的人们就睡在如此低劣的“床铺”上,低头一看介绍,这竟然是五个人共同的“铺位”!

1939年,波兰被德军攻占后,成为了希特勒实施“犹太人问题最终解决方案”、消灭反对者和敌军俘虏的大本营。集中营中的囚犯不仅仅是犹太人,还包括政治犯、异教徒、敌军俘虏和同性恋者。囚犯被分为三六九等。西欧囚犯等级较高,一般可当工头,或从事处理死人等较轻松的工作。苏军俘虏和犹太人等级最低,被强迫做最繁重的体力劳动。这种劳动有时甚至不能称为劳动,比如挖好一个洞再填上。几乎所有的老人、儿童以及大多数带着幼小孩子的妇女抵达集中营后,被“医生”随便检查一下,就被评为“没有工作能力的人”。他们面临的命运是直接被杀害。杀害的方式,就是去毒气室“洗澡”。

为了避免抵抗,不浪费一枪一弹,囚犯都被告知是去洗澡,然后会被送去“加拿大”(当时欧洲人认为加拿大是一片桃花源,纳粹玩文字游戏,在集中营里建了一个专门的地方,管那里叫“加拿大”)。很多犹太人信以为真,于是听话地脱掉衣服,放下随身物品,争相进入浴室。当发觉铁门被反锁时,为时已晚。

臭名昭著的毒气室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巨大的烟囱。室内面积狭小,完全无光,屋顶伸手可触,地面泛着血一般的气息。几口焚尸炉就在封闭室的旁边,大火熊熊燃烧,死去的人将被直接投进炉内。

只在毒气室里待了几分钟,我便感觉仿佛全身血液被抽干了一样。暗无天日的封闭环境,让人失去求生的意志。能在此地坚持到最后活下来的人,都是真正的英雄。走出来重见阳光的那一瞬间,我无法抑制地放声大哭。

在营区内参观的人们,大多默不作声,偶有交谈,也是轻声轻语。我的放声大哭引来几位好心人,他们默默拍着我的后背,轻抚着我的双臂,眼睛里是真诚的理解,还有人递过纸巾。

平复心情后,继续向前。Death Wall(死墙)也是一个游客聚集的场所。这是一堵用来枪决囚犯的墙,尽管几十年过去,墙上大小枪眼还是清晰可见。墙壁前面堆放着花篮和鲜花,其中一个花篮上系着红色飘带,上面写着:From Berlin, we are really sorry.(来自柏林,我们真的很抱歉。)

据说,每天凌晨4点半,钟声一响,囚犯就要起床,在天寒地冻的室外站到7点,直到狱兵达到。他们的中饭是一碗菜汤,晚饭则是一个发霉的面包。被用于人体实验的囚犯的饮食能好一些,但是等待他们的只有无休止的虐待和死亡。

营区里最可怕的是11区,这里可谓是集中营中的地狱。犯了错误的囚犯(跟外界联系、消极怠工、试图逃走等)会被送到这里来。轻者,塞进1.5平方米见方、四人一间的牢房,白天干活,晚上只能站立;重者(如试图逃跑),则关进窗户封死只有5厘米见方的通风口的“暗黑包间”里,不给水和食物,让其饿死。11区的地下还有密封的“窒息室”。纳粹把需要特殊“待遇”的囚犯关到这里,让他们慢慢窒息而死。有时,还会在房间里点一根蜡烛,加快氧气耗光的速度。

与一号营相隔两公里的比克瑙二号营非常开阔,面积达到175公顷。跟一号营不同的是,二号营连着好几条火车铁轨,以便成批地拉来囚犯。大门是一个巨大的拱形门,上有高高的哨所,火车能直接通过,进入营区深处。这已成为一个标志性的景点,日剧《白色巨塔》专门到此取过景。

二号营里设有农场、菜地和化学实验室。其中有个绰号“死亡天使”的臭名昭著的医生,喜欢用双胞胎作为实验对象。他将病菌注射到其中一个身上,待其死后再将另一个没有病菌的人杀死,解剖双胞胎进行比较。

1945年,苏联击溃德军打开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牢门时,至少110万人永远留在了这里。

几小时后,我重回克拉科夫,脸上泪痕犹存。

站在路边等红灯,公交车从我面前驶过,车上的人集体盯着我,都开过去几十米了,还扭着脖子在看。周围的人也在瞧我,但总归顾忌些礼貌,在跟我目光相接时会把视线移开去。但是对小朋友们,我就没辙了。他们排成几队放学回家,看到我,立刻凑过来,几人一堆儿,目不转睛盯着我。我回瞪他们,他们倒是开心,叽叽咯咯笑作一团,继续大睁着美丽的眼睛看我。无奈,我只好把头转到另一边,结果小朋友们直接跟着我转,竟然还跑到我的面前,继续瞅。好吧好吧!确实没多少东方黑发妹独自在街上出现啦!我只好投降。

街上的人们持续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对他们微微而笑。看来,这是一个天性好奇和快乐的民族。也许正因为此,他们能从那样巨大的伤痛中恢复过来。

如今,欧盟国家内已70年无战事。站在克拉科夫喧闹的街道上,看着人来人往,人们安然过着自己的生活,有光明的未来可以追寻,只觉得岁月静好,阳光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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