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酸袅袅,“85后”人气作家,出生于浙江舟山。作品散见于《花火》《爱格》《男生女生》《青年文摘》等杂志,已出版长篇小说《薄荷微光少年时》《是你路过我的倾城时光》《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樱花落海洋》等,《樱花落海洋2》即将上市。
编者按:青春是葳蕤绚烂的夏花,青春是悠扬动人的欢歌。尽管时光荏苒,青春易逝,但每个人都有过不一样的流金岁月。近期,我们约请了一些知名学者、媒体人、专栏作家,撰文回忆自己的中学时代,和广大读者朋友一道分享他们的青春之歌。我们从2013年第14期开始,连续刊发,敬请大家关注。
我写过无数青春校园背景的少年故事,青涩的、懵懂的、绚烂的,有欢笑也有眼泪,有颓丧也有热血,但自己的年少时光却苍白得像一杯白开水。
白色砖面的教学楼,深红色的塑胶跑道,湛蓝的天空,办公楼后面两棵遥遥相对的桂花树,图书馆前面养着小鲤鱼的喷水池……那些时光像文艺片里的空镜头,明亮的、静谧的、勃发的青春气息里,带着隐约压抑的气息。
2002年的夏天,我以颇为漂亮的中考成绩,被我们小城最好的高中录取了。这是一所以近乎百分之百升学率闻名全市的省级重点中学,就连吝于对我表达赞美的妈妈也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
所有的人都说,考入那所高中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大学的校门。
九月的第一天,我独自站在这所被外人神化了的高中校门口时,却没有那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有的只是如释重负:我终于来到了这里。
15岁那年的我,乖乖地待在一座由父母和师长为我筑造而成的石头城堡里。在这座城堡里,所有的成功都是理所应当的,不值得喜悦,而所有的失败都是耻辱和不被允许的,要常常拿出来咀嚼反省。
在这样的“成败论”笼罩下,我的整个高中时代始终都处在一层浓浓的自卑感和挫败感中——在这所人人都是优等生的学校里,我曾经的优势不再明显,偶尔考个好名次并不觉得喜悦,反而担心下一次考试成绩无法保持。失败就像划在脸上的伤口,一遍一遍接受自己和旁人的巡视和目光鞭笞。
我永远记得开学摸底考试时,我握着圆珠笔坐在位子上那种焦灼的心情,试卷上的公式和数字都变成奇怪的小虫,歪歪扭扭地挤做一堆。
这场感觉糟糕的考试是我灰暗的高中生活的开幕,像是在预示我郁郁寡欢的3年时光。
刘童童常说:“完了,完了,我这次又考砸了。”
刘童童是我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肉嘟嘟的笑脸,顾盼生辉的大眼睛,开朗外向,对于分数却比我更计较。
我对分数的焦虑放在心里,她的放在嘴上。
我们像一对“难兄难弟”,每次考试后就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起估算自己的分数,然后期待有奇迹发生。
考得好了,两人就喜笑颜开地跑去超市买两支冰激凌,边走边吃,觉得天地豁然开朗;考得差了,就沉默不语地坐在一起,整个晚自习都不说一句话,当做对自己“考砸”了的惩罚。
有一次年级排名考试,我和刘童童发挥失常,名次退得厉害。我们摊着试卷说着各自的粗心和失误,越说越伤心,最后甚至抱头痛哭,哀叹前途渺茫——现在想来真是又可爱又好笑,但对当时重视分数的我们来说,真的像天要塌了一般。
3年时光,也不是没有快乐的回忆,也不是没有明亮的色彩。
后来渐渐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考试,只要不是全年级排名的“大考”,我和刘童童就能做到“情绪稳定”。
我们给承包学校二楼食堂的阿姨出主意,每日推出一个特价菜,以吸引懒得爬楼梯的“潜在客户”。挂在一楼门口的小黑板也由我们“操刀”:我画画,刘童童写字,以此来换得我们每天中午买饭不需要排队的特权。
教学楼前的绿化带里,种了两棵石榴树和两棵柚子树。到了果实成熟的季节,我和刘童童便会利用晚饭后的空余时间,想方设法摘石榴、打柚子吃。
那些果实其实一点也不好吃,果肉酸涩、干瘪,观赏性远远大于食用性,但我和刘童童就是乐此不疲,每年秋天都会尝尝那几棵树上的果实,想知道有没有变得好吃一些。
天气晴朗的黄昏,如果作业不是那么多,我和刘童童偶尔会手拉着手逛操场。轻柔的晚风拂面,绚丽的云霞染红西边的天空,我们说着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偷偷瞥几眼篮球队中最英俊的男生。
有一天我鼓足勇气,想要告诉刘童童一个秘密。刘童童眼睛发亮地看着我,握着我的手说:“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她的秘密和所有青春期的少女一样透着粉红色的光,而我来不及启齿的“秘密”是——我从初三开始,就陆续有文字被发表。
我是一个会写小说的姑娘。
高一快结束时的春夏之交,某本杂志做了一个我的作者推介。因为留了地址,在之后的半年时间里,我每天都会收到数封甚至数十封陌生人的来信。
那时,我是班级信箱的管理者,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午休时,独自小跑着去开信箱,把一沓写给我的信夹在报纸里带回教室。
没有人发现过我的小秘密,而这个只属于我的秘密也微微鼓舞了那时自卑到尘土里的自己。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个空气里弥漫着夏花香气的夏始春余,穿着宽大蓝白校服的女生独自坐在寂静的楼梯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封又一封信件。
我只写过不到十封回信,但没有人知道那些薄薄的信件曾是我灰白色中学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快乐和惊喜。
整个高中时代,我给杂志写小说的这个秘密只告诉过刘童童,我以为她至少会觉得惊讶,可是她只是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了几句关于投稿的流程后,就把话题转向了她喜欢的男生。
刘童童喜欢的男生叫小端,皮肤黝黑,个子高挑,聪明而沉默,有一双安静的眼睛,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小端,他们看起来那么不同又“相隔遥远”,虽然同班却几乎没有私下的交集——可很久之后当我也开始有了喜欢的人,开始恋爱,我终于明白情窦初开时的心动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或许只是一刹那的眼神,一次回眸时的微笑,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的奔跑,都可能撩动少女敏感细腻的心。
刘童童对这段暗恋投入了除学习之外最大的热情,但这段没有正式启齿的“初恋”最终仍是无果而终了。而我没有停止书写,在文字里倾诉、哭泣、微笑,一直为梦想奔跑。
2005年夏天,我和刘童童以及几百万同龄人经历了高考,走过人生中第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卡。
高考结束之后的某天,我回学校拿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又特意回了一趟教室。教室门关着,我拉开走廊的窗户,像曾经的很多 次那样翻身爬了进去。
熟悉的黑板上,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停在最后的日子上,再也没有人去改动,时间却没有因此停止走动。
我们担惊受怕了整整3年的高考,以那么平静的方式结束了。
我和刘童童都考得不好不坏,幻想中的种种意外和失误都没有发生,当然“有如神助”的情况也没有发生,最后的结果刚好对得起我们曾经付出的努力和汗水。
那天我最后一次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望着窗外熟悉的蓝天和远处的树影,给刘童童发了一条短信:“你说10年后我们会干什么?”
离开高中时代很久之后的某次闲聊,有一个朋友问我:“你学生时代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我想了很久,唯一能想到的事情竟然是幼儿园时逃过一次午睡:老师粗心地忘记清点人数,我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小树林里玩了一个中午,直到午睡时间快结束,才提心吊胆地主动去“自首”。
那一年我大概四五岁,此后就再没有做过什么“疯狂”的事。
朋友哑然,然后笑着说:“那你的青春期还真够无聊的。”
是的,我笔下的主人公无不拥有斑斓多姿的青春,而我却以如此平凡又如此无聊的方式长大了。但我想,这大概才是大多数人青春的模样吧:心里做着绚烂又不切实际的梦,但行动上又屈服于现实的压力,努力学习。
我发给刘童童的那条短信她没有回我,但我差不多能回答那个问题了——如今距离我们上高中,已过去了将近10年。
10年后的今天,刘童童身处美国,成为一个说英语、赚美金的漂亮女白领,而我放弃了大学的专业,在两年前辞掉工作,继续文字的梦想。
我终于走出了那座由别人为我搭建的石头城堡,开始用自己的心灵和感知触摸世界。
我并不懊恼自己的青春过得如此平淡、苍白,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早一些明白,某时某刻的分数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人生是一个过程,跑得最快的人不一定能看到最美的风景——所以有时候我们要做的,仅仅是无愧于心的努力,然后享受那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