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主题与结构新探

2014-05-09 02:30刘永格
教师·下 2014年3期
关键词:欲求叔本华情欲

刘永格

《红楼梦》的主题自小说产生以来一直是争论的焦点,其中旧红学派的有:明珠家事说、清康熙政治说、雍正夺嫡说、悲剧说等。新红学派:自传说、色空说、爱情说、政治历史主题、市民说和农民说等。当代红学派:批判封建社会说、理想世界幻灭说、封建家族衰亡说、三重复合主题说(一曰史书说,二曰悟书说,三曰情书说)。但是至今为止没有一个说法能概括这部小说的全部,也不能使所有的人信服;每一种说法都有道理,又都是只能概述这部小说一部分或者大部分内容。正如鲁迅先生说过:“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宮闱秘事……”而这些主题说也只是看到自己看到的一面。笔者认为王国维先生的悲剧说比较中肯,但不够全面。以笔者看来,《红楼梦》这部小说的主题探讨的是人的本质和人的存在。

小说第一回通过神话故事即宝玉的诞生提出人的本质是什么。按照叔本华的哲学观点,世界的本质是意志,意志即欲求;意志是自在之物,是绝对的、无待的、无根据的。而人的本质是人的意志即人的欲求,即王国维先生说的“所谓玉者,不过生活之欲之代表而已”。宝玉从一块石头变成玉又投胎人间象征着人类本质上是欲求的,也如加尔德隆所说“一个人最大的罪过就是:他诞生了。”因此,叔本华认为“悲剧的真正意义是一种深刻的认识,认识到悲剧主角所赎的不是他个人特有的罪,而是原罪,亦即生存之罪”。

人的这种绝对欲求使人的存在必然是痛苦的。痛苦是欲求必然结出的果实,另外作为欲求的对立面:无聊,是作为痛苦的特殊形式存在的,正像静是动的特殊形式一样。 叔本华说“我们的生活确实就是在这两者(痛苦和无聊)当中或强或弱地摇摆。”正如小说中道“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

现实人生是表象的世界,是受时间、空间、因果律限制的,每个人又都遵循着个性化原理,争夺着物质、空间、时间,等等。人生终究是“到头一梦,万镜归空(【甲侧】四句乃一部之总纲)”。作者点出了人生万境的梦幻性,“【甲侧】所谓万境都如梦境看也”。而人生之解又是什么呢?作者认为“好”即是“了”;“了”即是“好”,而王蒙批语《好了歌》说:“以虚无扼制与医治人欲的膨胀,久矣,难矣!”又说“一直写到此处(第一回结束),《红楼梦》尚未摆脱劝世与浮沉小说”。其实,王蒙错了,《红楼梦》并非仅仅劝世与浮沉那么肤浅,作者认为人欲和虚无都是人生的本质,而人都是梦中人,方“了”方觉方醒者方能解脱。可倘若世人都“了”了,还有人类吗?还有世界吗?这是悖论!

总之,《石头记》这部小说主旨:人的本质是欲求,是痛苦,是先验的;人的存在是表象的、是幻象。人生之境是幻境,具有梦幻性、荒诞性。人是梦中人。盛衰荣枯,周而复始,“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甲侧】总收,古今亿兆痴人,共历幻场。此幻事扰扰纷纷,无日可了。”

小说的主题与结构是密不可分的,主题是作品的内核;结构是形式,是为主题服务的。笔者认为它的结构是有机结构,即人的本质和人的存在是这部小说的根,小说的人物、人物关系以及故事情节、悲剧性,等等,是小说的枝、干、叶、果实。

首先,从整个布局来看,这部小说的结构就像辆马车,宁国府和荣国府是马车的两轮,马车上装的是现实生活,宁国府象征人生无聊的一面,荣国府象征人生痛苦的一面,而拉着这驾人生马车的则是人的本质,即人的意志,即人的欲求。自人类诞生以来,它就周而复始一代一代的轰轰隆隆地向前开去,驰向它的宿命——悲剧。因此,作者说“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人的本质欲求之中又以情欲为焦点,因此作者在第一回中自言这部小说“大旨谈情”。而在结构安排上把秦可卿和贾瑞这两个情欲的化身放到首位,同时小说最初命名也叫《风月宝鉴》。其次,从线索来看。这部小说的原名《石头记》给了我们小说的主要线索,即是以贾宝玉的所见所闻为主线。只有这条主线才能把小说的所有材料、情节串联起来。从前有人认为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感情为主线是片面的,因为这条线索不足以串联起小说的所有情节,比如从第六回到十七回就没有两人的恋情。

第一回至五回是总纲,其中第一回又是统领整部小说,主要介绍这部书的主旨。第二回开始进入正文,二至四回介绍外部环境以及人物关系、主要人物出场。第五回照应第一回,从情欲的角度解人生之谜。

第六回至十六回为贾宝玉的少年时期,是情欲初期。这里主要写了三个人物:秦可卿、贾瑞、秦钟。这三人的共同点都是因为情欲而死,尽管方式不同。说明在人的欲求之中生存之欲的焦点是情欲,人类又因情欲而绵延不绝,万劫不复。欲解脱者,免遭轮回之苦,必须首先从情欲上解救自己。

第十七回至三十六回是宝玉青春恋爱期,也是宝黛爱情磨合期。从情切切意绵绵、艳曲警芳心、春困发幽情、泣残红、酌情、到识分定情悟,完成了一个情感朦胧、躁动、矛盾到稳定的过程。围绕着这条主线,小说中各个人物也按照自己的性格和动因全面立体地展开自己的欲求和行为,包括林黛玉、王熙凤、袭人、平儿、薛宝钗、红玉、龄官、金钏、贾蔷、蒋玉菡,等等。

第三十七回至第五十二回为贾府之秋,也是贾宝玉爱情稳定期,亦是大观园的女子展现其才华的黄金期。但是这种和谐中也有不和谐之音,相对于宝玉和女孩子的雅的是王熙凤的俗和贾琏的淫。人的欲求总体上还是在雅致之中进行的。

第三十八回至八十回是贾府之冬。主要以下层人物的为主角,以赵姨娘、紫鹃、莺儿、平儿、鸳鸯、蕊官、藕官、春燕、芳官、五儿、尤二姐、尤三姐等这些人物的欲求展开的。虽然林黛玉重建桃花社,但也是无力回天。荣国府里这些同一“意志”的各个现象(即人物)都遵循着个性化原理相互争斗,自相屠杀,而且由于认识力有限,呈现出白热化的程度。和荣国府相对比的是宁国府以贾珍为首的那些纨绔子弟,一味高乐不了,为了摆脱“无聊”几乎把个宁府闹了个底朝天。一直到贾府这座人生大厦彻底地败落崩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作者不禁感叹“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最后,从人物安排来看。叔本华认为“诗人用以导致不幸的许多不同途径可以包括在三个类型的概念之下。”第三类“最后,不幸也可以仅仅是由于剧中人彼此的地位不同,由于他们的关系造成的;这就无需乎布置可怕的错误或闻所未闻的意外事故,也不用恶毒已到可能的极限的人物;而只需要在道德上平平常常的人们,把他们安排在经常发生的情况之下,使他们处于相互对立的地位,他们为这种地位所迫明明知道,明明看到却互为对方制造灾祸,同时还不能说单是那一方面不对。”《红楼梦》的人物安排就属于第三类型悲剧,小说中的人物从贾母到夫人、小姐、姨娘、妾、丫鬟(一等、二等、三等……)以及老爷、公子、奴仆、农夫,还有刘姥姥这样的贫者,有形的无形的,主角配角,士农工商……各色人等,共同构成了人类生态网和社会现实生活。这种人物安排方式一方面是为第三类悲剧的主题服务的,另一方面揭示了人生的本质欲求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具有普遍性的。

综上所述,我们可知《红楼梦》的主题是人的本质和存在,围绕着这一主旨的结构则是像一棵参天大树的有机体结构。我们从每个枝叶上都可以窥见主旨,同时整个思想又是通过各个部分而显明的;而不预先理解主旨,也不能彻底了解任何小说中最细微的部分。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评价叔本华道:“叔本华的哲学把我们带至哲学所能带至的极端”;而曹雪芹的《红楼梦》把我们带至文学所能带至的极端!

参考文献:

[1]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2](清)曹雪芹著,(清)脂砚斋评.脂砚斋评石头记[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

[3]李建中.中国古代文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4](清)曹雪芹,高 鹗著,王 蒙评点.红楼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

(作者单位:西藏山南地区第二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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