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彦
江苏邳县是著名的农民画之乡,早在50年代就以农民壁画运动在全国产生了很大影响。1958年《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都发表文章肯定了邳县农民画所取得的成绩,认为是地地道道的民族气派,应好好地去学习他们那种有感情的创作干劲。著名文艺理论家王朝文也撰文肯定了邳县农民画的创作运动,认为农民的创造才能真是惊人的,他们的画是最富有生命力的,在表现劳动创造世界,人成为自然的主人这一伟大的主题中所显示的创造精神,很值得我们虚心的学习。
1955年,邳县陈楼乡新胜一社成立了俱乐部,用黑板报的形式向群众宣传党的中心工作,但由于当时乡村经济文化相对落后,农民中文盲多,用文字表达,起不到理想的宣传效果,党支部要求在黑板报上加些插图,以强化宣传的传播力度,上过一年私塾的青年张友荣被选到俱乐部为黑板报、快报学作插图。开始寻找绘画的方式为社会、为政治服务。开始,总是画不像,村里有人看了就笑话说:“张友荣学画画,看了叫人笑掉牙,画个茄子像南瓜,画个大人像娃娃。”我听了很难过,就想打退堂鼓。村里王支书见我有畏难情绪,就鼓励我说:“友荣,不会画学嘛,只要听共产党的话,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接着就把我和其他几个青年农民,一共六个人,成立一个美术组,开始用画出的画为政治为生产服务。那时,既没有老师,也没有范本,甚至连工具也没有,但是困难吓不倒翻身农民,我们本着少花钱、多办事的原则,首先用树枝在地上画,画了几天再试着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干活一休息就画起来,互相提意见进行修改,认为满意的,第二天就画到黑板上去。有一次,我发现第十四生产队的饲养员克扣牛料,以至牛养得很瘦,很多社员就对我说:“友荣,你成天画画,就不能画一张画吗?”我心里本来就很气愤,一听这话,回家后我就伏在油灯下,连夜画了一幅‘老黄牛告状的讽刺画,画了一头骨瘦如柴的老黄牛,跪在合作社办公室的门口向社长告状,诉说吃不饱的痛苦,生产队长在画上写了几句顺口溜:“老黄牛泪汪汪,找社长去告状,发我的饲料粮,饲养员全扣光,饲养员呀饲养员,你是多么狠的心肠!”画成后,我又犹豫了,这要贴出去,不是和饲养员结下仇了吗?王支书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你们搞画画的光是带头劳动、画画还不够,还要敢于和坏人坏事作斗争。这张画就很好嘛!”于是我鼓起勇气把这画贴在办公室门口,因为向(从)来没人贴过画,忽然有画贴出来,就轰动了社里的群众,大家争着来看,看了以后,纷纷议论,对饲养员偷盗饲料的自私自利行为,感到了极大的愤怒。饲养员找队长作了坦白,下决心改正错误。大家议论说:思想工作磨破了嘴皮子,没想到画张画这样起作用。
陈楼乡党委看到新胜一社通过乡村俱乐部,以张友荣为首的农民美术组产生的“农民画”这一形式,对农民起到的教育意义和在乡村社区中所发挥的作用和效果非常好,是对他们领导工作很好的补充,对乡村工作的开展很有价值,就在全乡动员推广,要求全乡12个农业社全部成立农民美术组。农民在这一时期开始浮出水面,成为“农民画活动”的主体。据当年统计,全乡成立了137个农民美术组,平均每个合作社有11个,这些农民美术组在乡领导的支持下,选择艺术的形式来为党的中心工作服务、为生产服务,把政府的方针政策转换成图画形式对农民进行教育。陈楼乡的这一做法得到邳县县委的赞许,认为是在乡村社区进行政治思想工作的新事物而加以扶持并向全县介绍推广,随后这一模式在全县范围内扩展,碾庄、土山、八集、合沟、铁佛寺、马店等乡在党委的指挥下相继成立了农民美术组,开展壁画、纸画的宣传活动,政府的方针政策与乡村社区文化在党委的帮助下开始进行整合,两者之间的互动逐步频繁。以“农民画活动”为主体的乡村文化方式在这一时期确定了它最早的开端。
在合作化年代,社会事件对“农民画活动”和“农民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以邳县翻身农民张友荣为代表创作的“农民画”的出现,首先反映了在合作化时期的社会事件中,他们寻找到了用图画的方式为社会服务,通过图画来维护集体,这种以农民为创作主体、选择图画宣传的方式,是主流文化向乡村输入的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切入点,为什么要选择图画这种方式?当时乡村中的农民大都不识字,以非文字为主的民间文化在乡村占据主导,主要依靠口传与图形叙事方式来进行伦理教化传承,如民间故事、传说、戏曲、民歌、木版年画等形式,形成了与主流文化相对应的民间文化系统。而建国初期国家意识形态要向大都为文盲的、以农民为主体的乡村社区进行推布,用文字为主的主流文化的传播方式显然是不太行得通的,前文中提到的陈楼乡新胜一社俱乐部在黑板报上用文字进行宣传起不到效果的事例就足以说明这一点,所以主流文化只有在与以口传与图形叙事方式为主的民间文化相结合,才能在乡村文化空间中找到自身的定位和价值,艺术和社会、生产的功能才能在这里开始显现、生效并产生有力的社会影响。其次是 “农民画活动”的产生,其目的是为社会、为生产服务、宣传社会主义、集体主义意识,批判小农意识,帮助农民树立为集体谋利益的思想。
作为以农民为主体的“农民画”与传统的民间美术相比较,虽然都是出自农民之手,但二者关系却是大相径庭,前者是在看似偶发其实是在社会政治的强力之下,必然发生的结果,带有强烈功利主义色彩。而后者则是传统农耕社会民俗节令中一种约定俗成的产物,它们完全不属于一个观念价值体系范畴。邳县这一时期的“农民画活动”总的特点是处于寻找一种绘画方式与官方主流理念来相互融合,强化绘画的教育功能、社会功能,为建立乡村社区文化新的模式和规范提供了一种可能。另外也应该看到,邳县开展的“农民画活动”,使美术在群众中进一步得到了普及,虽然这种活动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但客观上加强了美术在乡村社区中的影响力,在组织发动中探索的一些经验和活动辅导中的一些制度安排上,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