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维吾尔民间达斯坦《玉素甫—艾赫麦德》的流传现状——以疏附县和阿克陶县为例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北方室 100000）

一、达斯坦概述

“达斯坦”（Dastan）这一术语是察合台语时期，从波斯语“dâstân”一词传入维吾尔语。“达斯坦”在波斯语中表示“故事、小说、轶事，传说、传记、童话、神话、曲调、旋律、音调”1等多种意义。在现代维吾尔语中表示“评书、故事、名声、际遇、称道和赞美”等多层含义。2达斯坦作为民间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维吾尔、乌孜别克（乌兹别克）、土库曼、土耳其、阿塞拜疆、塔塔尔、哈萨克以及柯尔克孜（吉尔吉斯）等诸多突厥语民族当中也以“dâstân”“dastan”“dessen”3等不同发音形式广为流传。

维吾尔口头达斯坦是具有完整故事情节和鲜明人物形象的韵散结合的说唱传统。根据其主题可分为英雄达斯坦、爱情达斯坦、战争达斯坦（多称仗纳麦或宗教达斯坦）以及历史达斯坦四大类。除了少数纯韵文体以外，大部分达斯坦是散韵相结合，说唱交叉，叙事与抒情融为一体。结构上多以四行为一段，也有以两行为一段的，很少出现以三行为一段的形式。

达斯坦艺人在动听的曲调和富有感情的身体语言的帮助下，借助于民族乐器，发挥即兴创编能力，将达斯坦演唱给受众，使得达斯坦千百年来不断流传在维吾尔民间。由于演述人的老龄化、卖艺收入的降低、接班人和受众的大幅度减少、演唱语境的变化，以及现代媒体带来的挑战等等一系列问题，维吾尔民间文学宝库里的这一瑰宝，目前面临着失传危机。因此研究维吾尔口头传统的重要部分——达斯坦工作刻不容缓。

二、《玉素甫—艾赫麦德》在民间的不同名称

维吾尔民间达斯坦来自于民间，扎根于民间，在民间口耳相传，不断流布。民间达斯坦悠久的口头演唱传统，决定了其文本的不固定性，以及名称的不固定性。为了避免本文中出现的不同叫法产生误解，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本文里所出现的对《玉素甫—艾赫麦德》在民间的几种叫法。

维吾尔族民间习惯一口气连称以两个主人公名字命名的达斯坦，两个名字中间不停顿，也不插连词。作为维吾尔民间源远流长的达斯坦《玉素甫—艾赫麦德》，在不同地方、不同群众和歌手当中存在着不同的名称，如《玉素甫—艾买提》（Yüsüp—Emet）,《玉素甫—艾赫麦德》(Yüsüp—Ehmed)和《玉素甫拜格—艾赫麦德拜格》(Yüsüp Beg—Emet Beg)以及《玉素甫—艾买提拜格》（Yüsüp—Emet Beg）。作者访谈的听众大部分都叫其为《玉素甫拜格与艾赫麦德拜格》。

尊重当地艺人的习惯，并国内已出版的文本4中常用的名称，本文采用《玉素甫—艾赫麦德》这一名称。5

疏附县吾舒尔老人的抄本 2010.8 作者摄

疏附县喀迪尔老人的抄本 2010.8 作者摄

三、《玉素甫—艾赫麦德》故事梗概

《玉素甫—艾赫麦德》是一部根据16-17世纪的战争传说演变而来的“仗纳麦”（Jengname,意为战争达斯坦）。达斯坦的大意6如下：

伊斯法罕城7的国王布兹奥格朗汗有一个妹妹叫莱丽罕阿依木。布兹奥格朗罕将莱丽罕嫁给宰相霍普伯克。莱丽罕阿依木生二男、一女，三个孩子。大儿子叫玉素甫，小儿子叫艾赫麦德，女儿叫喀尔丽哈奇罕阿依木。玉素甫和艾赫麦德兄弟俩入学之后，他们爸爸霍普伯克去世，从此他们就在舅父布兹奥格朗汗的抚养下长大。他们长成博学多才，智勇双全，舅父让他们当总督。兄弟俩礼贤下士，深受国人的爱戴。

布兹奥格朗汗听信黑心宰相们的谗言，以为兄弟俩试图抢夺自己的王位，命令他们离开伊斯法罕城。4万余户老百姓跟着玉素甫与艾赫麦德离开伊斯法罕城，来到水土充足，气候宜人的地方，修筑叫希瓦和花剌子模的两座城市。兄弟各分2万家户，在此定居，创建了两个繁荣的城市，声名远播。乌尔根奇的国王极其钦佩玉素甫和艾赫麦德，将自己和宰相的女儿分别许配给他们为妻。

兄弟俩的名望甚至传到埃及。埃及国王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两只老虎撕咬，头上顶着的一盘金币被撒落，一只黑鸟从他肩膀后面飞出来在他头上盘旋。国王睡醒，召集大臣给他圆梦。不过没人能解。后来来自秦玛秦8的老商人坎拜尔老爷给国王圆梦，告诉国王两只老虎是玉素甫和艾赫麦德，头上顶的一盘金币是国王的金库，黑鸟暗示国王的性命。国王听到老人的分析，立即把他打入牢狱，并派阔克其去诱捕玉素甫和艾赫麦德。

阔克其使用各种狡猾手段赢得了玉素甫和艾赫麦德兄弟俩的信任。一天，他灌醉玉素甫和艾赫麦德，把他们逮到埃及跟坎拜尔老爷关在一起。牢里，他们得到狱吏的女儿喀拉阔孜的照顾，在她的关心下维持性命。期间还认识了从伊斯法罕城嫁到埃及的布比尼雅孜。

七年坐牢后，玉素甫拜格跟阔克其对歌比赛，赢得胜利，获得释放。兄弟俩回到家乡，从各国召集士兵，向埃及进发。玉素甫与艾赫麦德营救坎拜尔老爷，带着喀拉阔孜和布比尼娅孜凯旋回国与亲人团圆。最终，兄弟俩将王位让给总兵吾守尔拜格，带来的战利品分给百姓，兄弟俩出世当了苦行者。

四、《玉素甫—艾赫麦德》若干种手抄本的收藏

反映突厥语民族与埃及王国之间战争故事的达斯坦《玉素甫—艾赫麦德》，在维吾尔、乌兹别克、卡拉卡勒帕克、土库曼等诸多突厥语民族当中广泛流传。达斯坦艺人有的纯凭记忆演唱达斯坦，还有的艺人手持书面文本，照着文本演唱。故此，民间也流传着各不相同的手抄本和印刷本。在新疆有油印和手抄的5种版本，其中被买买提•依名抄写的一种版本在新疆博物馆收藏。这5种版本的语言均为维吾尔语。此外，还有被毛拉阿不都热合曼抄写的一种版本，此版本基本保留其原性，没有掺杂抄写者的修改。9

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少数民族古籍收集、整理、规划、出版领导小组办公室收藏的古籍10里，有《玉素甫—艾赫麦德》的13种版本：

1.《玉素甫伯克的达斯坦》（Yüsüp Beg Dastani）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开本：19×23厘米,76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2.《玉素甫—艾赫麦德的达斯坦》(Yüsüp—Ehmed Dastani)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开本：14×21厘米,134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3.《玉素甫伯克的达斯坦》(Yüsüp Beg Dastani)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116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4.《玉素甫伯克的达斯坦》(Yüsüp Beg Dastani)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开本：14×25厘米，104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5.《达斯坦玉素甫伯克》(Dastan Yüsüp Beg)

作者未知。开本：14×24厘米，156页。察合台文，手抄本。于回历1205年（公历1785-1786年）被卡斯木阿洪•伊本•艾力阿洪抄写的版本。

6.《达斯坦玉素甫伯克》(Dastan Yüsüp Beg)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开本：14×22厘米，76页。察合台文，石印。

7.《达斯坦玉素甫伯克》(Dastan Yüsüp Beg)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开本：19×25厘米，114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8.《达斯坦玉素甫伯克》(Dastan Yüsüp Beg)

作者穆罕默德•艾孜孜•叶尔肯迪，记录年代未知。开本：13×18厘米，330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9.《达斯坦玉素甫伯克》(Dastan Yüsüp Beg)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开本：17×23厘米，280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10.《达斯坦玉素甫伯克》(Dastan Yüsüp Beg)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开本：22×29厘米，192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11.《达斯坦玉素甫伯克》(Dastan Yüsüp Beg)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开本：15×23厘米，128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12.《玉素甫伯克的达斯坦》(Yüsüp Beg Dastani)

作者与记录年代未知。开本：11×19厘米，42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13.《达斯坦玉素甫伯克—艾赫麦德伯克》(Dastan Yüsüp Beg—Ehmet Beg)

作者未知。作品记录年代：回历1327年（公历1907-1908年）。开本：17×22厘米，302页。察合台文手抄本。

除此之外，哈密、和田以及喀什等地的达斯坦传唱艺人手中也有来源各不相同的手抄本。

《玉素甫—艾赫麦德》的文本已经被广大学者记录并印刷出版。匈牙利学者万别里早在1863年化妆成传教士在中亚和新疆地区搜集大量的叙事诗11，在1911出版了《玉素甫与艾赫麦德》乌兹别克语的察合台文版本及其德文译本。

乌兹别克斯坦等中亚邻国记录、出版工作开始得比较早，对维吾尔族口头传承的影响深远。从20世纪20年代起乌兹别克斯坦各地启动民间文学作品的搜集记录工作，学者从50多位艺人口中记录的叙事诗作品超过150部。12本文作者调研的达斯坦传承与乌兹别克斯坦的达斯坦传唱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如阿克陶县传播的达斯坦文本均来自于哈吉从乌兹别克斯坦的塔什干带回来的版本。疏附县艺人喀迪尔•麦合苏提（Qadir Mexsut）最初抄录的《玉素甫—艾赫麦德》也是乌兹别克语的察合台文油印本。

同样的情况在其他民族口头文学中也出现过。如根据朝戈金研究员举例：“本世纪40年代，蒙古库伦（昭苏）的宝力德去塔什干学习回国时带来了前苏联出版的12部《江格尔》，这样前苏联的版本已在某些地区流传。”13可见，乌兹别克斯坦民间文学作品的搜集整理工作的成果不仅对中亚，还对我国边疆地区民族的口头传统有一定的影响。

国内维吾尔民间达斯坦的记录与出版工作起步相对较晚，1981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买买提祖农编的《玉素甫—艾赫麦德》现代维吾尔文版；1983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维吾尔民间叙事长诗选》（汉文版）中收录该作品；2006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维吾尔民间史诗》中亦收录了该作品；新疆十二木卡姆、古典文学研究会编印的《维吾尔十二木卡姆》(维汉对照)的斯尕、乌孜哈勒、乌夏克、巴雅特、依拉克等木卡姆的达斯坦部分以及琼乃额曼、麦西热甫部分里也有一些选段。

五、《玉素甫—艾赫麦德》传唱的基本情况

从维吾尔达斯坦演唱较为活跃的哈密到和田，再从喀什的疏附县到其邻县阿克陶县，只要有达斯坦演唱，我们准会听到《玉素甫—艾赫麦德》。可以说，《玉素甫—艾赫麦德》是维吾尔族达斯坦奇的代表性作品之一。

《玉素甫—艾赫麦德》是维吾尔达斯坦艺人绝大多数都能演唱而且耳熟能详的一部达斯坦。这部达斯坦在当地流传最为广泛，不仅是达斯坦艺人的最爱，同时也是听众家喻户晓的作品。《玉素甫—艾赫麦德》在疏附和阿克陶两县的传唱情况更为如此。

阿克陶县目前的达斯坦艺人主要是西布力汗14（Shibbilxan）老人和胡达拜尔迪（Xudaberdi）。文盲艺人西布力汗从哈吉家族学会5部达斯坦——《玉素甫—艾赫麦德》、《乌尔丽哈与艾穆拉》(Hörliqa we Hemrajan)、《艾里甫与赛乃姆》(Ghërip-Senem)、《若仙老爷》(Boway Roshen)、《斯伊特—安萨热》(Sëyit-Ënsari)、《古尔奥格里苏丹》(Gör Oghli Sultan)、以及《帕尔哈德与希琳》(Perhad-Shërin)——之后，1968年以来，主要演唱《玉素甫—艾赫麦德》。由于该达斯坦既有遥远的历史事件，又有动人的爱情故事和神奇的传说，很容易调动演唱艺人的生活体验与感情表达，因此成为演唱艺人表演的首选。

疏附县两位艺人收藏的《玉素甫—艾赫麦德》手抄本来自于当地不同的达斯坦艺人。吾舒尔•麦麦提(Hoshur Memet)小时候听到的哈吉•艾勒乃格曼（Haji Elneghme）的儿子演唱的达斯坦使他对达斯坦演唱产生兴趣。于是，找到当地有名的达斯坦艺人，请他讲述，自己记录，后来自己给文本配上相应的木卡姆曲调给听众演唱。从抄录的格式来看，抄本开头或结尾注明有开始抄写日期或抄写完成日期，抄写者的姓名也常常会在结尾被注明。《玉素甫—艾赫麦德》也是他们经常演唱的曲目。

除了上述两县以外，《玉素甫—艾赫麦德》在和田和哈密地区也广泛流传。

注释：

1.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编：《波斯语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979页。

2.阿不都克里木•热合满著：《文艺评论》（论文集），民族出版社1984年版，第195页。

3.[土耳其]Çobanoğlu,Özkul.Türk Dünyası Epik Destan Geleneği.Akc¸agˇ, 2003.P13.

4.买买提祖农编：《玉素甫— 艾赫麦德》（维吾尔文），新疆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阿•萨比提主编：《维吾尔古典文学史》（第一本，下册），喀什市教师进修部1982年铅印版；《维吾尔民间叙事长诗选》（汉译），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维吾尔民间文学大典》编委会编：《维吾尔民间史诗》-5，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5.万别里在其翻译出版的德文版里则使用《玉素甫与艾赫麦德》(Yusuf we Ahmed)这一叫法。

6.达斯坦内容以作者搜集的阿克陶县达斯坦艺人西布力汗2010年演唱的版本为主。

7.古代伊朗城市。

8.今指和田。

9.阿布都外力•克热木：《尼扎里的“达斯坦”创作研究》，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第207页。

10.参见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少数民族古籍收集、整理、规划出版领导小组办公室编：《维吾尔、乌兹别克、塔塔尔古籍名录》，喀什维吾尔出版社1989年版，第37—39、183—184页。

11.参见阿地里•居玛吐尔地：《中亚民间文学》，宁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03页。

12.阿地里•居玛吐尔地：前引书，第206页。

13.朝戈金：《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69页。

14.西布力汗•买买提明（西力汗•买买提明），男，农民，不识字，1938年出生于阿克陶县皮拉勒乡阿克陶村，2012年1月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