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旭
摘要:《长恨歌》是李杨爱情题材文学的经典之作,表现出对李杨爱情悲剧的同情和惋惜。《长恨歌》传入朝鲜以后,李奎报根据以自己的史识、情感和思想,并根据开元天宝遗事作了《开元天宝咏史诗》43首,但作品更多地表现出对李杨爱情的批判和讽刺。
关键词:主题学;李杨爱情;题材1绪论
李隆基(685~762年)在位前期开创了“开元盛世”,但在位后期因宠爱杨玉环(719~756年)不仅使唐王朝国运衰微,也给这对恋人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李隆基被迫赐死杨玉环后,这场帝妃爱情不仅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更成为历代文人笔下的题材。
杜甫的《哀江头》[1]是最早出现的李杨爱情题材文学。杜甫在这首诗中对杨贵妃表达了同情,并感叹帝、妃的不幸遭遇和华丽而真挚爱情的破灭。这首诗不仅给后世的李杨题材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也提供了唐人最初评价李杨事件的真实情绪。此后,白居易的《长恨歌》[1]、陈鸿的《长恨歌传》、元代白朴的《梧桐雨》、洪昇的《长生殿》等作品均涉及了李杨题材。但其中最著名、影响最大、也是脍炙人口的经典之作便是白居易的《长恨歌》。
朝鲜高丽时期,李奎报(1168~1241年)深受《长恨歌》影响,创作了《开元天宝咏史诗》43首。此作品也描写了很多关于李杨之间的情事,表现出作者独特的见解。本文拟从主题学的角度出发,对这两部李杨爱情题材文学的主题嬗变进行研究。这将有助于考察时代和社会对这些文学的嬗变所起的作用,并进行总体的比较研究以发现其差异与契合。
2白居易的《长恨歌》
白居易的《长恨歌》奠定了李杨爱情故事基调,也是在《长恨歌》及陈鸿的《长恨歌传》出现以后,李杨开始成为爱情的象征。
《长恨歌》根据内容和情节发展,可将诗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从“汉皇重色思倾国”至“尽日君王看不足”,叙述了安史之乱前,唐玄宗得到了“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貌如天仙、能歌善舞的杨贵妃进宫后“三千宠爱在一身”,令唐玄宗一见钟情,相见恨晚。诗歌中“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写了李杨享乐的内容,也是两人情投意合的共同兴趣爱好,即音乐、舞蹈,这是他们爱情的坚实基础。开卷首句既提示了故事的悲剧因素,又唤起和统领着全诗。第二层从“渔阳鼙鼓动地来”至“回看血泪相和流”,写安史之乱,玄宗逃难,被迫赐死贵妃,写出了“长恨”的内因,是悲剧故事的基础。诗人有意将因玄宗不问朝政、外戚专权所造成的安史之乱进行了淡化处理,对二人的生离死别则着意形容,读者受到的是悲剧气氛的感染而不是历史的理性批判。第三层从“黄埃散漫风萧索”至“魂魄不曾来人梦”,描述了杨贵妃死后,唐玄宗在蜀中的寂寞悲伤还都路上的追怀忆旧,行宫见月,夜雨闻铃,是一片“伤心色”和“断肠声”。长安收复以后回朝时,重过马嵬,“不见玉颜空死处”。回宫后,池苑依旧,物是人非,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使人觉得荡气回肠。第四层从“临邛道士鸿都客”至“此恨绵绵无绝期”,写玄宗派方士觅杨贵妃之魂魄,重在表现杨妃的孤寂和对往日爱情生活的忧伤追忆。诗人运用浪漫主义手法,上天入地,后终在虚无缥缈的仙山上让贵妃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形象再现于仙境。“情”的宣泄已超脱于帝妃间的感情纠葛,而更多地带有诗人的主观的理想成分,并早已超出了历史事实的范围,将主观愿望与客观现实的矛盾冲突表现无余。结尾“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二句,是爱情的叹息与呼声,是对于爱情受命运播弄和爱情被政治伦理摧残的痛惜,此恨之深,已超越时空而进入无极之境。這是怎样的一种感伤,这是怎样的一种无奈?这样,诗人便以“长恨”表现了爱情的长存,此恨的难消,亦即点明全诗的主题。
我们无论从作品的整体结构、叙述重点还是情绪表达来看,《长恨歌》所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完整的爱情悲剧。诗人通过李杨爱情悲剧,对男女主人公生死离别表示极大的同情,对人世间这种“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风情”流露出无限的感伤,更重要的是曲折地表现了诗人对整个时代的感伤,也就是抒写了哀伤盛世衰亡的长恨。因为白居易生活的时代就是一个感伤的时代,是唐朝衰亡的时代,时代的潮流影响着文学的气数,白居易自觉或不自觉地也受到了影响。
3李奎报的《开元天宝咏史诗》43首
中朝两国一衣带水,唇齿邻邦,自古以来两国文化交流甚是频繁。特别是中国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对朝鲜半岛影响颇深,朝鲜历代文人往往从中国的历史文化中钩稽成败得失,或指陈利弊,或引以为鉴,或以此喻彼,或别有寄托。
朝鲜半岛高丽时期,李奎报通晓中国经史子集和佛老典籍,热爱中国文学,仰慕屈原、陶渊明、李白、白居易等中国文人。当中国那些记载开元天宝遗事的正史、野史、小说、诗歌等书籍通过不同途径传入朝鲜,使朝鲜文人也一睹为快时,开元天宝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李杨之间那充满风流与悲欢的历史,也强烈地震撼了他们的心灵。白居易的《长恨歌》被后人千古传诵,引起了包括李奎报在内的很多朝鲜文人的极大兴趣。诗人以自己的史识、情感和思想,从开元天宝遗事中“拾善可为法,恶可为诫者,播于讽咏。”[2]撰写了《开元天宝咏史诗》43首,对中国开元天宝时期有关李杨的故事作了跨越的评判与反思。
《开元天宝咏史诗》43首中很多诗篇表现出了李奎报对李杨爱情的讽刺和批判。在李奎报看来,唐玄宗宠幸杨贵妃本身是错误的,而且认为李杨之间的爱情是导致安史之乱的根源。在《花妖》中诗人写道:“芍药红黄朝暮态,杨妃妩媚百千姿。明皇独识花妖在,爱却人妖自不知。”[2]杨贵妃用千姿百态迷惑唐玄宗,帝王也被该“人妖”美貌所迷惑而不能自拔。在此,李奎报讽刺并谴责了唐玄宗的昏庸,间接地揭示了李杨爱情所潜在的巨大危机。又如在《念奴》中诗道:“帝意方专眷玉环,尚知娇艳念奴颜。若均宠幸分人谤,老羯何名敢作艰”[2]诗人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安史之乱是唐玄宗宠幸杨贵妃所致。
在咏史诗43首中李奎报抨击了李杨的荒淫奢侈的生活。诗人在《风流阵》中写道:“《天宝遗事》云:‘明皇与贵妃,每至酗酣,使妃子统宫妓百余人,帝统小中贵百余人,排两阵于掖庭中,目为风流阵。以霞被锦被张之,为旗帜攻击相斗,败者罚之觥以戏笑。时议以为不祥之兆,后果禄山之乱。”[2]接着便写道:“禁掖庭深劈斗场,锦衾霞被散浓香。明皇谩有风流阵,未御胡雏犯上阳。”唐玄宗与杨贵妃喝完酒在掖庭打斗笑闹,这已经十分鲜明地体现了朝纲失禁,毫无体统的宫廷真相。这是唐玄宗无心治政,追求荒淫生活的缩影。李奎报在诗中以幽默讽刺的笔法,跨越时空,将风流阵与安史之乱联系起来,以帝王、贵妃的风流阵难御叛军的结论,点明了李杨的荒淫奢侈的生活是导致国家衰亡的重要原因。
咏史诗还描写了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思念之情。《送妃子》一诗主要写马嵬驿兵变,杨贵妃因此而被赐缢死。诗人写道:“军情汹汹固难违,忍遣红颜正掩晖。岂以大唐天子贵,势穷莫庇一宫妃。”[2]诗人借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思念之情表达了对国家衰亡的惋惜之情,进而表达了对开元盛世的憧憬。
李奎报作《开元天宝咏史诗》43首,与当时朝鲜的政治、社会现实有密切的联系。高丽王朝于公元1170年发生了郑中夫武臣政变以后,国运日渐衰弱,昔日繁荣昌盛的景象荡然无存,举目一派衰败景象。这种一荣一衰、大起大落的历史现象,不能不使当时朝鲜的一些有识之士身怀忧患,思前顾后,寄情笔下。作为文人,李奎报也不例外。李奎报在咏史诗中以开元天宝一盛一衰和李杨之间的情事作为咏史诗的对象,实际上是给高丽的当权者总结历史教训,希望当权者不要过着荒淫奢侈的生活和沉迷于酒色,应实施“仁政”。借助在中国传诵的李杨爱情题材,结合当时的社会现实,加上自己的政治理念,给当权者给予警示作用,这也是李奎报作这组咏史诗的重要目的之一。
4李杨爱情题材文学的主题嬗变
主题学是研究文学作品中内容的某些基本问题在不同国家、不同时代文学中的表现方式和不同国家对这些问题的态度与看法。它既可以对某种题材、人物、母题或主题在不同民族文学中的流传和演变作历史的追寻,也可以对不同文化背景的文学中类似的题材、情节、人物、母题、主题作平行研究。
如果说新的文学史的概念应该是从“传统继承”“引进”“独创”三个方面来考察文学现象的發展变化,那么主题的流变牵涉到“传统继承”,也牵涉到“引进”,这是构成文学史的一个重要方面。通过这种研究可以纵向地考察某一主题的历史发展,也可以横向地考察某一主题如何被他种文学体系引进,或如何接受了他种文学的影响而有所变化,还可以考察时代和社会对这些主题的发展所起的作用,并将某一文学体系中主题的嬗变与他种文学体系中主题的嬗变,作一总体的比较研究以发现它们之间的相似与差异,并探究其原因。
李杨爱情题材文学最早从杜甫的《哀江头》开始。作者在诗中对杨贵妃的死,表示了同情,对唐玄宗与杨贵妃爱情的破裂,表达了感伤之情。白居易的《长恨歌》是李杨爱情题材文学的经典之作,全诗形象地叙述了李杨爱情悲剧。诗人借历史人物和传说,创造了一个回旋宛转的动人故事,并通过艺术形象,再现了现实生活的真实,感染了成千上万的读者,诗的主题是“长恨”。这个“恨”不仅是对一段美好爱情破裂的感伤,更重要的是曲折地表现了诗人对整个时代的感伤,也就是抒写了哀伤盛世衰亡的长恨。
到高丽时期,李杨爱情题材文学被传入朝鲜。李奎报根据《开元天宝遗事》《明皇杂录》《玄宗遗录》等图书,作了《开元天宝咏史诗》43首,并做了很多关于李杨爱情题材的诗。但李奎报所做的这些诗与白居易的《长恨歌》所不同的是,作者大量使用笔墨,讽刺和批判李杨爱情,认为唐玄宗宠幸杨贵妃是失误耽国之举。诗人对李杨爱情的谴责,与李奎报所生活的高丽现实有关。武臣政变以后,高丽王朝日渐衰弱,民不聊生。深受儒家思想和封建伦理道德影响的李奎报,在阅读记载中国开元天宝遗事的书籍后,观照了武臣政变后的社会现实,引发了他的情感,以古为今鉴,观今宜鉴古。李奎报就是用帝妃爱情,总结了唐朝衰亡的历史经验,并结合自己的政治理念,给高丽当权者给予了警告。作品中还录有唐玄宗思念杨贵妃的诗,这些诗倒不如理解为唐玄宗对开元盛世的思念,是唐玄宗对自己昏庸的悔意,是对“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的感叹,同时李奎报认为,这些悔意的感叹应该给高丽当权者起到一些警示作用。
李杨爱情题材文学主题在中国表现为感伤之情,而在朝鲜其主题表现为对李杨爱情的讽刺、批判,进而对当权者发出了警告。从这一点来说,李奎报的《开元天宝咏史诗》43首含有作者应改变现状的政治理念和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同一题材的主题这一发展变化是和文学本身的发展以及社会本身的发展和现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参考文献:
[1] 贺新辉.全唐诗鉴赏辞典[M].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97:1414,1549.
[2] 金昌杰,等.李奎报作品选[M].北京:民族出版社社,1988:7,13,15,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