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绍兴社戏

2014-04-29 13:49马青辉
寻根 2014年1期
关键词:乌篷船社戏戏台

马青辉

去绍兴坐乌篷船、喝黄酒、吃茴香豆、看社戏,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但最令我心动的还是那里的社戏。最早知道社戏,是在鲁迅先生的《社戏》一文中,虽然时隔久远,但那一大群顽童穿梭于观众中的热闹场面,以及河道中停满乌篷船,船夫坐在船头观看社戏的水乡风情,却依然记忆犹新。

走进社戏故乡绍兴

早春清晨的绍兴,雾从小河而生,烟白廊棚而出。贴水而来的烟雾就像是被黄酒浸润了千年的梦,袅袅醇醇,醉了的是跳动在马头墙上的那轮红日,还有廊棚下那一串串浮泛着盐霜的腊肠和一只只鲜艳艳的大红灯笼。一座小小的石拱桥,倒映着的是一份被涟漪无限扩大了的空静与恬淡;一排墙粉瓦黛的老宅,鳞次栉比着的是一份被炊烟淡化了的记忆与沧桑;一个个静候在小河边的石埠头,就像是一只只渴望着被共鸣的竖琴,期盼着那久违了的社戏锣鼓,能在这乍暖还寒的日子里,为它和弦出一曲悠悠的水乡情歌。

老琴师口中的社戏

“空巷看竞渡,倒社观戏场。”南宋诗人陆游曾用这样的诗句来形容家乡社戏上演时的场面。近千年后的今天,绍兴社戏在农村上演时依然延续了这样的壮观。

74岁的根富老人不仅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琴师,同时也是一个社戏迷。当我在一家老茶馆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对着河对面的老戏台发呆。阳光下,杯中的茶水仿佛早已没有了温度与茶色。一扇沧桑尽显的老木窗,就像一道阻隔于昨天与现实之间的栅栏,窗外,阳光如瀑,流水似歌;窗内,光影暗淡,弥漫着一股潮霉之气。一阵寒暄后,老人拉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布袋,顿时,一把暗红色的板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在一阵悠扬明快的板胡乐中,老人向我叙述起了有关社戏的历史。

古时候人们把土地分为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称作五土,社戏的“社”,既是五土的总神,又是古代的一个地区单位或乡村组织的名称,据《隋书·礼仪志》载:百姓二十五家为一社,其旧社及人稀者不限。因此,社戏最确切的解释应该是社中每年祭土地神活动中所演的戏。

在中国长达五千年的农耕社会里,土地与天一样,都是神圣而又至高无上的。在古时,稻、黍、稷、麦、豆被称为五谷。谷赖土而长,人非土不立、非谷不禽,社稷乃生命之根本,因此为求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古代绍兴的百姓在春秋两季都要举行祭土地神即祭社的活动,在供奉酒肉的同时,还要请戏班子演戏娱神,这就是初始的社戏。

东汉初年,随着佛教的传入,社戏又有了另一内涵,并成为赶庙会祭菩萨生辰或久旱无雨向菩萨求雨的一种形式。到了唐宋时期,社戏已由宗教、祭神形式向风俗戏艺方向发展,并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及市场。“空巷看竞渡,倒社观戏场”,“太平处处是优场,社日儿童喜欲狂”,这是南宋诗人陆游所描绘的有关社戏的场面,由此可见当时绍兴社戏之盛况。发展至明清,一种粗犷豪放的“乱弹”逐渐替代了众多纷乱的戏艺表演形式,并形成了自成一派的绍剧,与此同时,乱弹戏剧也成为社戏主要演出形式。到了清末民初,绍兴社戏之表演范畴已由原来的祭土地神之戏剧形式逐渐演变成一种人们自娱自乐的民间表演形式。逢年过节,红白喜事,乃至平时农闲,在土地庙庙台或其他地方临时搭个台子,请来戏班演一天或几天的戏。只要在演戏之前供着神位,或祭神鬼或敬祖先,这类演出形式在绍兴皆统称为社戏…一因为根富老人马上要参加一个社戏的表演,所以在得到他的同意后便随他坐上了一条乌篷船,往一个村而去。

流水社戏祈神福

一路上,小船悠悠,岸柳依依,远处河道蜿蜒逶迤,渔舟片片;近端河埠石阶错落有致,木柱廊檐,倒映在水中,再加上隐约而来的渔舟桨声,简直就是一幅玲珑剔透的水乡画卷。

要去的东安村托约有1个多小时路程,路上我又跟老人聊起了社戏。或许是潋滟的波光打开了他的话匣,也或许是汩汩的流水勾起了他的许多往事,在一声叹息中,老人点燃了一支烟,然后重重地吸了一口。在飘袅而起的烟雾中,老人告诉我他五岁开始学拉板胡,八岁开始登台,演得最多的社戏是祭神戏与青苗戏。

所谓的祭神戏其实就是庙会戏,庙会戏是指在各种神道如关帝、包公、龙王、火神、城隍、土地等诞辰祭祀活动中演出的戏。在旧时,祭祀神道的诞辰是神庙所在地农村的盛大庆典,通常举行的迎神赛会绵延数里乃至十数里,轰动村社。同时,农村的集市贸易活动也在庙会期间举行,百货骈集,称为会市,演戏酬神祈福,也是祭祀活动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届时,村民们遍邀外地乡亲,备酒备饭,招待看戏。

青苗戏又叫秋戏,主要是祈求丰收的一种社戏形式,一般是在丰收以后的农闲季节,一演往往就是好几天。除以上两种主戏之外,也有别的重头戏,譬如元宵节的“三跳”戏就是绍兴人最爱看的一台小戏。头一个出台跳的是个手上握朱笔银锭的花面魁星“高考神”,是专门为读书人跳的,为的是讨个“必定高中”的兆头。第二个出来跳的是个白面“天官”,峨冠博带,宽袍大袖,手举朝笏而舞跳,他不停地展示着书有“指日高升”“国泰民安”“天官赐福”等句子的绣花卷轴。看戏人群中想当官者就会默念着“指日高升”,一般百姓只读“国泰民安”,而已为官者即念“天官赐福”。这是三跳中的主跳,凡观者人人都能讨到吉祥如意之兆头。第三跳是“跳财神”,财神爷金面黑蟒,手捧黄金大元宝,跳毕,把元宝丢在桌上后摇摇晃晃而去。看戏者中无论从商的或做工种地的,都会说“元宝是留给我的”。

古戏台看社戏

渐渐地,河道越来越窄,而小桥却一座接连着一座。正当我的思绪逐渐被一座座沧桑斑驳的小石桥所迷离的时候,忽然,一座玲珑剔透如海市蜃楼般的水阁出现在了拱桥的圆弧中。那是一座典型的绍兴水戏台,它临河倚岸而建,石基入水,后厢房位于河中,整座戏台坐北朝南,面对社庙,四面凌空,飞檐画栋,雕格流丹,装饰华丽,上覆歇山屋顶,檐下雕有戏文及各种花卉图样。

老人说,由于绍兴地属水乡,河道交叉,湖泊棋布,家家临水,户户枕溪,故而社戏舞台多半是临水而建的。演社戏的戏台有三种:固定在庙宇前陆地上或庙宇内的一般称“万年台”,临时搭就的叫“草台”,临水而筑的称“水戏台”。最多见的是“水戏台”,看戏的观众是摇着乌篷船去看戏的,几十条甚至百来条乌篷船齐齐停泊在戏台前听戏,加上七八条“戏班子”船也停在戏台一侧作为化妆的后台,因此又构成了一道戏外的水上奇观。

每次演社戏的时候,海报都会早早贴出去,那些有广播的村镇更是会把演社戏之消息连续广播出去。于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尽人皆知了。社戏是绍兴农村最喜闻乐见之热闹事,凡有社戏,不仅是全村老小全部出动,而且还要通知附近村的亲戚朋友一起来看。

社戏一般是下午开始,中午一过,四乡八邻的人们便扛着自家的长凳、竹椅三三两两来到台前,但更多的是摇着乌篷船咿咿呀呀地向戏台聚合。一时间,戏台前面的小河里船来船往,黑压压一片,甚是壮观。开戏之前,主办者会在戏台前点上蜡烛,上整鸡、整鱼和元宝肉,并将写着“土地菩萨”的黄纸贴在戏台幕布上,以求来年菩萨保佑。演员在社戏开始的时候会说几句诸如“恭喜发财”之类的吉利话,“主办者”也会放个红包到台上,再放几挂鞭炮以示感谢。

旧时绍兴的社戏一般以绍兴大班为主,所谓的绍兴大班,其实就是现在的绍剧。绍剧是绍兴地方戏,流传了400多年,它风格粗犷豪放,唱腔高亢激越,拖音很长,锣鼓声很响,很远照样听得清清楚楚。在船上听戏,由于水对声音的折射,更加清亮。绍兴大班的剧目多是热热闹闹的武戏和大快人心的包公戏,但随着越剧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现在绍兴的社戏大多改为越剧了。每次演社戏时,很多做小买卖的就会闻讯而来,在现场卖些糖果、瓜子、甘蔗、荸荠、花生、馄饨、香肠、年糕、茶水等,社戏也就成了小孩子们的天堂。这时候大人们忙着看戏,不会去管他们,他们就可以和村里的孩子尽情玩耍,何况还有那么多诱人的小吃,真可谓一举两得。

下午两点半左右,随着一阵悠扬婉转的鼓乐声,社戏开演了。演出的越剧折子戏《黛玉葬花》,为《红楼梦》中最经典的唱段之一。在婉约的音乐引导下,但见手拿花锄的林黛玉面对一片落英残红,或低声叹息,或低头顾盼,所有的哀怨悲伤仿佛都集中在了她的转身低眉之间。虽然演员所唱的歌词我几乎一句也听不懂,但她所表达出来的那份无奈之美、忧伤之美却让我感受到了一份由心而发的神韵与意境,特别是越剧那清丽典雅的唱腔音韵,更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陶醉在那朦胧而美妙的意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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