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月公园游记

李友文

水上栈道

不知何故，晨练一结束，我总不由自主出现在洱海月湿地公园东南入口。怜惜得如履薄冰般步入浅棕色胶木构建、钢架支撑的水上栈道。多么平整多么曲直有度多么栅栏坚挺的栈道啊！

放眼栏外水面，精神抖擞的芦苇们，在水面躬身舒爽摇曳着，高扬一柄柄银亮的羽状穗旗，不住地含情脉脉地向你招手，仿佛招呼说：老朋友，欢迎你早早来到。低矮的密不透风的藨草们，凭借小手指粗细的柔韧细长的腰身，像给客人行“巴扎嗨”大礼的藏胞。热烈异常地四向躬腰，喜迎你来重逢。小绿塔草、水蒿、野芹们串缀开来，铺成绿绒色草毯。西北缘十亩之广的睡莲送走了长冬，舒展碧翠油亮的玉叶，托起千万花盘。绽放斑斓万千的花朵。栈道下，刚割去不久的草，又冒出了针尖状细芽，顶着晶亮的露珠，仿佛在宣示他们奋力拔高的气势，欲将身下的清浅涟漪笼罩。

朝前看，苇荡边有四五只悠闲自得的小白鹭，凭借细长的腿、颀长的颈，一躬一挺迈着绅士步，像为人们在T型台上表演。只可惜跑来抢镜头的几个青年踏着栈板咚咚响，惊扰了演出，他们振翅腾空，瞬间消失在远方柳树深处。水面上，惟剩翠鸟在柳梢荡秋千，黑羽白腹的小秧鸡们，三三两两地在苇“巷”里、在藨草间寻寻觅觅、东游西逛地活动。冷不防，身后苇墙茅埂茂盛处，飞来一阵“快快快快……”的脆鸣，是秧鸡妈妈在孵蛋？在催外出觅食的“老公”返哺？还是在警示离巢不久的小宝宝们回巢小住？

水面如此热闹，水下呢？止水般平静的亮光中，一群群小鱼悠哉游哉、忽东忽西地追逐；一只只黛中泛黄的蚂蟥，如柔韧肉弹簧不停弛张，有时圈着圆团滚，有时漂移中伸缩；而同样长体扁身多足的褐色水蜈蚣们，三三两两，或沉或浮，在水晶宫漂移，在伸缩中行走；最逗人的当数个体俊美、长足曲展的书名水蚁、水虻的“读书郎”们，轻盈极至地在水面滑行追逐。莫非他们正忙着奔学校？他们的学校该是什么模样呢？据说，他们的时速比120码的汽车快许多。

湿地公园太丰富了！若抬高视线往波光潋滟处看去，那波中振翅冲浪的沙鸥（即沙鸡），没有安静的时候，三五成群在追逐，在潜水，在浮游，比赛样释放出自在自豪。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水面还有双双对对的家鸭，怎么也闯进湿地来凑热闹呢？他们要么把剪刀状尾翎直竖波上潜水觅食，要么追逐中扇起两排浪花，不分雌雄地轮流驼到对方脊背上，呷呷呷呷地在自鸣得意和舒服。成熟的大鸭们正在重温他们“两小无猜”的童年了吧。你问我家鸭何以闯入湿地，湿地保洁员们如是说，是情侣们游玩时抱来的，刚入水那阵脚上套有红布条。哦，是掏腰包买来放生的。除寄寓他们自由幸福、白头偕老的爱恋，还能藏着什么？也许是让湿地多分光彩、游人多分眼福。

徜徉栈道的人不算很多，却很少有人行色匆匆。我前边是奶奶牵着孙女。女孩的问题没完没了。身后是一对撑荷花色阳伞的恋人，边走边哧哧哧地在伞下笑。笑声银铃般甜脆美妙。拐弯处正方形看台上，挤一伙老年歌迷，凭栏抚琴而歌，歌声情长意浓：“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清晨太阳里撒鱼网，迎面吹来了大海风……”多么触景生情，何其甜畅幸福。

这首“五四”运动后响遍大江南北的《渔光曲》让人振奋。拍拍被朝阳晒得热乎乎的走栏，回望栈道上越来越密集的游人，我依恋地下了栈道，移步光洁宽敞的公园中轴大道，右转身朝东走去，“亲水月广场”到了！振奋人心的月亮女神就在眼前，感奋至极，嘴边忍不住跑出一串顺口溜：

赏心悦目上栈道，苇迎藨招镜中俏。

枝梢翠鸟翩翩舞，浪里鸭追呱呱叫。

水岸汀洲鹭鸶眠，草尖蜻蜓歇不住。

纵使长出千只眼，海月湿地看不够。

月亮女神

中轴道宽8尺，鱼脊形，两侧水亮草绿。一踏上，微弓身，轻点地，缓移步。生怕眼前深情面海的月亮女神受惊扰。

圆形坡状广场正中，高大俊美的月亮女神身上，朱红“洱海月”楷体大字闯入眼帘。好圆、好大、好美的大理石月亮啊！

据悉，设计师们跑遍百里苍山，从北端霞移溪至最南阳南溪，一峰峰寻一溪溪觅，从数以百计入选的石月亮中，最终把女神找到。如此玉琢天成的石月亮，无人工斧迹，没丝毫水纹，让天地豁然开朗。这位凭神力制服洱海里兴风作浪的大黑龙，使人民得以安生的光明女神，这位因爱慕勤劳善良的海东渔郎，毅然下凡与其结为夫妇的圣爱女神，当你凡人俗身靠近时，能不诚、不慎、不由衷崇敬吗？

我小心翼翼贴身女神前，用右手掌沿发根平移过去，仰头一看，哟，我1.7米的个头仅齐下胸，女神高2.5米以上。如此和田羊脂玉般高2米多、厚0.3的大理石，浑园、透亮、柔滑，不正是秀甲天下的苍山老爷爷凭十八溪水，历经千万年精心打磨下，作为诚心厚礼奉献给美好的新时代和创造了美好的时代主人吗？要不然，她咋会善解人意地显现，光彩照人面对洱海呢？

一周复一周，绕着女神想啊想，面对女神看啊看。亲水月女神面海微笑，东迎滔滔海浪，北觑涟漪岸柳，南现莲田碧翠，西靠大道中轴，任你上前亲近、瞻仰。有孩子亲吻，有老人抚慰，有家人正在合影，有恋人求旁人为他俩摁像机、手机，好像在请女神主婚一样。最虔诚的是白族奶奶、大妈，他们或跪或站女神前，双手合十至鼻端，总要咿咿唔唔诵经祝福。礼拜毕辞行时，还一路念阿弥陀佛

站一旁观赏游人崇拜女神，不知咋，我眼前的广场侧突现一石碑，碑上分明刻有中、英文说明：洱海东岸有一位英俊渔郎，勤劳善良，赢得月亮女神圣爱，偷偷下凡来与渔郎结成夫妻。女神为乡亲们制服了恶魔大黑龙，为生灵消灾免难。因女神亮光耀海，怀揣金盘，她们夫妇的船到哪里，趋光的鱼群就追哪里，连跟他们出海的乡亲都天天鲜鱼满舱。败北的恶龙妒火中烧，向天帝告发月亮女神私奔下凡，被天兵天将抓回天上。只因恩爱似海，女神回望船舱里痛不欲生的丈夫，毅然掏出胸怀的金盘掷向船舱，只因风狂浪急，金盘打着旋钻入海里。女神霎时消失，化作“洱海月”陪伴渔郎，也永远照耀着渔家。从此，无论阴晴，也不管风浪多么凶狂。洱海的渔人年年鱼跃舱满，渔人的洱海也岁岁明月高挂。

我思忖自慰，公园领导如果某一天，更“文化”化地在场边立这样一块碑。不留痕迹地洗去眼前有损圣容的漆书，女神自己不是更纯洁更美丽吗？洱海月的美丽传说也必定传遍四面八方。

女神右后侧。不远的湿地水面上，款乃轻波中，锚锭着一艘最标本最古老的槽形木帆船，如果不被长长的缆绳将它远远地拴在水中，我真想渡去进舱看看呢。船篷完整，桅杆冲天，顶端滑轮上垂两股粗实帆索，在风中劈啪击响。古色古调的帆布上帆骨间隔井然，叠堆着安卧舱壁上。咦，离月亮女神这么近，莫非渔郎的裔孙们在这守护月神奶奶？还是辛劳奔波上一夜，把鲜鱼趸给鱼市后，返篷间歇息呢？如果日沉苍山，亲水月女神在古船弦外波里出现时，他们准出海扬帆，赢回大丰收的一天。

轻柔海风中，湿地到处绽放艳丽的花朵，苍山披挂着皑皑积雪，当我再次注目眼前女神圣洁的酮体时，不远的柳阴围护的正方栈台上，传来朗读声，是位戴眼镜青年凝神诵读古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哦，是宋代无门慧开禅师的七绝《无关门》嘛！诵诗人陶醉湿地美景中，岂能不触景生情呢？美丽的大理，风花雪月的故乡，天天都是好时节。

月影广场

踏着抑扬顿挫的诵诗声，我步入公园正中的月影广场。一排底宽顶窄梯形大理石石阶伸展眼前，被两排镶有石画雕刻的方柱石栏包围着，曲线柔美，气派端庄，石月亮拱桥到了。拾级而上，立桥心扶栏俯视，玉带似桥身昂扬于园塘正中，水面睡莲扶摇，水藻丝缕飘逸，金鱼躲躲闪闪，蜻蜓忽上忽下。塘周密麻一圈水蕉，掌叶尖挺，茎杆直竖，被岸沿绒绒绿草包围住。下桥来绕塘静观，水中桥影如月，桥下水塘如月，夜阑风清月影沉碧更不用说了，不呼作月影广场又呼它什么呢？

塘周月形走道边，高个月季花、低矮刺玫瑰们，或红或粉或鹅黄，在争奇斗艳地绽放，郁香阵阵弥漫，令人神清气爽。沿树阴浓密的花径北行，西侧清溪蛇行，东侧垂柳如墙，柳条丝缕缠绵，视线终被拦挡。若拨绿色幕帐闯入，又恐折丝断线，爽性收回脚来，绕向东北有亮光处，海岸不远了。仔细辨认，三两游人正细语轻声于岸前柳下，是什么好奇勾引住他们呢？被探人海面的柳幕罩住的阴影里，下垂的柳丝漂荡于清波之中。在净身在冲凉？还是水里的柳丝闷得慌，在奋力上钻透透气呢？眼花嘹乱中，我蓦然伸指轻拨垂柳。是实实在在的柳丝，是丝绦确确切切的倒影在水中接头了！宋代诗人杨万里的绝句《新柳》写的正是海边景象：“柳条百尺拂银塘，目莫深青只浅黄。未必柳条能蘸水，水中柳影引她长。”除去月影，月影广场还深藏有令人舒心透骨的花香、柳影呢，大理的黑油沙土地真肥，贡献真大，育林成景的亲乡们情深意长。到洱海月湿地公园来，不深入其间细心体验一番，多么可惜啊！

回到玉带月桥西，布局严井的红砖地场子里，一样石桌凳迎你，一样新榕树婆娑，且坐歇观赏一会吧！真有眼福：离桥不远的场边，老奶奶也许腿站疼了，朝胸贴石栏，探头使劲摇着扎蝴蝶结羊角辫的孙女喊，别摇了，水塘都害羞了！孙女侧脸呶着嘴说，奶奶骗人，水塘不是人，人才会害羞呢。乖巧的孩子咚咚咚跳下石梯来。女孩牵着奶奶刚走，两位衣着新潮的女郎又止步桥心，依偎着扶栏下望。太阳镜挂胸前，手链闪光，长发披肩，体态潇洒。他们在看鱼？在数莲花？还是用眼光追读书郎？我眼前闪现出一幅幽静缠绵又简洁的漫画。弘一法师真传弟子、漫画大师丰子恺发表于《宇宙风》的画：桥栏柳丝里，一位披肩发女郎在头顶月牙下凝目桥下水面，她在思亲、思情，还是在思友呢？她准定被只可会意不可言传的一个“思”字迷住了。要不，画家咋会题字“春风拂面春波动，不许佳人照影看”呢？眼前的两位女郎，月影广场来去悠然的游人，一登月亮桥，总是久久面波、长长笑脸地照个够、看个舒心，总是想把无言的美好留给水面呢！

可不，无论我们大理老乡，还是来自海角天涯的游客们，尤其年轻人，当他们已经不知道何谓忧愁，时刻喜在眉头笑在心，时刻笑脸相迎、热情相拥的今天，多到月影广场走走，多立岸柳水畔站站，清新清新自己，何乐而不为呀！即便如我等白发皱脸的老人，立月亮桥上照照相，笑一笑，而伸手抚抚脸面，哟，滑溜溜的，还真年轻了许多呢！

苏东坡曾写道：“编谷只应花自染，镜潭长与月相磨。”与镜潭长相磨的，当数创造了美、珍惜着美和酷爱美好的人，月影何及？我想。

“月牙"鲜活大世界

离开树影婆娑一尘不染的月影广场，信步向西，登二、三石级，同样铺有浅紫色地砖的大度延伸的月牙广场。依旧一尘不染。树阴花坛背后，身着环卫服的两位大嫂，左手拎垃圾斗，右手挥扫把正刷刷地清扫着。悄悄穿行于花前阴下的游人徐缓游走，语声嘤嘤莫辨，偶有妈妈引领的孩子：“好美哦，好漂亮哦”在惊呼，除此，一切都显得静谧、安详。被月牙环绕的是密不透风、高高矮矮的树木花草，微风拂面，馨香缭绕。花木被高大气派的白族“风水”照壁围护着。月牙广场中轴线左右，间距适中地昂扬起六棵十余米高的桤树，周身摇曳着淡红鲜亮的嫩叶，在月牙上空撑起了六把红伞，难怪游人一周周绕着它们，不忍离去地仰望。

好一排鲜亮如炬的桤树啊！枝梢一色鲜红，枝腰绿叶油亮。待夏末秋初，叶绿素日益耗尽，叶红素与时剧增，整把大伞便日盛一日灿烂起来，及至长冬来临，红枫霜叶归根，桤树的红伞还在昂扬，美不胜收于万绿丛中。桤树真可谓红得最持久、最艳丽的景观树。儿时清明上山扫墓，见满山芽头泛红奇香诱人的桤树，我们便猴子般攀缘树叉间，衣袋里塞两大包桤芽。边豪爽地咀嚼，边分发与家人品尝。大人说，那黏糊糊的是桤油，涩后回味甜，晾晒干熬吃，比春尖茶好喝，能治咽喉肿痛，是单方。

古人生发过月有阴晴圆缺的慨叹，却无奈于自然、无奈于天象。何以在公园当首就给人以“月牙”的明示呢？是暗示游人月初月现缺，月中月儿圆的规律吗？也许是。不然，立月牙广场东望，正中是圆缺皆有影的月影广场，至东是圆月永亲水的亲水月广场呢？绝！既形象展现天象又生动抚慰人们：月缺是短暂转瞬，月圆才是永恒的期盼，亲水月圆圆的绝美英姿，不是天天圆、月月圆、年年圆在湿地胜景的洱海边吗？徜徉于湿地公园的恋人也好。夫妻也罢，父母儿孙亦如是，谁不渴盼人生亦如眼前玉琢天成的大理石月亮一样，永远明明亮亮，一生团团圆圆呢？就连五千年文明史里都无法找到的国家的、民族的、大千自然界的美好，不也一一生动呈现在人们眼前吗？

我痴迷的心境终于被唤醒了：大照壁后突然传来银铃般的女童辩论声。转身到照壁正面一看，“洱海月湿地公园”的大字下方，绿阴间有两位穿某中学校服的小姑娘，一人手托小日记本正疾速记录，另一人正双手托展一条荷兰苏铁叶子在嘴边说着。我笑着加入了她们的活动。

原来，她俩正为本周“趣事”的日记采素材。女孩坦率地递本子给我，眼前树木的姓名、产地、属性列了两大页。如滇朴，榆科，长绿乔木；圆叶橡皮树，叶滑亮，油而革质，小型……美洲合欢，欧洲荷兰苏铁，华盛顿棕阔，北亚五针松，羽裂喜林芋（引自非洲）……整整两页半，多么听教多么懂事的白族女孩啊！

我交日记给她，对她俩说，月牙广场为我们展开了一本“书”，耐人寻味，值得细品。各大洲可以到手的植物怎么汇集茂盛于公园呢？一女孩说，爷爷都想不到？风花雪月的大理游客来自四面八方，就连我们市内公园里都鲜活着他们家门口的树，表明大理人种树有本事。不但引进，而且让树茂盛。另一女孩接上说，不仅有本事种活他们门前的树，让游人们千里迢迢赶来享受大理，有宾至如归的回乡感。依我看，市里园林师傅们的创意，有资格登世界“吉尼斯”啦！

对，对，有资格上吉尼斯，我忙接过话题说，正如音乐无国界那样。美好的事物叫人类文化遗产，人类物质的、非物质的文化遗产也是无国界。它们丰富了世界大理的内涵。我们海面游轮上不是提示着“人一生不能不去的地方”吗？从脚下的鲜活五大洲树木的月牙广场东行不远，不正是世界游人团圆的亲月水最圆吗？

女孩俩耶、耶的欢呼跳跃声霎时招来了许多游客，兴高采烈地将我们团团围住，围成了十五的圆圆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