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古城柔软的时光

闻桑

大理古城好像永远是那样地热闹，东临碧波荡漾的洱海没有给它宁静。西倚常年青翠的苍山也没有给它沉稳，倒是“一水绕苍山，苍山抱古城”的城市格局给了它嘈杂的市声。莫非从779年南诏王异牟寻迁都阳苴咩城伊始。这种声音就在这里存续了1200多个春秋？

答案似乎有些疑义。现存的大理古城不是原生态的产物，它是明朝初年以阳苴咩城为基础恢复的，城呈方形，开四门，上建城楼，下有卫城，更有南北三条溪水作为天然屏障，城墙外层是砖砌的；城内由南到北横贯着五条大街，自西向东纵穿了八条街巷，棋盘式布局让它有“九街十八巷”的美称。

南北对峙的两座城楼30年前被修复一新。由南城门进城，一条直通北门的复兴路，成了横贯其中的繁华街市，沿街店铺比肩而设，出售大理石、扎染等民族工艺品及珠宝玉石。深街幽巷由西到东纵横交错，老宅是清一色的青瓦屋面，鹅卵石堆砌的墙壁，仍可寻昔日风貌，庭院里花木扶疏，鸟鸣声声，户外溪渠流水淙淙。“三家一眼井，一户几盆花”的景象依然，显示着古城的古朴、别致、优雅。

在大理客居的日子，我喜欢行走在这样的古城街道上。镂花的临街条椅上，不时有相依相偎的情侣，或牵手走过一生的迟暮伉俪，或处在热恋之中的俊男靓女，吃着东西，咀嚼着情话，绵延着爱情。一瓣花悄悄飘落，一只鸟快速划过，都不会惊扰他们。大理三月好风光打在他们的脸上，宁静而祥和。

最美人间四月天，春夏交替的混乱之美以其强势呈现，催开了含苞欲放的花朵。姹紫嫣红，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彩蝶翩跹，蜜蜂嘤嗡，措手不及的人们刚刚褪下沉重的毛衣毛裤，瞬间就有人赤膊裸足上阵了，裸露的肉身在夏日将临的空间里释放着兴奋和迷乱，慌乱了手脚，也散乱了人心，万物都在忙乱中蓄满自己生长的力量。

在百鸟鸣唱之中，古城充满着盎然生机。东西走向的洋人街，渐成一道别致的风景。中西餐馆、咖啡馆、茶馆及工艺品商店，一家接一家。招牌、广告多用洋文书写，吸引着金发碧眼的“老外”流连踯躅，寻找东方古韵。一家理发中心，一家美容院，比肩而立，进进出出的异域女人，似乎有展示不完的美丽和光彩，妖冶的眉眼，娇人的身材，尽显无限风情，也惹得南诏古国的后生们热血沸腾。

我在博爱路四季旅馆歇脚，不远处有一家做凉鸡米线的小店。店主把凉米线用煮熟的鸡肉丝“罩帽”，油烟和各种调料的混合气息顿时扑鼻而来。那个红衣白褂的女子好梳长辫，莲藕样的胳膊端着火烧火燎的米线锅，给人一种鱿鱼被放在铁板上烧烤的滋味。主厨的师傅说，他是外加了核桃酱和小粉做成的卤汁，怪不得喝进去感觉到极为爽口。

在小店的隔壁就是一家大理砂锅鱼餐馆，选用的是祥云出产的好砂锅，用洱海中捕来的弓鱼、黄壳鱼或鲤鱼，再加上丰富多彩的配料炖制而成。上席时以菜叶铺垫的大盘衬垫，锅中沸滚，鱼嫩味美。有人说它是“十全大补饮食”，生意相当红火。那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把品食大理砂锅鱼视为他们最大的乐趣，有了几个闲钱，便来图个新鲜，来去匆匆，像是鬼催一样。间或摇下车窗玻璃，冲厨师大吼一声，那餐馆主人便屁颠屁颠地迎了出来，少不了来一两句调情骂俏的段子。

每一家店铺都是一个未知的角落。那家音像店，高亢的喇叭声，把一条街震得山响，偶尔也传出一曲低沉缠绵的乐曲。女主人总是魂不守舍地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东张西望。店铺里似乎拥塞着各种各样的光碟和唱片。幽暗的空间，含混的音响，混合着女人的脂粉气，在此间缠绵低回。穿起吊带花裙的女人，裸足趿拉着拖鞋。她有着朝珠花般的嘴唇、乳扇般的脚趾、斜阳般的胸脯，苍山雪般的曲线，像一枚十里香做成的草戒指。

天空一碧如洗，花木抖擞着精神，古城在阳光下墨绿发亮，就心花怒放，今天是个好日子；那一声声吆喝、一阵阵嬉笑，瞬间也抑扬顿挫，声声入耳；脚步轻盈了，步履加快了，像踩着青春的鼓点，律动有序。偶尔有三五成群的妙龄女子从身旁经过，身着那种红白相间的艳丽白族服饰，采用对比鲜明、明亮的色块反衬出色调的协调。头饰叠成长条形盖于头上，红色的绳子绕辫挽上，导游说是上为龙马角下为龙凤尾，左侧一条缨穗垂于耳畔，随风飘扬。“苍山绿，洱海青，月亮白，山茶红，风摆杨柳枝，白雪映霞红”的诗句恰好写意，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子香味。似乎她们是从蝴蝶泉边梳妆后相约而来，真让人认为邂逅了从银幕上走下来的五朵金花。我的感觉、我的情绪，除了美好，找不到一丁点的杂质了。

古城向我们展示的仅仅是它表面的花朵，而吸引我的是未知的深邃和神秘。在大理当地，白族人民有一首世世代代传诵的谜语诗，诗曰：虫入凤窝不见鸟，七人头上长青草：细雨下在横山上，半个朋友不见了。这首诗谜的谜底就是大理最著名的风花雪月四景：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屡毁屡建的五华楼是古代南诏王的国宾馆，现已经形成一定规模的书画市场，经营品种包括书法、国画类的山水花鸟、人物等等，还有皮画、油画等交易十分活跃。在它的旁边还有一块不起眼的小地盘，很普通的水泥地，与乡村的某个院落差不多。有人来这里玩下象棋、斗地主等小娱乐，他们兴致勃勃地待在这里，可能不是因为输赢和钱，而是无意中将生命托付给了这块地方。几个摆地摊卖旧书、卖碟子、修锁配钥匙的，还有一个理发师，一盆水，一个成色很旧的木凳子，上面坐一个老人，半躺半闭，享受着在风花雪月间刮胡子的快乐。

春天，隐隐远山是一片水洗过的新绿，纯净而透明，所有的植物都喜不自禁，布谷鸟在灌木丛里抑制不住激动，上下雀跃，而云雀总是不甘寂寞，箭一样划破天空。杨花柳穗打落在头顶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即使偶尔在我们的衣裳上染有一点杂色，也像是洱海中的一涟漪波澜不惊。我的快乐，我的忧伤，我的彷徨，都被古城的一切无情地吸纳。路过花树下，总要驻足凝视。花儿蓬蓬勃勃，膨胀着欲望，把欲望开到极致，然后静静地垂落，悄无声息，像一只只翩然下落的彩蝶，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只留下一树馨香，一树牵挂。

这时候，我总是想起那个早已凋零的诗人的海子来。他忧郁的眼神里满含希望和期待，“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时间在流逝，日子在堆积。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大理古城。我想起那个酒吧。应该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处，这样的地方适合分手，各奔东西。一个新的开始，都要源自对一个旧的了结。幽蓝的灯光，柔柔的音乐，迷离的蓝色妖姬的花香，寻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来，喝酒，诉说，回忆，品尝时光的味道。一任夜幕降临，风花雪月，倾泻窗棂，我坐在这样的静谧里，种植着蓝天白云，种植梦想和荒诞。

我知道，一个人对一座古城的感受，绝不仅仅是呈现字面的意思，更多的是魂魄在字里行间的舞蹈。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地域的灵魂就会和人的灵魂合二为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万物归一的时候，氤氲而起的雾霭才会悄悄浮上来，作彼此深情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