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舟
背卤水的妇女
她们是加纳村的妇女,她们让藏得很深的卤水,经过自己的背,重见天光。
她们的脚印是盐的脚印,她们从潮湿的坑洞,背出沉重的卤水,晒干的盐,有她们干涸的汗水。
苦与咸,是她们身上的两块胎记,一架木梯,二十三级台阶,开头是她们的青春,结尾有她们的暮年。
离她们最近的江水,每年都会冲毁她们的盐井。盐或粗或细,都是她们可以触摸的黄金。
已经两千年了,这口叫擦卡洛的盐井,始终含着最诱人的泪滴。几个世纪,都是这盐浸渍着路,人走远方,马失前蹄。
风马旗突然停下来,为落入江中的盐致敬。背盐的妇女,时常双膝及地,被风吹跑的一粒盐,始终没有逃脱她们比盐还粗的手心。
买一点盐吧,叔叔,我要去拉萨朝佛。
我掏出零钱,买下两小袋,之后的旅程,总不是滋味。
磕长头的朝拜者
这是必须的吗?
匍匐于地,就能聆听,大地的真言。他们表情肃穆,衣衫破旧,以掌击路,我真的不忍多一秒注目。
但我又不想离开他们的行程,那怕翻越白马雪山,有被满天风雪围堵的危局。有想陪他们走走的想法,秉烛,推开夜,想陪他们从傍晚走到三更,从子夜迎接最干净的黎明。
他们之中有小孩和老人,扑入朝圣的路,日子就用肉身翻动。
让白发低到云看不见的位置,让心贴近尘土,诸神面前,低下,是一种谦卑。他们从盐井出发,滇藏线上苦咸密布。
护手板噼啪作响,诵经声响起……
我突然感到孤独。
拉萨的月光
非常适合挑一些干净的梦,绣在上面。它很薄,还只能用拉萨河边的芦花,伊人的睫毛。
还适合种小步小步的沉思,一眼一眼的怀想;适合泡一壶普洱,推开门,便与它撞上。
是一条没有源头的河流吗?有没有岸,让我略略停顿。我知道平面的月色潜藏的暗礁。沉没,实际是投向另一种怀抱。
我是绕不过一块月色的,在拉萨的夜晚,我只想知道星空谁洒了那么多钻石,我才不管它会有多蓝。
那么多人的脚在踩,一大张月光,始终纤尘不染。
古格城堡
浸泡在阳光里的石头,仍然叫冷。
人的温度,喘息、发毛与很燥的酒,就在这堆石头里,苟且偷安。做爱的紫檀木床,呻吟的雕花,弱过上弦的月光。
有吉日与神,用来兑酒的孤独,比鹰还高的歌声。有邮差与衙门,爱与恨,疼痛与欢愉,贩卖蒙汗药的美人。
有葡萄美酒,艳遇的烛光,不怀好意的猎手,虎视眈眈的黄沙……
没有谁准确考证,夜色如何熄掉灯火,暴风如何扯去旌旗,时间如淹没钟声。最后是谁关的城门,值更的小卒,听到了什么?
城墙挂满了比云还软的线条,华贵的紫,富丽的黄,临摹着白殿红殿,坚贞的爱情,等级森严的表情。
长号眠于沙砾,谁还在郊外撕杀?二十六位登机的国王,比一粒沙走得急促。